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蛰伏于黑暗之物
第四十六章 蛰伏于黑暗之物
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殿。
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腐臭，犹如墨汁般黏稠的漆黑侵袭而来，阴冷湿黏之感好像无数蛞蝓在身上爬行。
不过这些对生活于此地的人而言不成问题，他们静静站着，明明拥有清醒意识，却如同雕塑般毫无反应，倘若菲娅见到这一幕，她会想到世界树大陆下的混沌之海，那里的混沌也是这般死水一潭，没有生气。
但拥有大量魔力的东西靠近，那就是另一回事。
嘭！
如同有人用力合上空旷大厅的门，大殿远处传来轰隆声，一潭死水的混沌终于有反应，它们朝同一个方向蠕动着，好像在给他们的国王汇报消息。
这座高达百米的混沌巢穴内不是只有混沌，里面还有许多野兽外形的存在——尽管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没有意义。
轰隆声过去大约一分钟后，一道硬质鞋底踩在水洼中的嗒嗒声响起，声音由远至近，最初从头顶传来，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转移到面前，这是因为通往混沌巢穴的路是从地上斜向下而来，站在巢穴里的众人视角，他们必须抬起头才能看见来者是谁。
混沌蠕动得更加剧烈，以至于发出哗哗声，没有自我意识的它们一齐涌向访客，试图吞噬拥有雄厚魔力的来者。
直到统治此地的男人发话。
“什么事。”
雄浑洪亮的男声。
仅仅听到声音便足够令心房一颤，言语里充斥的上位者威压迫使人下意识低下头，倘若是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人，就是当场吓得双腿发软也在情理之中。
由于雄浑男音的主人发话，混沌们纷纷停下奔向来者的势头，隐藏在漆黑中的男人轻佻说道。
“那个精灵来阻挠我们了，你得做好准备。”
“等时机成熟，我自会亲自上门。”
“不，我的意思是她已经掌握很多信息，随时可能找到你，提醒你注意安全。”
雄浑男音的主人沉吟片刻。
“……我乃不死不灭之躯，何况她不会找到我。”
“是么，我觉得她找到这里是迟早问题，她太敏锐了，没有这个年纪精灵该有的天真，如若不是我足够谨慎，恐怕已经连带你一起栽在她手里。话说回来，上面那位怎么办？我不信她不知道你在这，既然一直对你不管不顾，代表她不想处理你，说不定有合作可能，不去找找她？”
“……无须理会，她掀不起风浪。”
口风真紧。
来访的男人在心中撇嘴，他知道眼前的男人肯定和上面的东西有联系，只是不相信自己才缄口不语，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取得他的信任。
眼下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目前双方利害一致，不能闹翻脸。
突然间，他的脑子里浮现一个主意，试探性地问。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我们已经有人落入她手，不能再拖了。”
“马上。”
“你之前也说马上，我得把话说在前面，我不是那个精灵的对手，如果你不表现出诚意，我也没理由拿命去拼。”
再一次，漆黑大殿沉寂下去，这次连混沌都停止了蠕动。
直到半分钟过去。
“把这些拿去，你知道怎么使用。”
待在大殿的男人朝来访的男人抛出一团黑色黏液，来访者借助魔法接下，稍微用魔力探查一圈后，露出满意笑容。
“成交，我会做好铺垫，只等你动手。”
“不要出尔反尔。”
“我会的。”
虽然知道对面的男人看不见自己，但来访者还是右手搭在胸前微笑着朝男人行了一礼，随后干净利落地转身，踏着嗒嗒的水声原路返回。
◇
“喂喂，不用这么着急吧，人不是还没迁完吗？”
“想到了就要去做，不然时间一长就会失去动力。”
“那蜜米儿自己去不就好了，为什么非得拉上我，大冬天还是温暖的被窝更吸引我。”
面对抱着自己胳膊，非拉自己一起去地下洞穴的蜜米儿，菲娅颇为不情愿。
现在是抓住线人的第二天清晨，原本菲娅以为蜜米儿会因为审问犯人和监狱骚乱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找自己，没想到一大早蜜米儿就找上门，还正好撞见自己和克蕾雅在一张床上睡懒觉的模样。
拜此所赐，场面变得相当尴尬，蜜米儿看见自己和克蕾雅一起缩在被窝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菲娅不知道当时的蜜米儿是什么心情，但可以肯定，要是换成自己，肯定尴尬到脚趾能抠穿地板。
好在冬天太冷，旅馆保温做得很差，导致自己和克蕾雅都没有粉红色的欲望，不然就要被蜜米儿撞见更加不堪的一幕——也说不定，蜜米儿在这方面的知识为零，可能看见了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菲娅突然很想笑。
蜜米儿仍旧拽着菲娅的胳膊往前走，此时两人位于萧瑟的克莱凹城街道上，由于巨龙们加班加点的运输，克莱凹城里已然看不见多少人。伤员和老弱病残先一步被运送到地上，留下来的都是青壮年与士兵，菲娅没有问蜜米儿城里还剩多少人，但从来时看见的景象估算，大约还剩一万多人，人们的聚居区缩小了许多不说，点燃的篝火也寥寥无几，整座城市好像凋零的花朵，黑暗、缺乏生机。
由于菲娅的话，蜜米儿语气一滞。她之所以一大早就找上菲娅，是因为潜意识中把菲娅当成值得信赖的人，然而就这么说出口太难为情，她只得故意不去看菲娅的脸，扭扭捏捏地道。
“不找你还能找谁，是菲娅你提的主意。”
“不不，我提这个主意的时候强调过，应该等克莱凹城里的人全部转移走再调查，现在人不是还没全部转移嘛，万一出问题了怎么办。”
“我有我的考虑。”
“什么考虑？”
“这个……”
蜜米儿把视线瞥向一旁。
菲娅此前对蜜米儿说过，根据天使提供的情报，龙落之地之所以会发生坠落，是因为龙落之地的根基被混沌掏空，为了了解龙落之地的状况，她们必须深入龙落之地内部查看。但这只是蜜米儿来到这里的条件之一，驱使她大清早来到克莱凹城的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她想搜寻自己父亲的下落。
昨晚那名转变成混沌的恶魔不仅展现出厄里乌斯的魔法『复仇反击』，还声称厄里乌斯还活着，这让蜜米儿一直惦记在心，她当然不会做出质问菲娅“你为什么杀了他”这种蠢事，事实上她也觉得，那是恶魔蛊惑她的说法，可内心对于父亲还活着的期盼令她无法置若罔闻，她必须亲自去父亲去过的地方检查一遍才能放心，哪怕大概率是无用功。
因为敌人的一席话就在意不已，说出来会被菲娅嘲笑吧。
蜜米儿不安地咬紧嘴唇，她其实能猜到菲娅的心思，连克蕾雅都认为她的父亲已经死去，作为被克蕾雅带来的人，菲娅和克蕾雅的想法一模一样才在情理之中。
由于不知道怎么开口，蜜米儿一时为难起来，最后只得停下脚步，像小孩子撒娇一样嘟起嘴。
“菲娅不喜欢的话就先回去睡觉……我自己去。”
这个语气也太委屈了。
虽然之前就觉得蜜米儿像妹妹一样，但没想到蜜米儿私底下会露出这种苦兮兮的表情，一点也不像统治者。
自己偏偏吃这一套。
事到如今菲娅必须承认，自己是吃软不吃硬的类型，如果美少女在自己面前撒撒娇，拉着自己衣角露出眼泪汪汪的可怜表情，恐怕就是要天上的星星。自己也会认真思考一下该怎么摘下来。
菲娅无奈地双手叉腰长叹一声。
“好好，和你一起去就是了，不过我得把话说在前面，如果遇见危险，我们得第一时间上来。不是说打不过混沌，而是现在克莱凹城岌岌可危，万一我们的行动导致混沌暴动，它们把克莱凹城的根基啃食一空，上万人都会因此死去。而且——”
“而且？”
“咳哼，蜜米儿得保证接下来不论我说什么都不会生气。”
菲娅故作不在意，实则仔细观察蜜米儿的表情变化。
蜜米儿“哼”的一声扭过头。
“那不行，你肯定要说和父亲有关的话。”
“又不是说你父亲的坏话，只是实话实说。”
“事实是父亲还活着。”
“是是，我不是看不懂氛围的人，当然是以你父亲还活着作为前提。”
蜜米儿脸色微动，抽了抽嘴角，似乎想说什么。
虽然还是闭上双眼的傲娇模样，但不说话应该就是默许自己说下去。
“之前蜜米儿说过，你的父亲是飞入火山后消失。”
“准确的说是飞进女神制造的光柱里消失，光柱是从火山里升起来，最后是不是去了火山里还说不准。”
“但蜜米儿觉得最后目的地是火山，对吧？”
蜜米儿缄口不语，她想嘴硬说“不是”，给自己留后路，但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就是搜索父亲的踪影，一直以来她都认为，父亲是消失在火山中。
犹豫了相当久的时间，蜜米儿不情愿地点头。
“嗯。”
“那就很简单了，既然蜜米儿的父亲在火山里，只要我们把整个龙落之地的地下翻个底朝天，就能找到蜜米儿的父亲。”
体会到菲娅想表达的东西，蜜米儿皱起眉头。
“先不说龙落之地这么大，想翻遍整个地下不切实际，首先父亲是被女神大人召唤，女神大人也可能在其他地方抗击混沌。”
“可女神不就在我们头顶吗？”
菲娅指了指头顶漆黑一片的天空，在这之上是遮天蔽日的巨大榕树。
“女神没有亲自开口之前，我不会擅自揣测，菲娅可以像克蕾雅那样认为我在自己骗自己，但我不会改变我的看法。”
真固执啊……
当然，菲娅没打算用这种简单的论证让蜜米儿从幻想中走出来，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做到，蜜米儿也不至于现在都还会和克蕾雅翻脸，她摊了摊手，主动跳过这个话题。
“我也只是随口一提。总之我会配合蜜米儿，眼下任务是检查克莱凹城的根基是否稳固，其他事情都先放一放，抓紧我。”
神情严肃地，菲娅朝蜜米儿伸出手，她身后已经展开金色的蝴蝶翅膀，在这个魔力恢复速度极慢的地方，蜜米儿必须尽可能减少魔力消耗。
在此之外，菲娅同样有想调查的东西。
天使是否在欺骗自己，以及如果永恒之火和混沌勾结，那么克莱凹城地下就是最佳的实验场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