第二十二章 克蕾雅的窘境
第二十二章 克蕾雅的窘境
没花多长时间，菲娅沿着稀稀拉拉的队伍追上蜜米儿，来到一处只剩半截能用的、共有五层的灰色宅邸前。看得出这里曾是某个有权有势的人使用的宅邸，主栋修得富丽堂皇，庭院内建有喷泉，宅邸周围也设有路灯，光是那些能够永久发光的魔法水晶，放在世界树大陆就值十几枚希利瓦尔金币。
可惜因为大地下坠四五千米，这座曾经富丽堂皇的宅邸也破破烂烂，不止两边的侧栋完全坍塌，主栋也塌陷一半。地上到处是遍布裂纹的石砖，枯萎藤蔓也堆满庭院里可以落脚的地方，曾是房屋横梁的木头犹如濒死者伸出的手那样，高高朝天空翘起，院子边缘支起的一个又一个杂乱帐篷，将破败这一词演绎到极点。
一路上到处是因为大地坠落产生的伤者，人们要么被饥饿所困，要么受疾病之苦，看不见半点希望。
一旦想到这可能是未来的世界树大陆，菲娅便忍不住咋舌。
“还没有认真做过自我介绍，我是龙落之地的管理者，费雷切斯与艾露多安斯之女，第二任龙皇，蜜米儿。克蕾雅在世界树大陆的这段时间受你照顾，请容我以克蕾雅挚友的身份向你表达感谢。”
见到菲娅后，身穿以蔚蓝色为主调，带着白色花边和蕾丝装饰的礼裙的蜜米儿微微朝菲娅行了一礼。
但菲娅只想说重点，她扫了眼房间内的人——除了克蕾雅，书桌旁还站着一位身着锁子甲的半龙人士兵，他虽然有第六位阶实力，但魔力几乎耗尽，正以审慎的目光打量自己。
“现在城市的情况怎么样？我想知道近况。”
“嗯？”两手提着裙角的蜜米儿不解地眨了眨眼，好像没理解菲娅的意思，“我很感激你救了我和我的士兵一命，但现在是要……？”
“现在城市里没有食物和水源，药品也见底了吧？这样下去会死不知道多少人，得赶紧把伤者带到地上。”
蜜米儿面露恍然，她没有立刻回答菲娅，而是思索着，缓缓绕到书桌座椅的位置拿起一沓纸。
“如果可以把人带到地上，我早就着手实施，问题是我们没有找到可以上去的办法。如你所见，克莱凹城距离地上有好几千米，四周又是直上直下的岩壁，倘若只是这样，还可以借助魔法和攀登工具爬上去，但这里的魔素和元素都很稀少，岩壁和城市边缘又有一公里宽的峡谷间隔，普通人光是想度过这一公里宽的峡谷都难如登天，更别说直接飞上去——你可以用探查魔法看看我和他的魔力，已经所剩无几了。”
蜜米儿以平淡语气诉说无奈，她轻轻叹息，将桌上的一沓纸交给克蕾雅。
“这是近一周的伤亡情况，底下的一张是食物和药品储备。菲娅愿意帮我们我很乐意，但很多事情不是说做到就能做到。这里魔力恢复速度太慢，我们又要为了对付混沌时刻支出魔力，老实说，即使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快了。”
蜜米儿并未说谎，不论她还是旁边的半龙人，魔力都已经见底，如果不是巨龙的身体素质强大，魔力枯竭导致的晕眩感会让她连站着说话都十分困难。
“……”
克蕾雅接过蜜米儿递出的一沓纸，她稍微翻了翻，然后在菲娅伸出手的动作中交给菲娅，令菲娅奇怪的是，她发现克蕾雅似乎不想把纸交给她，动作有着明显的迟疑。
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也是，自己提出帮忙的建议，被克蕾雅拒绝，克蕾雅大概不想让自己掺和龙落之地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出于何种理由，但菲娅清楚每拖延一秒，外面的人就会被伤痛与饥饿折磨一秒，这不是可以耍性子的事情。
她认真扫过纸面数据，正如蜜米儿所言，克莱凹城距离山穷水尽只差一步。哪怕按一日一餐的标准，食物储备也只够一周，药品更是一点不剩。
伤亡数字在克莱凹城掉下来的当日便暴增，接着又因为伤口感染和瘟疫死了一批人，在此之后伤亡人数趋于平稳，但在第三个月时，死亡人数又开始逐日增加，原因无一例外都是饥饿。
此外因为食物短缺，治安问题也越发明显，就像菲娅刚才见到的那样，人们可以为了几块面包当众抢劫，尤其是非巨龙种的弱势种族，已经不敢随便走到城市边缘，从废弃房子里搜刮可能存有的食物，因为他们一旦落单，便可能进入半龙人的肚子。
在蜜米儿成为龙皇以前，暗精灵与人类都是巨龙的食物，巨龙可以随意宰割他们而不被惩罚，蜜米儿成为龙皇后禁止了这一行为，这便是半龙人说蜜米儿施行暴政，让巨龙死伤惨重的理由。
要说的是，纸上特别标注有死于混沌的人数，可以看见每天都有人死于混沌。混沌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克莱凹城边缘爬上来，如果临时瞭望塔上的士兵没有发现藏在阴影下的混沌，它们便会溜进建筑潜伏起来，一旦那些前往城市边缘搜刮食物的半龙人踏入陷阱，混沌便会扑上去将落单半龙人当作食物，接着混沌会大量繁殖，大举进攻聚居地。
比起常见的混沌，更像具有一定智慧的野兽。
“怎样？有主意吗？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忘记节省魔力，结果回过神来发现剩下的魔力已经不足以飞出这。我的计划是让克蕾雅趁魔力没消耗多少，飞上去通知议政厅的五龙，让他们带魔力充足的人飞下来接一批人回去，现在城里还剩五万多人，以巨龙的体格，跑个百来趟就足够带所有人返回安全区。”
“蜜米儿大人……”
一旁的半龙人欲言又止，他犹豫地窥探克蕾雅，一脸为难。
“说吧，克蕾雅是自己人。”
“是，属下认为此事不宜声张，我们还没确定克蕾雅小姐可行，倘若宣传出去以后克蕾雅小姐没能离开，会控制不住局面。”
“也是。克蕾雅，可以现在尝试么？时间不允许我们拖拖拉拉，不知道有多少混沌埋伏在城市里，要是让它们发现我们的抵抗变弱，后果不堪设想。”
“不用尝试，我一定可以去外面通知议政厅的五龙。蜜米儿去召集那些最需要治疗的人，我先带他们离开。”
“真的没问题？”
蜜米儿挑起眉毛，她想相信克蕾雅，但她已经不是那个管好自己就能高枕无忧的小女孩，她要为所有人的生命负责。
克蕾雅毫无迟疑地点头。
“相信我。”
深深凝视克蕾雅的眼睛，得到坚定回答后，蜜米儿像是要为自己鼓起勇气那样深吸了口气，用力点头。
“好，我现在去召集伤者。沃尔沃，安顿好菲娅小姐，如果没有她，即使我可以活下来，和我一起的二十多名士兵也必死无疑，要把她当成贵客招待。”
“是。”
“喂，我也可以帮上忙，你去命人召集暗精灵，他们在这里处境危险，我想先把他们带上去。”
“你？”
蜜米儿迟疑一瞬，她不是不相信菲娅的实力，她已经从克蕾雅那里听说菲娅的强大，之所以迟疑，是因为另一件事。
“城里的暗精灵少说有上千人，把他们一次性带出去不现实，如果你诚心想帮他们，可以先去他们的聚居地送点吃的，我已经命人在那里保护他们。”
上千人也不是恐怖的数量。
菲娅在心里估量，只要以『广域重力操纵』配合『缠绕』，别说上千人，就是再加上万半龙人，自己也能带出这片死地。
不。
话到嘴边，菲娅管住嘴。
自己已经在巨龙身上见识到足够的蛮横与残暴，救人没问题，问题是值不值得，倘若这些巨龙出去以后继续迫害暗精灵和人类，自己的行为等于在助纣为虐——光想想刚才不仅抢走面包，还嚷嚷着要杀了暗精灵当肉吃的半龙人，菲娅就一阵皱眉，这种情况在议政厅五龙以及刚来龙落之地时遇见的那两只半龙人身上都出现过，显然不是个例。
还是不要让救援显得廉价，既然克蕾雅也在帮忙，自己就作为暗精灵的保护者，先管好弱势的一方，至于半龙人，有选择性的救即可。
见到菲娅沉默不语，蜜米儿以为自己的劝告奏效，她朝名为沃尔沃的半龙人使了个眼色，沃尔沃比出请的手势，带领菲娅前往暗精灵的聚居地。
伴随房门发出“咔”的一声，屋子里只剩克蕾雅与蜜米儿两人。
后者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这样就好吧？”
“嗯。”
克蕾雅轻轻点头。
蜜米儿一边玩弄着自己挑染了粉色的银色发丝，一边不解地问。
“不过克蕾雅为什么不想让自己的未婚妻帮忙？虽然她刚来的时候让我丢了点脸，但我对这家伙印象还不错，刚才想帮忙的表情不像作假，顺着她的意思，让她帮忙也挺好。啊，我不是指责克蕾雅藏着掖着，也没有说克蕾雅见死不救的意思，只是站在友人立场，单纯感到好奇。”
“这个……我暂时不能回答蜜米儿。”
“欸，克蕾雅去外面几年，都变得我不认识了，以前你可不会这样心事重重。不过这也可以说是成长的证明吧，有了依靠和想保护的东西以后，就会变得不愿意袒露自己。我去召集伤者，先从五个人开始，没问题吧？”
“多加一些也没关系。”
“那就七个，别太勉强自己，你知道，我没有可以报答你的东西。”
苦笑着丢下这句话后，蜜米儿拍了拍裙摆遮盖的大腿，利落地起身。
但愿克蕾雅可以把消息带给地上的人。
心中如此期盼，蜜米儿起身离开房间。
◇
没用多长时间，蜜米儿便找出七位需要接受治疗的半龙人交给克蕾雅，这七个人被蜜米儿用藤蔓绑了个严严实实，克蕾雅只需像提大号渔网那样提着，便能将七个人带上天空。
虽然使用治愈魔法可以治好七人中的三人，可在魔力稀缺的环境下，比起把魔力用在治疗已经受伤的人身上，还是将其运用在对抗混沌上更合理，一旦混沌冲进聚居区，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去。
漫长的前进。
飘荡着腐臭味的空气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组合在一起，令克蕾雅有种迷失方向的错觉。
“为什么拒绝菲娅帮忙吗……”
在悄无声息的环境里，克蕾雅空出来的右手抵着下巴，低声喃喃。
菲娅感觉到的奇怪她同样感觉到，或者说，早在得知议政厅红龙对菲娅不利，自己一剑砍下红龙手臂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心中那股隐藏的很好的自卑。
其实也并非新鲜事。
克蕾雅在心中否定。
自己一剑杀掉红龙，包括砍断他的手臂在内，既不是为了惩罚红龙，也不是在给菲娅出气，而是出于愤怒的感情。
正如自己很久前对菲娅说过的，自己有天生缺陷，诅咒的存在令自己空有一身实力，无法给他人带来笑容，简直是不幸的化身。在过去，不论是被人遗忘，还是把看见自己的人吓个半死，诅咒都只局限于自己一人，可自己和菲娅相互确认了彼此以后，诅咒带来的恶果便随着牵绊转移到菲娅身上。
诚然，菲娅没有被人遗忘和害怕的诅咒，但只要自己和菲娅待在一起，诅咒的负面效果便会逐渐显现。
稍微假设一下，假使未来菲娅登基成为希利瓦尔的国王，自己顺势变成希利瓦尔的皇后，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伴随自己一段时间没有露面，希利瓦尔的人会忘记自己这个皇后，等自己再与菲娅一同出现时，那些贵族与平民一定会奇怪他们女王身边的人是谁，甚至因为恐惧诅咒，认为他们的女王和一个怪物待在一起，从而谣传出“女王被魔女蛊惑”，或者“女王是疯子”一类的传言。
希利瓦尔的上层本就不支持同性婚姻，何况自己还是一个有缺陷，会给菲娅带来诸多麻烦的人，哪怕菲娅不介意，自己也会为之背上心理包袱。身为心智成熟的女性，克蕾雅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多久，随着时间推移，指责声越来越多，心理包袱也会越来越重，迟早会成为压垮她的稻草，到时候她除了一声不吭地离开菲娅以外，没有别的解决方法。
当然，成为地下情人也是一种方案，可她一点也不觉得菲娅会同意，就如同她无比珍视菲娅这个唯一能记住自己的人一样，菲娅也同样珍视着她，以她对菲娅的了解，菲娅就是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哪怕动用暴力排除异己，也一定会固执己见。
正因如此，克蕾雅才比任何人都希望有人替自己分担皇后的重担，那样既可以让外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安娜塔西雅一行等王妃身上，也可以在未来某个时候，她不得不因为愧疚之心离开菲娅时，有其他人来代替自己的位置，这个理由远比所谓的“国王就应该有许多妻室”来得强烈。
转折出现于菲娅找到应对诅咒的策略。
以精灵神留下的、附带神性的石块压制诅咒。
这确实起到效果，自己不再被人遗忘和恐惧，以至于一段时间内忘记了诅咒这回事，那时自己天真的认为，就算不从根本上解除诅咒，也可以无憾的度过一生。
直到布洛瑟姆对岸的荒芜之地坠落。
就像克蕾雅对菲娅所说，过去她待在龙落之地时，龙落之地总是频繁地震，现在她来到布洛瑟姆，布洛瑟姆也发生地震，并且整块大地还坠落到深渊里，加上克蕾雅为了拿回伴生武器折返到龙落之地时，发现龙落之地从自己离开后就不再发生地震，这很难不让克蕾雅产生联想，实际上自己还身负会令大地坠落的第三种诅咒。
要知道，她和菲娅回来就是为了确认她不会让大地坠落，结果刚踏上龙落之地，龙落之地便产生接二连三的地震，这一系列变化都指向她确实有第三种诅咒，哪怕天性再乐观的人也一定会怀疑，自己就是灾厄体质。
毫无疑问，这样的身躯只会给菲娅带来麻烦。现在菲娅能乐观面对，可万一自己令灾难降临到布洛瑟姆呢？克蕾雅不敢想象到时候菲娅会是什么反应，她不敢面对菲娅那副想要指责，却因为爱情无法开口的痛苦神情。
她已经给菲娅带来足够多的包袱，不容许自己再给菲娅平添本不该是菲娅背负的东西，她拒绝菲娅帮蜜米儿是如此，一剑砍掉红龙的脑袋也是如此——「我明明都背负了这么多东西，红龙却还给我添麻烦！」，出于如此想法，她才对红龙作出完全不符合性格的行动。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菲娅。
胸口好像被巨石压住难以呼吸，克蕾雅咬紧嘴唇。
明明神性护符能豁免被遗忘和恐惧的诅咒，为什么不能抵消令大地坠落的诅咒？这根本不合理。
然而克蕾雅也明白，怨天尤人只会让压力越来越大，无法改变事实。
该死。
凭什么偏偏我有这种诅咒。
攥着藤蔓的手因用力过度发青，克蕾雅连呼吸都紊乱起来。
“噢，这么快就上来了？不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一⑸个充异满意外柒的娇巴俏芭声音邻出现在’克气蕾雅+头顶陸,克(蕾雅一抬起头-,发现)说话的羣是那位浑身环绕翠绿光辉,散发圣洁气息的透明天使。
在不知不觉间，克蕾雅已经上升到火山口与世界树核心的交界处，周围满是透出淡淡绿光的筛管墙壁。
一直在这里等我？
深呼吸调整情绪，克蕾雅恢复一贯的平和，苦笑着指了指自己左手提着的藤蔓大网。
“我是上来通知议政厅五龙，蜜米儿在下面遇见麻烦，可以给我开下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