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矛盾之始
第二十七章 矛盾之始
在蜜米儿叮嘱士兵千万看好聚居区的民众，不要让半龙人过来寻衅滋事后，菲娅二人便踏上返程道路。坠落的克莱凹城距离火山口仅有四五千米，按照预定，很快就会有巨龙下来把人接走，即使下来的巨龙无法返程，来时也会带来许多急需物资解燃眉之急。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多了克蕾雅这个最强战力，只要有人能往返火山，一切便充满希望。
拜此所赐，蜜米儿一路上都很高兴，即使从路边那些不满她统治的人口中听见讥讽她的话，蜜米儿也都只是用一个眼神令其闭嘴，没有过分纠结。
“西博他们还没到？”
回到临时住所后，从文官那里得知西博还未到来的蜜米儿挑起眉毛，从她与菲娅出发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即使议政厅的五龙出发再慢，也不应该拖延如此之久。
文官打扮的半龙人擦了擦汗水。
“是的。院子里为西博大人他们腾出地方的伤病已经等不及了。”
“等不及？伤的太严重？”
“是别的原因……”
由于文官说话时躲躲闪闪的表现，蜜米儿不悦地皱起眉毛，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试图查看院子里的情况，可因为天空漆黑一片，她只能听见院子里的嘈杂声，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什么原因，说。”
文官打扮的半龙人再度擦汗，双手哆哆嗦嗦的模样让菲娅忍不住觉得，如果这是戴眼镜的文官，此刻已经摘下眼镜假装擦拭，借此掩盖慌张。
“是……是不满您。起初他们听说您找到外援，高兴的搬走帐篷，为西博大人他们降落腾出地方，但等了两个小时都没有回应，他们以为您在戏弄他们。而且……”
“而且？”
“而且他们中还多了一些传言，说您宁可把藏起来的食物分给暗精灵，也不愿意分给他们。原本大多数人不相信，但一部分人拿着款式一样的面包出现后，他们的情绪便异常激动，在您回来前已经有一批人闹过。”
其实文官半龙人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下面的半龙人已经发展到指责蜜米儿吃香喝辣，让他们这些底层半龙人忍饥挨饿的程度，只是这句话太混账，文官半龙人不好说出口。
此外，因为大部分半龙人还没见到克蕾雅本尊，没有想起克蕾雅是谁，所以他们对蜜米儿请求外援的行为颇为不齿，认为蜜米儿病急乱投医，给巨龙丢了脸。
目光望着漆黑一片的嘈杂院内，蜜米儿拉上窗帘，稍作思考。
“把库存里的肉干发放下去，尽量让他们吃饱。”
“可那是准备给战士的粮食，怎么能因为这群虫豸在狂吠就发给他们。混沌袭扰城市时他们人都不知道在哪！”
“发下去。我是龙皇，不是佣兵，只要他们还是我的子民，不管反对我还是支持我，我都要一视同仁。”
“可蜜米儿大人，这是最后的粮食了，关乎到我们的士气——”
面对文官苦口婆心的劝阻，蜜米儿一只手按在桌子上，目光格外坚定。
“我说怎么做就怎么做，西博和克蕾雅用不了多久就会下来，到那时这群人会认识到他们有多天真。”
“……是。”
文官最终还是在蜜米儿的压力下落败，他低下头，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昏暗房间——就在这一会儿工夫，屋子里的灯已经从魔法灯换成烛火，众人的魔力已经匮乏到不能轻易浪费的地步。
“呼。”
仿佛耗尽全身力气，蜜米儿一屁股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她身体后仰，脑袋靠在椅背上，伤脑经地紧闭双眼。即使银发肆意披散开的模样格外漂亮，也无法遮盖环绕蜜米儿全身的哀愁。
真残酷。
不论这个到处是战争与苦难的世界，还是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人。
这时候只要说“我有数不清的食物”，“我可以带所有人到地面上”，就能让下面吵闹的人安静下来，可这治标不治本，蜜米儿真正头痛的是她威信不足，即使已经很努力，下面的人也不认可她。自己的建议不仅不会给蜜米儿树立威信，反而会显得蜜米儿矮自己一头。
当然，站在上帝视角，让饥民们填饱肚子才是重要事项，蜜米儿的面子可谓微不足道。但那是上帝做的事情，自己不是上帝，一点也不想帮助讨厌的人，如同那位文官半龙人说的，这群不知好歹的半龙人不值得救助。
没有说话，充当旁听者的菲娅环抱双臂，轻靠在墙上，整个屋子里仅有院子里传来的含糊不清的龙语回荡。
“真不公平啊……”
过了好半晌，坐在椅子上的蜜米儿睁开橙红双眸，她呆呆地凝视天花板，发出意义不明的叹息。
“不论我成为龙皇前，还是成为龙皇的现在，都太残酷了。为什么这些事情偏偏降临在我头上，过去几百年里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么，一点都不公平。”
声音里没有歇斯底里，有的只是哀叹，如同习惯了苦难的人一边抱怨为什么自己一事无成，一边又要为了生存耐着性子走下去。
“这世上没什么是公平的，非要说的话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被杀了就会死。”
“我只是抱怨抱怨。虽然我嘴上说着每个人都是我的族人，但真要我去关心那些反对我的人，难免还是有抵触，心里想着为什么这些人不理解我的苦衷，我明明已经做的很好，他们却还是不认可我，有时候甚至想着干脆像叔父那样，把反对我的人杀了算了，说不定是我对他们太温柔，才让他们以为我好欺负。”
蜜米儿恢复正坐，她双手放在桌上把玩十指，神情复杂的脸上看不出她究竟是何心情。
“菲娅，你说女神为什么要对信仰她的我们无动于衷？明明克莱凹城有好几万人遭遇不测，女神却一次都没有来看我们。不，说到底既然是神，那就应该保护他们的信徒，早在克莱凹城发生坠落前，她便该提前告知这里会发生灾难。”
“神的力量也很有限，不然也不会被混沌追得到处跑。”
菲娅说着神明的好话，她不喜欢神，但这么说可以让蜜米儿稍稍好受。
“也是。”蜜米儿双手一顿，哑然失笑，“不过既然帮不上忙，就不要说自己什么都知道，让人白高兴一场。说起来菲娅，世界树大陆有像现在这样，经常发生地震么？”
不明白蜜米儿想表达什么，菲娅诚实回答。
“之前没有，最近的情况不太好，一发生地震就出现深渊。”
“深渊？”
“蜜米儿可以理解成连通地表与起始大陆的峡谷。”
菲娅把深渊的存在对蜜米儿简单说明一遍，蜜米儿皱起眉头，手指抚摸下巴思索着。
“听起来比龙落之地更糟糕。”
“但世界树大陆很大，深渊往往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不，目前来看，基本上我出现在哪里，它们便出现在哪里，好像追着我不放的野狗。”
“会不会是人为的？”
“呃？”
蜜米儿的发言令菲娅心头一紧，她联想到克蕾雅会令大地坠落的诅咒，担心蜜米儿发现这个秘密。
为菲娅的呆然表情不解，蜜米儿笑着缓和氛围。
“别那么紧张，我只是随口一提，如果有人能制造地震，那实力肯定堪比神明。说起来前几年龙落之地每天都有地震，靠近边缘的土地时不时掉下去一块，虽然不多，但让人不安，可自从我成为龙皇，地震就再也没出现过，这也让城里出现‘蜜米儿才是上天认可的龙皇’这类声音，拜此所赐，我还挺感谢女神，结果才过去几年，现实就给我当头一棒。”
“回来的路上我认真想过，我觉得继续留在龙落之地不是个好主意，等回到地上就着手把人搬到对岸的世界树大陆。既然已经坠落过的克莱凹城会再坠落一次，保不准之后龙落之地的其他地方也会像克莱凹城一样坠落，不能再坐以待毙。”
可惜的是，菲娅并未将蜜米儿的自言自语听进耳朵，她的心思全在克蕾雅的诅咒上。现在蜜米儿还没有意识到大地坠落与克蕾雅有关，把地震理解成因为她当上龙皇所以消失，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蜜米儿迟早会察觉到克蕾雅出现在哪，哪里就发生地震，到那时便会格外糟糕。
得做点什么。
故意讨好蜜米儿，让她变得离不开自己，这样即便蜜米儿知道克蕾雅的秘密，也会因为自己的情面不与克蕾雅闹矛盾。
从结果而言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可菲娅已经在相同的事情上栽过跟头，缇露露便是前车之鉴，出于功利性的目的接近他人，最后会变得无法直面对方。更进一步的，露希蒂涅也可以说是例子，万一自己还没有得到蜜米儿的全部信任，蜜米儿百年从其他途径发现克蕾雅的诅咒，那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而且比什么都重要的是，菲娅不想做亏心事。
不，换个角度想想，可能是自己想的太过激也说不定。
露希蒂涅憎恶混沌，是因为初代薇妮克丝在她灵魂中注入了憎恶混沌的感情，而蜜米儿没有，说到底不是什么事都非黑即白。以蜜米儿和克蕾雅的感情，可能就算蜜米儿知道克蕾雅会引起大地坠落，结局也可能不是蜜米儿驱逐克蕾雅，而是先与克蕾雅一同寻找解除诅咒的办法，等试过各种方法无果后，两人再无奈的分开。
经过刚才的接触，对蜜米儿有一定了解的菲娅想象不出蜜米儿驱逐克蕾雅的样子。
先朝着即使蜜米儿知道诅咒也不会发怒的方向努力吧，首先要做的是防止灾害扩大。
“好了，我们出去吧，下面的声音变小了，应该是肉干已经分发下去。现在去说不定能分到一份。”
不知道菲娅所想，调整好情绪的蜜米儿轻快起身。
“你觉得肚子饿，我这里有很多吃的。”
“不了，我不喜欢白送的东西。”
朝菲娅会心一笑，蜜米儿一手撩起胸前挑染粉色的银发，优雅地走向房门。
两人很快来到正在发放肉干的庭院，正如蜜米儿所说，因为锅中飘荡的食物香气，庭院里的半龙人们老实起来，他们排成长队等在发放食物的帐篷前，已经领到食物的人则坐在路边有说有笑，和谐的氛围令蜜米儿心情好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所谓肉干，其实是加入锅中煮烂以后再掺入土豆的炖菜，这么做的理由是肉干数量不够分给每个人。
“蜜米儿大人，已经按您的吩咐，把仓库里的肉干都用上了。”
先前的文官来到蜜米儿面前弯腰行礼。
蜜米儿上下打量文官。
“你吃了么。”
“还没有。”
“你也去领一份吧，别太辛苦。”
“蜜米儿大人才应该多吃一点，属下这就去盛两份。”
“是三份，别忘了菲娅。”
蜜米儿笑着叫住文官。
只不过。
“这都是什么！我要的是面包，面包！不是汤汤水水的稀粥！”
伴随“啪”的脆响，盛装土豆肉干汤的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一位样貌凶厉的半龙人高声呼喊，跟在他身后的半龙人也一同起哄。维护秩序的士兵上前试图将其拉走，可这只得到半龙人变本加厉的吼叫，他们的视线盯着蜜米儿，似乎是看见蜜米儿在场才发难。
文官打扮的半龙人喉咙里发出不悦闷哼，他走上前去，大声呵斥。
“吵什么！这原本是给前线战士吃的东西，不感激蜜米儿大人还大吵大闹，和混沌战斗的时候你又在哪？给我把地上的汤舔起来，否则今天就别想活着离开，巨龙里没有你这样的软弱之徒！”
一提到与混沌战斗，外貌凶厉的半龙人顿时一滞，不过他很快恢复镇定，不服气地睁圆双眼。
“那那些暗精灵和人类是怎么回事！我亲眼看见蜜米儿大人和暗精灵待在一起，给暗精灵发放面包，那是货真价实的面包，不是这种连米都看不见的稀粥！凭什么暗精灵能享受这些，我们巨龙没有，难道我们巨龙连暗精灵都不如，蜜米儿大人到底是我们巨龙族的人还是暗精灵的人！”
“就是就是！我还看见蜜米儿大人优哉游哉地坐着享受我从没见过的食物！克莱凹城沦落到今天这副模样都是她弑亲的错，是女神大人降下的神罚！如果是前任龙皇大人带领我们，我们肯定不会忍饥挨饿，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归根结底都是她能力不足，我们不需要连自己武器都守护不好的龙皇，更不需要胳膊肘往外拐的叛徒！”
由于这几个人的发言，原本整齐的队伍混乱起来，他们纷纷伸长脖子往前窥探，一部分人甚至产生动摇，重新议论起暗精灵有面包他们却没有的话题，唏嘘声此起彼伏，不时望向蜜米儿的表情更是浮现不满乃至敌意。
不论蜜米儿还是文官打扮的半龙人，表情都变得难看，尤其是后者，已然举起攥紧的拳头，狠狠朝领头男人脸上挥去。
“找·死！”
可文官积蓄了愤怒的一击，男人仅仅单手便轻松握住，他张开龙翼，如同展示自己的力量一样，用力握住文官的拳头高举过头顶。
“瞧瞧！这就是他们的嘴脸！一边对暗精灵百般呵护，一边对自己的同胞拳脚相加！我一直保存魔力就是为了这一刻，让所有人都能见到你们的丑陋，看看蜜米儿大人身边，至今都带着漂亮的暗精灵，没有足够的食物不可能有这种健康肤色！这就是她所谓的公平！”
“还不快给我把他抓起来！”
无法挣脱男人的文官对着士兵大喊，可在士兵们试图将领头男人包围起来时，更多男人的同伙从队伍中窜出，反过来与士兵对峙。
这是打算夺权？菲娅不动声色地挑眉，仅仅几个第五位阶的半龙人，哪怕蜜米儿没有魔力，第八位阶强化过的体能也摆在那，他们不可能是蜜米儿的对手，智力再低下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是受人教唆？
趁着观众恐惧后退的机会，菲娅悄悄瞥了眼蜜米儿，后者嘴唇抿成一条线，愤怒的情绪已经写在脸上。
虽然蜜米儿去解决也没问题，但自己出马才是最合适的选择，越帮助蜜米儿，才越有利于缓和今后可能爆发的矛盾。
手中浮现幻海的云月，菲娅杵着法杖在所有人注视下上前，清冽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如同拥有魔力一样贯入每个人耳膜。
“都住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