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似曾相识的顽疾
第三十章 似曾相识的顽疾
阴暗潮湿、飘荡着难闻恶臭的地下监牢。
察觉到脚步踩在石砖上发出的震动，藏在角落的几只老鼠发出叽叽声跑开。寒冷与昏暗光线混合在一起，形成化不开的黏稠空气，漆黑一片的长长台阶让人产生下一秒会有怪物跳出来的错觉。
类似光景菲娅见过许多，不过如此逼仄，墙壁上遍布魔力回路的监牢，菲娅还是头一次见。
想必是成年巨龙可以轻松到达第四位阶，为了防止犯人逃跑，才不得不在监牢墙壁上下大功夫吧，菲娅猜想，她跟随前方手持火把的狱卒，踩着潮湿的石砖默默前进。
直到狱卒拿出钥匙打开监牢的第三道门，一行人拐进一个满是浑浊空气的通道。菲娅三人下意识皱眉，蜜米儿更是捂住鼻子。
“这里就是刚关进来的主犯，他还没有吃到苦头，什么都不会交代。蜜米儿大人，对待这种有意谋反的叛徒应该按照流程，先击溃他的意志，您来的太早了。”
穿着简朴麻衣的狱卒恨恨说道，火把映照出他那颗满是愤慨的龙头，在这个狭窄阴暗的监牢里显得格外狰狞。
蜜米儿摆了摆手。
“不了，你先下去，我走的时候会喊你。”
“是，小的在门口等您。”
狱卒将一枚钥匙交给蜜米儿后便悄声离开，走廊内顿时只剩菲娅、克蕾雅与蜜米儿三人。蜜米儿顺势将钥匙丢给菲娅，自己兴趣缺缺地走向铁门。
“这里好臭，菲娅快点问完，我在外面等你。”
“……你是龙皇吧？从没来过这里？”
“龙皇的事情很多，哪有闲心逛监狱，这些事情都是巴奈特负责——你可能没见过，巴奈特是龙落之地里实力比较强的一只月龙。总之你快点办完。克蕾雅呢？跟我一起去外面透透气吧。”
因为不想呼吸这里的空气，蜜米儿语速极快，说话时也捏着鼻子。
单手拂过飘至身前的银发，克蕾雅苦笑。
“我和小菲娅都是短时间不呼吸也没事的体质，我就在这里陪小菲娅。”
“那我不管了。”
说完蜜米儿就彻底走出铁门，进入拐角后的主通道，菲娅二人可以清楚听见主通道里蜜米儿发出的急促呼吸，那是长时间憋气的副作用。
完全是小女孩啊，诺菈和蜜米儿一比都显得成熟。
心中莞尔，菲娅将注意力放在前方。走廊的一侧是坚实墙壁，另一侧则是牢房，由于挑衅蜜米儿的半龙人地位不高，所以被关在一个面积约有二十平米的通铺，牢房和走廊间只有细密的金属栅栏相隔。
“又是你……暗精灵。”
早早听见脚步声的男人抬起龙头，戴着镣铐的他坐在墙边，见到来者是菲娅后，眉头一皱。
尽管语气低沉，但声音里却听不出敌意。
菲娅用『食物创造』制造几块黑面包，顺着栅栏间隙丢到三米开外的男人身边，男人发出恨恨的咂舌声，但视线却没有从黑面包上移开，他咬紧牙关，龙头里多了一些愤恨。
“这是什么意思？”
“送给你的，想问你几个问题。”
“不需要。”
“嚯。为了面包才找到蜜米儿，现在看见面包却说不需要。你不觉得这间牢房太空太大了么，我从蜜米儿那里听到，这间通铺原本关着十几号人，可自从坠落发生，城里断水断粮，应该是你狱友的人便渐渐病死饿死。倘若你如果不珍惜食物，下场会和他们一样。”
总感觉像反派才会说的发言，不过这个世界是残酷的，自己没有严刑拷打逼问出答案，已经很善良。
菲娅说到这里男人才微微动容，饥饿的他捡起一块黑面包沉默良久，接着顾不得尊严之类的东西，大口撕咬吞食起来，坚硬的黑面包在巨龙的牙齿与咬合力面前根本不是问题，仅仅几下男人就捡起第二块面包狼吞虎咽。
只有吞咽声的时间过去大约两分钟，意犹未尽的巨龙发出粗重喘息，长吁了口气。
“你有什么问题，问吧。”
菲娅没有客气，直入主题。
“你为什么要找蜜米儿麻烦？仅仅几个第五位阶巨龙，就算蜜米儿不用魔法，你们也不可能是蜜米儿的对手，何况蜜米儿还有卫兵保护，这是自寻死路。”
“怎么，给暗精灵吃面包，我们巨龙只能喝稀粥，我还不能说了？”
“可以说不代表会做到那种过激的程度，你们的反应不正常。何况你这不是吃了我这个暗精灵送的面包么，代表你也不那么抗拒暗精灵。”
男人神情一滞，干脆咬了咬牙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看见我的时候身体在发抖，那时候我还没展现出力量，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弱小的暗精灵，甚至还是蜜米儿豢养的侍女和仆从，不应该害怕我。你是提前知道我的实力和身份，还是被人教唆来挑衅蜜米儿，知道是自寻死路？我很好奇。议政厅的五龙已经决定把你当成意图谋反的罪人游街处死，肉体和灵魂不得进入火山净化，我听说巨龙对尊严极为看重，这是你不想看到的吧？但倘若你是被人教唆指使挑衅蜜米儿，结果会有所不同。”
“当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迫你，蜜米儿对是谁指使你并不感兴趣，她压根不相信你是受人指使，我的话也只是单纯感到好奇，不会再来第二次。”
这不是欲擒故纵，而是实话。如果在希利瓦尔，有人指使精灵当众对耶利多不利乃至动武，菲娅一定会追查到底，但这里是龙落之地，深究下去最后抓出一个对蜜米儿心怀不轨的贵族，想想就觉得没意义。何况蜜米儿不是白痴，她还有议政厅五龙辅佐，没有自己一样能坐稳王位。
“唔。”
听见不得进入火山净化，男人脸上第一次流露迟疑。
菲娅语气轻快起来。
“要交代吗？”
男人撇开头望向灰色墙壁。
“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我感觉错了，克蕾雅，走吧。”
菲娅摇了摇头，转身与克蕾雅一同朝大门走去，克蕾雅悄悄用『讯息』联络菲娅。
「他明显知道什么，让蜜米儿用刑肯定会交代。」
「不了，我只是随口一问，回不回答都没关系。出去以后把这个结论告诉蜜米儿，追不追查由蜜米儿自己决定。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给世界树核心注入魔力，唤醒世界树的女神，只有那样才能知道怎么解除克蕾雅身上的诅咒。」
“诅咒……”
克蕾雅低声喃喃着这个词，她从天使那里知晓菲娅有事瞒着她，尽管克蕾雅相信菲娅会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告诉她答案，但要让克蕾雅就此完全不在意，任何人都很难做到。
不过自己也有事情瞒着菲娅。
自己并非真正的生命，而是投影，时间关系，克蕾雅还没来得及说明。大概菲娅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吧，克蕾雅这样想着。两人一起来到铁门前，蜜米儿正背靠墙壁，手指一圈圈地缠绕起挑染粉色的银发，一副无聊透顶的模样。
见到菲娅出来，蜜米儿双眼一亮。
“呦，问出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他应该是受人指使，但不愿意交代是谁让他这么做，里面应该有些缘由，蜜米儿可以——”
“唔啊啊啊啊啊！！！”
菲娅话音未落，身后忽然响起那名男人的痛苦喊叫，三人相视一眼，菲娅第一个返回牢房。此时男人正蜷缩在干草铺成的床铺上胡乱滚动，表情极度痛苦不说，脖颈也涨红着，其下青筋根根暴起，整个牢房内都飞舞着男人掀起的草屑，配合刺耳的苦痛惨叫，任谁都能看出男人在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总感觉类似的画面在哪里见过，只是时间太久，一时回想不起来。
“她怎么了？”
蜜米儿皱起眉问。
“不知道，我和小菲娅都没有接触过他，这副模样让我想起暗裔病，但巨龙身为暗裔也会得暗裔病？我从没听说过。”
对，就是这个！
克蕾雅的发言令菲娅有种什么东西连通上的感觉，过去她和克蕾雅一起去奥罗拉城贫民窟里救人的时候，曾见过暗裔病发作的人，那些人身上遍布恶心的黑色纹路，一旦发病便会痛苦到胡乱挣扎，此时男人的表现和身患暗裔病的人如出一辙，唯一区别只有身上看不见暗裔病纹路。
“暗裔病只是叫这个名字，和暗裔没关系。”
菲娅沉着回答，她拿起蜜米儿刚才交给她的钥匙打开牢门，以『意念操纵』钳住男人四肢，男人仍旧额头青筋暴起，瞪圆了双眼大吼，如果不是菲娅提前限制其行动，男人已经将菲娅视为攻击对象。
一脚将男人踹翻身，菲娅踩在男人后背防止其扭动，随后以意念控制莱瓦汀割开男人衣服，半龙人覆盖了黑色鳞片的后背顿时展现在菲娅三人眼前。
巨龙变成半龙人后，不仅仅是身体缩小，翅膀也会收缩进身体内，如今男人没有将翅膀释放出来，后背的情况也就一览无遗——越是靠近中心部分，鳞片就越稀少，到了后背最中心的位置已经没有鳞片，而是近似人类的白色皮肤。
但又有些不同。
一团暗红色纹路正盘踞在此地。
它的形状类似放大后的神经细胞，朝四面八方延伸的暗红色触须犹如突触。与菲娅以前见过的、类似纹身的暗裔病纹路不同，此时的纹路仿佛活物，菲娅可以清晰捕捉到触须左右摇摆的动态，让人联想到随水流摇动的水草。
“果然是暗裔病。”
克蕾雅的表情难看起来，以她当药师的经验，暗裔病从来不会单独出现，出现一例暗裔病，往往说明周围有许多身患暗裔病的人，这是暗裔病为人恐惧的最大原因——被怀疑有传染性。
倘若暗裔病在龙落之地这么个狭小的地方传播，后果不堪设想。
直到菲娅从储物魔法里掏出一瓶魔法药倾倒在男人后背。
连一小口都算不上的淡黄药液倾倒在男人背上，正在摇曳的暗红色纹路瞬间像触电了般迅速收回触须，但这只是开始，伴随药液在男人身后扩散，这团暗红色纹路极为痛苦地剧烈扭曲，其动作让人联想到洒了盐的蚯蚓，疯狂张牙舞爪。
仅仅过去十几秒，拼命挣扎的暗红色纹路缓慢下来，它从人头大小的黑团蜷缩成一个点，再也没有动静，与之一同的，刚才还青筋暴起、发出痛苦惨叫的男人消停下来，他精疲力竭地趴在地上，好像从地狱门口爬回来的人，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息，脸上满是死里逃生的惊惧。
“这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情的蜜米儿视线不断在菲娅、克蕾雅和半龙人之间徘徊，姣好的脸庞充满茫然。
“是暗裔病，蜜米儿没见过么？一但患上就治不好的绝症。”
至于刚才洒在男人身上的药液，是菲娅本该交给宵之花成员的东西，其中包含多次稀释过的菲娅的血液。菲娅不同于长公主，长公主想治好暗裔病要用上大量血液，而菲娅只需要一滴血液便能逆转暗裔病的进度，使其恢复到最原始的状态。
由于稀释多次药效也不会改变，所以菲娅身上保留了许多存货。
“但菲娅这不是治好了吗？”
“只是暂时的，时间一长还是会发作。”
用眼神制止蜜米儿问下去，菲娅收回踩在男人背上的脚，皱起眉头问。
“你有暗裔病？”
蜜米儿不知道暗裔病，说明暗裔病没有在龙落之地流行过，按照日冕圣子戴维斯所说，暗裔病只有在出现穿越者时才会显现，是穿越者扭曲世界规则的产物，此时出现暗裔病，意义不言而喻。
“咕。”
精疲力竭的男人吞了口唾沫，死里逃生的折磨击溃他的心理防线，他害怕如果不听从菲娅的命令，刚才的痛苦就会再来一次，他慌忙点头，语气急促地回答。
“是……之前我在外围寻找食物时不小心碰到混沌，回到家就发现身上有这个东西，不只是我，我的妻子和孩子也……是永恒之火，永恒之火的人告诉我，只要按照他们的命令行事，他们就会让我们一家摆脱这种怪病！救救我，暗精灵大人，我……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妻子和孩子！救救我们！”
男人全身颤抖，慌不择路地抬起头乞求，好像把治好他暗裔病的菲娅当成救命稻草。
又是永恒之火。
菲娅挑起眉毛，她本就因为支配者的事情对永恒之火感兴趣，暗裔病更是一直令她好奇的东西——她不认为暗裔病是穿越者带来的顽疾，但验证此事这需要大量样本——她望了眼在场的三人，面不改色地问。
“说下去，我要听完整过程，还有，到底有多少人得了暗裔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