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雪夜
第四十三章 雪夜
黄昏以后，一场大雪悄然而至。
厚重云层遮挡住月亮与星光，令整个世界都弥漫起压抑与萧瑟氛围，冬风犹如刀子般刮在脸上，寒冷迫使人们把双手和脖子藏在衣服里，钝重的空气让呼吸都极为困难。
这是普通的雪，而非会让人感染暗裔病的黑雪，所以巨龙们没有使用『气象操纵』驱散云朵，拜此所赐，以龙落之地的寒冷，大雪很快垫起一层深达脚踝的积雪。
“呼……”
蹲在小巷的漆黑角落，蜜米儿右手捂着嘴，紧张令她忍不住吐出一口白雾。
一旁背靠墙壁的菲娅不禁皱眉。
“你这样会暴露我，帮不上忙不如回去。”
“什么啊，我这不是想着你一个人太寂寞所以才来陪你，居然还嫌弃我。”
“这不是过家家的游戏，万一永恒之火的人被你吓跑，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好好好，我躲着还不行嘛。”
拿婆婆妈妈的菲娅没办法，蜜米儿一脸抱怨，她保持蹲着的姿势，像企鹅一样从靠近巷口的菲娅右侧，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菲娅左侧，借助菲娅的身体挡住自己。
虽然巨龙确实是卵生的爬行动物，但你是龙皇啊，在我面前蹲着走路就不觉得滑稽吗？
左摇右晃的尾巴配合怨妇一样的可爱脸蛋，简直和小孩子没区别。
菲娅差点没忍住面无表情的模样笑出来。
至于两人现在在做的，是根据白天得到的信息蹲守永恒之火成员，按照那名恶魔提供的情报，由于菲娅昨日的大肆搜捕，他们由原本的群体集会变成单独会面，下级恶魔会事先在约定地点等候，而他的上司则会在观察好周围情况，确认没问题以后现身碰头。
“这样子真的没问题吗？现在不知道那位上司是什么位阶的实力者，万一他们有确认彼此身份的特殊方式，找人伪装成恶魔岂不是会暴露。”
蹲在菲娅左侧的蜜米儿伸长脖子望向巷外，这条小巷斜对面的巷口就是碰头点，二人位于最佳的监视位置。
至于蜜米儿说的伪装，是菲娅的计划。白天抓到的恶魔是重要线索，菲娅没有让他离开监狱充当诱饵，而是让蜜米儿找了位身材和位阶都与恶魔相似的半龙人，套上黑袍以后站在巷子里。随后又在这个街区的其他几处地方预先埋伏好半龙人——他们都是蜜米儿挑选的老练战士，陷阱就这样布置完毕。
菲娅耸了耸肩。
“那个恶魔有其他作用，还不是用他的时候。”
“什么其他作用？先让他出来当诱饵，用完再放回去不就好了。”
“不——嘘。”
菲娅正打算说什么，可突然传入耳朵的细微嚓嚓声令她比出噤声手势，那是脚踩进松软雪堆里的、轻手轻脚的声音。
然后，一道黑色影子从菲娅所在的小巷入口一闪而过。
“嘁。”
菲娅咋了咋舌，表情放松下来。
黑影是一只老鼠，『魔力视野』反应那不是使魔。
“菲娅刚才想说什么？”
“想问蜜米儿格纳现在在哪。”
“又在怀疑格纳嘛，今天参与行动的战士名单是格纳提交给我，这些战士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没有怀疑格纳的必要。”
“那就好。”
菲娅若有所思的点头，她问蜜米儿的目的并非蜜米儿想象的那样简单，她其实是在问格纳知不知道今晚的行动。
夜里十一点，差不多是时候了。
菲娅放下一直抱胸的双手，隐藏在黑夜中的脸庞满是认真。
“我要回去一趟，这里交给你，如果有人出来碰头，不用等我，立刻上去抓住他。”
“在这个节骨眼回去？”
“怎么，即使是我也有生理需求，今晚吃的太多了。”
“哈啊？”
蜜米儿顿时一副看傻子的神情，她知道人一紧张就容易肚子痛，但这种事情发生在实力比她强很多的菲娅身上时，便显得颇为荒诞，让人觉得是在找借口。
“你是认真的么？”
“当然，骗你我有好处吗？”
菲娅一本正经地望着蜜米儿。
表情不像做假。
虽然也有就地解决的选项，但蜜米儿觉得那会暴露气味，而且现在是地上垫着雪的寒冬，精灵不像巨龙那样皮实，恐怕会冻屁股，她颇为无奈地捏着鼻子，连连朝菲娅摆手。
“你快去快回，别太拖沓了。”
“嗯。”
说着，菲娅准备转身离开，但在脚步迈出去的前一刻，菲娅又好像想起什么，突然回头问了蜜米儿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蜜米儿，现在的巨龙还相信女神吗？”
“问这个做什么？”
“单纯好奇，下午那个神龛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打理，我想如果大家还信仰女神，不会任由神龛破破烂烂才是。”
“已经不信了哦，时代变了。”
蜜米儿沉默片刻后以一种格外轻巧的口吻回应，语气好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她笑着摇头，神色中有一丝难掩的落寞。
“二三十年前大家还认可女神大人，但拜叔父所赐，现在不信了。理由是叔父编造谎言说父亲发疯，女神早已抛弃我们，加上父亲多年未归，大家就把叔父的话信以为真，如今相信女神大人的除了我只剩寥寥几个人。”
“原来如此。我先走一步。”
“快点回来，那样我就能在格纳面前说是你抓住永恒之火的线索。”
蜜米儿笑着朝菲娅招手，直到菲娅伴随嚓嚓的踏雪声消失在小巷尽头，她才终于放下手。
然后，微笑的神情逐渐消失，她咬了咬嘴唇，好像十分疲惫那般，仰着头背靠冰冷墙壁。
仿佛要将人拖走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席卷上皮肤，悄无声息的寒冷也钻入鼻腔，令人大脑一阵麻木。
蜜米儿并非在为大家不信仰女神大人伤感，而是在为又剩下自己一个人而寂寞。她嘴上说着不能原谅克蕾雅，乃至愤怒的与克蕾雅划清界限，但并不意味她真能割舍掉克蕾雅。现实是她是龙皇，就好像一旦走出校园就再难有机会拥有诚挚的友谊一样，没有人会发自真心的与她做朋友，更何况她还有弑亲恶名，巨龙族里对她不满的人可以一车一车的拉出来。
所以克蕾雅是蜜米儿唯一一个能真心相待的朋友，不仅在她困难的时候帮助过她，更重要的是克蕾雅不会有目的的靠近她，她们的友谊十分纯粹，以至于蜜米儿有任何心事和麻烦都可以毫无顾虑地向克蕾雅倾诉。
在与克蕾雅决裂之前，蜜米儿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只觉得过去怎么过今后继续怎么过即可，然而在真正决裂了以后蜜米儿便体会到这是一种怎样的孤单，那种身处茫茫人海却仍旧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孤独感，让她无所适从，怎么做都无法冷静，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好在菲娅的出现缓解这种寂寞，蜜米儿很难用一个词精准形容菲娅，只觉得菲娅与她过去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她身上既有克蕾雅的影子——让人安心，充满年长者的冷静，也有克蕾雅没有的品质，杀人时的眼神让自己感到恐惧，并肩走路时却一点距离感都没有，格外亲切，似乎什么话题都能聊上。
倘若说克蕾雅的温柔是如月光一般无孔不入，那么菲娅的温柔就是太阳那样，哪怕只是站在她身边都能被她影响，一旦体会过这份温暖就难以忘怀。
强大却不失幽默，缺乏礼貌和距离感，同样是没有距离感，菲娅带给自己的感觉远比格纳强得多，前者让人觉得没有强者的架子，哪怕用尾巴拍她她好像也乐在其中，后者则让人不适，哪怕稍微靠近一些都觉得拘束。大概自己就是用力踢菲娅屁股，她也不会生气，而是会完全不把自己当龙皇的，反过来用力踢自己一脚。
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朋友了。
正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蜜米儿才会对菲娅的离开感到落寞，刚才自己之所以会像小孩子那般蹲着走路，也应该是觉得菲娅很可靠，即使自己放松一些也有菲娅帮忙，氛围很轻松。
也难怪克蕾雅会迷上菲娅，确实很优秀。
如果是男性——不，如果是男性，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交流。
“叽叽。”
钻入耳朵的老鼠叫声让蜜米儿紧张起来，不过安静了几十秒都没有其他声音，蜜米儿的紧张就又渐渐放松，思维重新回到刚才。
然后，脸颊一红，身后的龙尾也紧绷成一条直线。
“我都在想些什么啊。”
眼下专心抓捕永恒之火才是正事，倘若菲娅不在的时候自己让永恒之火的眼线溜掉，那就不单单是丢人丢到家的问题，还会让人质疑自己这个龙皇究竟有没有能力治理龙落之地，暗精灵把机会送到嘴前都没能抓住。
深吸了口气冬日里的干冷空气，蜜米儿排除脑海里杂七杂八的想法起身，她沉下心，认真感受空气的细微变化，巨龙的五感同兽人一样敏锐，如果有人经过上风口，位于下风口的巨龙很容易就能嗅出空气的细微差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菲娅总是怀疑格纳，但只要今天有永恒之火的人出现，就能证明格纳的清白。
就由自己来证明，巨龙族里没有败类。
嗯？
空气中多了一丝活物的气味，蜜米儿瞬间警觉，她屏住呼吸，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悄悄从墙角探出头——使用魔法很容易暴露自己，恶魔的五感不如巨龙，但对魔力的细微变化却强到出奇，使用魔法很难保证不会被恶魔察觉。
只见宽敞街道的一角出现两个身披黑袍的人，一位在前面撑着伞快步行走，另一位则落后前者大概三十米的距离，紧贴墙壁佝偻着腰前进的模样，显然是不想暴露自身。
真谨慎。
蜜米儿在心中冷哼。
倘若前面的人遭遇状况，后面的人就能第一时间逃跑，不过根据永恒之火纪律严明的特点推测，真实情况应该不止表面这么简单，可能前面的人才是真货，后面的人是诱饵，当然，也可能两人都是诱饵，自己想抓的真身在更远处观察这边。
不论如何，真货都会和己方放下的诱饵会面，必须沉住气。
眼睁睁看着两位身着黑袍的人经过小巷，蜜米儿借助巷子里的杂乱堆积物隐藏自身，她知道对方不可能就这样与斜对面的巷子交错而过，现在只是假装路人，试探有没有埋伏。
如果菲娅第一天没有大肆抓捕永恒之火的人，他们是不会这样警觉的吧，蜜米儿在心中猜测，大片雪花落在雪地中的沙沙声令蜜米儿紧张到极点，明明处在寒冷环境下，后背却隐隐浮现一层热汗。
当这两人在街道来回走了两遍，过去近半小时后，第三个人才终于出现在蜜米儿视野里，那是一位体型明显比前两人魁梧的恶魔，同样隐藏在黑袍下，他的气势却肉眼可见的强大，以至于让人胸口一紧，蜜米儿不敢一直盯着对方，担心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大概有第六、第七位阶水平。
自己的魔力已经完全恢复，正面战斗恶魔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但自己是魔法能力胜过肉体能力的银龙，假如这个恶魔是擅长近战的类型，自己一定会被逼到不得不使用高阶魔法的地步，届时很难保证平民的安全。
菲娅怎么还不回来。
肚子痛是会花这么长时间的事情吗？
不，等等，精灵不是巨龙这样的卵生生物，他们的女性为了繁衍，存在一种每个月肚子都会痛不欲生几天的生理机制……
蜜米儿顿时呆然，哪怕她在这方面的知识一片空白，此时也完全理解并接受了菲娅的难处，甚至在心中为菲娅明明处于繁衍期却还来帮自己而感动。在巨龙的观念里，繁殖永远是第一重要的事，一提起繁衍，大家都会变得格外宽容。
既然如此，必须在菲娅回来前把这家伙解决掉，不能给菲娅增添负担，反正周围埋伏有自己的人，大不了让士兵对付它们，自己在后面压阵。
屏息凝神，当体形魁梧的恶魔跟随前面两人一同踏入小巷后，蜜米儿不再犹豫，爆炸性的力量在小腿凝聚，伴随细雪抛洒向天空，整个人犹如猎豹般奔向恶魔身后。
以最快速度抽出腰间挂着的单手剑，蜜米儿调转剑尖朝向自己，剑身对准恶魔的后颈用力扎下，这一刻时间变得无比缓慢，蜜米儿甚至能看清楚眼前飘荡的雪花被疾风吹乱的模样，她与恶魔的宽阔肩膀仅剩半米，而恶魔毫无反应。
这时就算抽剑也来不及了！
然后——
铿！
飞溅的火花瞬间照亮漆黑巷口，恶魔在常人不可能反应过来的距离转身，单用一条手臂便阻挡蜜米儿的刺击，其坚硬程度甚至制造出金铁交错的声响。
反作用力迫使蜜米儿向后跳出两步，正常来说她应该发起追击，可她不仅没有抓住最佳时间追击，甚至还愣在原地，橙红色的眼眸剧烈动摇。
“你是谁！为什么会用父亲的魔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