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错综复杂
第三十八章 错综复杂
“叫我过来是没问题，不过我得提醒你，现在不是耍大小姐脾气的时候。”
被蜜米儿拉到几乎没有光线的昏暗小巷，菲娅皱起眉头提醒。
虽说上午克蕾雅与蜜米儿的争执不全是蜜米儿的问题，但这不妨碍菲娅觉得蜜米儿幼稚过头，这和她相信她的父亲还活着无关，而是她没有自己是龙皇的自觉。因为要完成与父亲的约定所以成为龙皇，这样的理由过于脆弱，很容易被外物击垮，要菲娅一言以蔽之，就是蜜米儿还没有真正代入龙皇的角色，不够成熟。
“我不是要和你说克蕾雅的事情，”橙红色的竖瞳认真盯视菲娅，蜜米儿转过身，背对菲娅，“帮看看我背后有没有暗裔病纹路。”
菲娅的表情顿时微妙。
“别告诉我你也碰了那些雪。”
“我不止碰了，还尝了。”
你是傻子吗？
事已至此，菲娅只好安慰。
“……不是所有触碰到黑色雪的人都会患上暗裔病，不用太紧张。”
自己和克蕾雅也触碰了黑色的雪，并没有问题。
“别啰嗦，以防万一得确认一遍，如果这些黑色的雪真有问题，麻烦就大了。”
声音格外严肃，蜜米儿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将长有银色龙翼的后背展示给菲娅。
虽然蜜米儿的礼裙后背处已经被翅膀撕裂，但因为翅膀是从肩胛骨的位置延伸出，所以应该有暗裔病纹路的区域依旧被礼裙遮蔽。菲娅在指尖凝聚附魔之刃，轻易挑破礼裙后背位置的布料。
极为明显的，蜜米儿的身体一颤。
应该是天气太冷，寒风钻进衣服里所致，想着这样的事情，菲娅手中亮起一团明火，借助火焰的光线，可以看见蜜米儿背后什么也没有，光洁到让人想摸一摸——甚至看不见巨龙该有的鳞片，人化程度相当高。
此前菲娅还以为蜜米儿是那种脱掉衣服以后，皮肤像鱼一样遍布银鳞的类型。
“没有纹路，应该是你的实力和巨龙的体质让你逃过一劫。”
“呼，那就好。”
蜜米儿长吁了口气，她从储物魔法里拿出披风披上，火光映照的斑驳墙壁上，披风的影子犹如张开巨口的野兽，将蜜米儿一口吞噬。
“菲娅有去检查过城里的半龙人么？他们身上有没有暗裔病纹路。”
“就算我想检查，那些巨龙也不会配合我。而且从刚才开始我就想说，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又不是你的下属。”
蜜米儿呆愣片刻，然后面带歉意地摸了摸鼻子。
“抱歉，我下意识用上和西博他们说话的语气，之后会注意。”
“别再犯就好。”
因为尴尬，蜜米儿显得很不自在，她不断地轻轻甩动龙尾，直到转移话题。
“既然不是所有触碰到黑雪的人都会感染暗裔病，眼下就不能断言雪是致病理由，也有可能是某些人蹲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故意散播暗裔病。不过这些黑色的雪的确太可疑，我会对住民下达命令，非必要情况不得外出，即使外出也必须回避这些雪。还好菲娅你提醒我，龙落之地上的多数人都不清楚暗裔病是什么，如果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说到这里，蜜米儿双手牢牢握住菲娅右手，火光映照下的瞳眸凝视菲娅脸庞，菲娅可以从中捕捉到隐隐的感激。
“谢谢你，菲娅，我会记住这份恩情。”
这双手冷过头了，龙族的体温都是这样的吗？
被握住手的菲娅不禁想到，由于蜜米儿的灼灼目光让人难为情，她只好将视线从蜜米儿脸上转到蜜米儿身旁。
“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咱们就算两清了。”
“除了让我和克蕾雅和好——如果克蕾雅愿意改变看法，我会亲自上门道歉。”
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以后再说。”
话音落下，菲娅的瞳孔微微放大，她的目光越过蜜米儿肩头，注意到有人走进巷子，借助微弱火光可以看见，那是一头手臂上覆盖有红色鳞片的半龙人，奇怪的是他的头颅不像其他半龙人一样呈现龙头，而是与蜜米儿一样的长有犄角的人类脸孔。
外貌与人类中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相仿，身材修长，容貌也十分清秀，长及脚踝的白色制式华服上嵌有两排整齐纽扣与金色丝线，搭配领带与腰间长剑，充满英气的贵族风度。
不过走路毫无声音的表现让菲娅对其印象大打折扣，尤其是看向自己时露出的阴暗眼神更是让菲娅皱眉，这个男人是故意降低脚步声靠近过来。
实力在第七位阶，这个距离下只需要一拳。
“怎么了？”
察觉到菲娅的视线变化，蜜米儿关切问道，菲娅朝蜜米儿身后努了努嘴，蜜米儿转过身。
然后，声音多了些欣喜。
“格纳，你不是去南方修行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已经入冬了，蜜米儿大人，要是继续在南方待下去，我恐怕就要变成冰龙，还是被冻在冰山里的那种。”
面对小跑过来的蜜米儿，格纳露出和煦笑容，在清秀面容衬托下，他的笑容格外耀眼，足以迷倒一大批怀春少女。
看来是蜜米儿的熟人。
名为格纳的红龙青年右手抚着左胸，极为正式的对蜜米儿弯腰行礼。
“我今天才从南方回来，很多事情都一无所知，家仆告诉我您被女神大人关在树下五个月，至今未归，原本我想去这棵突然出现的树下找您，但议政厅里的仆人又说，您和巴奈特大人匆忙去了贫民窟，所以我又赶过来。请问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做的吗？我去南方修行的时候实力增长不少，虽然还没有到您这样强大的地步，但也和父亲他们相差不远。”
“说来话长，详细经过可以问巴奈特，格纳先回去休息，最近的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之后有你忙的。”
“真的不需要我吗？哪怕是一些小事，只要能为蜜米儿大人分忧，我也乐意效劳。”
说到这里，红龙格纳在不经意间瞟了眼菲娅，巨龙的竖瞳中充满警觉。
蜜米儿推搡着格纳离开。
“让你回去休息就回去休息，我还不至于不懂得体贴下属。”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等等，这位暗精灵是？您和她似乎很亲密。”
格纳微微侧身，以不会让蜜米儿不快的动作强行挤到与蜜米儿并肩的位置，朝菲娅递来微笑。
果然不会忽略自己。
因为从发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开始就有种被毒蛇盯上的不快，所以菲娅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一定会询问自己的来历。
“这是我最近认识的朋友，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她不是暗精灵，是从世界树大陆来的精灵公主，这两天帮了我不少忙，是我的客人。”
“原来如此，在下格纳，是议政厅五龙之首西博的长子。”
格纳对菲娅微微行礼，他上前一步，来到菲娅面前，接近两米高的身体充满压迫感。
“过去曾发生过巨龙贿赂暗精灵行刺蜜米儿大人的事情，所以方才对阁下尤为警觉，若令阁下感到不快，我表示歉意。不过我仍要强调，蜜米儿大人是唯一继承先代龙皇厄里乌斯大人血脉的人，不论是谁，只要做出试图伤害蜜米儿大人的行为，都会被我视为敌人。”
话音落下，格纳用左手食指敲了敲腰间佩剑，嗒嗒的扣响声充满威胁意味。
蜜米儿的追求者？菲娅面不改色地打量男人，自己是女性，巨龙不像精灵那样普遍认同同性婚姻，这个男人不论如何都不应该在第一时间把自己当成情敌。
归根结底，他看向蜜米儿的视线里既没有狂热之色，也没有爱慕之意，虽然脸上总挂着笑容，可却更像流于形式的笑意，感觉不到温度，并不像暗恋蜜米儿。
“格纳！菲娅是我的客人，要是她想对我不利，我早就不在这里，不得对菲娅无礼！”
“十分抱歉，蜜米儿大人，您知道，我只是以防万一。那么，既然您不需要我，我便回去了，明早我再向您述职，此次南方修行不止让我提升到第七位阶，更是收获不少有用的情报，定会对龙落之地大有裨益。”
“嗯，明天见。”
笑着送别格纳直至完全离开小巷，蜜米儿甚至不忘记探头检查格纳有没有躲在墙角偷听，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回到菲娅面前，大大地叹了口气。
“抱歉啊，格纳对你说了那种话，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你好像很害怕他。”
并非恐惧意义的害怕，而是觉得对方应付起来很麻烦。
“边走边说吧。”
蜜米儿伤脑筋地单手叉腰，厚实龙尾摆来摆去，主动朝小巷外迈出一步。
“叔父当代理龙皇的时候我受过不少苦，那时候格纳不仅站在我这边替我说话，还帮我逃过多次暗杀，像我的亲生哥哥一样保护我。他左手拿剑，也是因为在保护我时被刺客刺伤右手，留下隐疾。那时候我没有意识到格纳其实爱慕我，只把他当成哥哥，后来在我成为龙皇前的几天，格纳突然约我出去，告诉我他一直把我当成爱慕对象，希望我能回应他的感情。”
“然后你拒绝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格纳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比有血缘关系的人更亲，我怎么可能喜欢自己的亲生哥哥。格纳虽然被我拒绝，却没有改变关照我的态度。”
“直到有一次，族里那些反对我的人勾结暗精灵设下圈套，邀请我参加暗精灵的节日庆典，结果暗精灵在我放松大意的时候行刺。虽说行刺失败，但我还是受了些伤，格纳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认为我不该偏袒暗精灵，我越劝说，他就越像着魔了一样审查靠近我的人，以至于变成现在这般。当然我不是说他变成坏人，只是说他让我很困扰，他在本职工作上还是无可挑剔。”
言语中充满无奈，蜜米儿连连摇头，叹息声仿佛在说好端端的人怎么变成这样。
“他去南方修行也是我实在受不了他才和西博商量，让他去南方寒冷的地方历练。没想到让他从第六位阶突破到第七位阶，这下有的麻烦了。”
“嫌他麻烦的话派他去和混沌战斗不就好了。”
“我这边也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事情没有菲娅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一方面他在我困难的时候照顾过我，我不可能做得太绝情，另一方面要是他在对抗混沌的战斗里立下赫赫战功，最后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向我求婚，我会进退两难。”
“……也是。”
自己太想当然了。
砸巴着嘴，蜜米儿语气轻松起来。
“好在接下来事情很多，可以找借口躲着，光是把族人迁移到世界树大陆就足够忙一阵子。只是这黑色的雪，先不论它是不是引起暗裔病的原因，首先它究竟是从何而来……”
在小巷与广场的交界处停下，蜜米儿抬头仰望夜空，冬日的夜晚被厚厚云层笼罩，飘落的黑色雪花让心情格外压抑，不远处连成一片的帐篷在风中不断鼓起波浪，好像光看着就充满寒意。
蜜米儿呼出一口白雾。
“即使『气象操纵』也不会让雪变成黑色……暂且让士兵挨家挨户检查住民后背，然后把身上有暗裔病纹路的病人集中在一起避免传染，再后面用『气象操纵』驱走云层，哪怕管不了多久，也比让雪下个不停强。说起来，菲娅，你身上还有多少那种可以压制暗裔病的药？可以的话能把配方告诉我么，我愿意出高价。”
告诉你你也做不出来。
菲娅原本要这样说，但她转念想起自己的目的——克蕾雅已经是自己的未婚妻，不能再让克蕾雅露出怅然神情——于是改口，故作轻松。
“如果我告诉你，你就要主动和克蕾雅和好。不管你听不听，克蕾雅都是为了你好才当着你面说，如果她不关心你，根本不会说不中听的话。”
“嘁，拿穷人的命当筹码，你是不是卑劣过头了，克蕾雅怎么找了你这么个未婚妻。”
蜜米儿挑起眉头，但脸上看不见生气，似乎只是随口抱怨。
看来有戏。
菲娅在心中想到，她故作薄凉地耸肩。
“我是普通人，不是救世的圣母，世界树大陆上有多少人想要解除暗裔病的方法都不得，我愿意给你机会已经仁至义尽。何况这里面也没有矛盾的地方，你父亲和你约定，只要你成为合格的龙皇他就会现身，为了救自己的子民不惜拉下点脸面，我觉得你的父亲知道以后肯定会为你欣慰。”
蜜米儿猛地回头，眉头紧锁，瞪视菲娅。
“这是诡辩。”
菲娅勾起嘴角，一脸莞尔。
“是不是诡辩得看你自己。”
“嘁，你的性格太烂了。”
用力咂舌，蜜米儿满脸忿忿，像是在和内心另一个自己扭打一般，眼中不断闪过挣扎之色，然而结局从她纠结的那一刻便已注定，过了半晌，蜜米儿克制着身体里无处发泄的愤恨，不甘地咬着牙说。
“我答应你，什么时候去和好你说了算。”
“成交。那种药的成分很简单，干净的水、魔力稳定剂以及我的血液，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血液天生可以压制暗裔病。”
这个不知道为什么是隐瞒真相的说法，蜜米儿不可能理解纳米机器，解释起来很麻烦。
蜜米儿顿时睁大双眼，连声音都高了一调。
“你的血？患上暗裔病的人数以百计，你一个人的血怎么够？这不是没救吗？”
“所以我才不愿意说出配方，不然少不了对我打感情牌，想道德绑架我的人。”
面对菲娅一脸轻松的解释，蜜米儿嘴唇抿成一条线，她望着菲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过了好半晌才不情愿地开口，声音里只剩下难以启齿与羞愧，甚至没脸直视菲娅。
“……抱歉，我收回之前的话，你是个好人，让我敬佩。”
“我诅咒你讽刺我会折寿。”
“不，我是认真的，如果不是心地善良的人，不会告诉我自己就是治疗暗裔病的解药，不沾这档子事才是正常人的做法，结果你还半夜跑去找我……他们明明是与你无关的人，你这是把自己暴露在危险里。”
当着我的面这样夸奖我，也太让人不好意思。菲娅不禁有种想挠挠脸颊掩饰窘迫的想法，蜜米儿在这件事上有一点误解，配方是需要自己的血没错，可按照三个月治疗一次的规律，一滴血稀释出来的药水足够宵之花全体成员用四五年。
菲娅用力咳嗽两声。
“我是为了克蕾雅才去找你，别自作多情。”
“不用掩饰，不是本身心地善良，做不到这个地步……好到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后半句话是蜜米儿压低了声音的自言自语，她回头望了眼广场上被黑风吹的微微摇晃的帐篷，不远处巴奈特和士兵仍举着火把和伞在等她。
“我会当作没听见，你也别再当老好人告诉别人自己的血有特殊功效。实力强不代表万无一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哪怕是巨龙，被人偷偷从后一刀捅穿心脏也会当场身亡，别太大意了。”
“谢谢关心，但刚才的约定呢？不会不算数吧？这是你单方面毁约。”
菲娅皱起眉头。
“我又不能拿着你的配方调配出药品，当然不算数了。”
蜜米儿背朝菲娅走向巴奈特，摆了摆手，轻佻的模样仿佛在说一切就当没发生过。
然后，蜜米儿忽然转过身，朝眉头紧锁的菲娅吐出舌头摆了个鬼脸。
“骗你的，我怎么会出尔反尔。这是对你刚才戏弄我的报复。”
“你是小孩子么……”
“你觉得是就是。”
用刚才菲娅对付自己的话回敬菲娅，蜜米儿不再逗留，迈着愉快的步子回到巴奈特面前。
不出一会儿，整座城市便因为士兵挨家挨户的搜查热闹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