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最后的善意
第五十五章 最后的善意
时间来到第二天。
大量厚重云层堆积在龙落之地半空，但不论如何就是不降下大雪，以至于街上的积雪融化后凝结成冰，人踩在地上为之打滑。
这是第六位阶魔法『气象操纵』的结果，就在黎明时分，天空再度降下黑雪，早已准备好应对手段的巨龙们第一时间展开魔法，将灾害降至最低程度，拜此所赐，街道上虽然还是没几个人，但城市里看不见紧张与恐慌氛围。
感受着甜味在嘴里化开，站在寒风中的蜜米儿深吸了口气，冰冷刺骨的冬风令她精神一振，浑浑噩噩的脑子随之清醒。
菲娅没好气地用肩膀碰了碰蜜米儿。
“起不来就别勉强自己啊，反正没有工作效率，不如多睡一会儿，等有效率的时候再做事。”
两人正处在隔离区后院内，昨晚还帐篷挨着帐篷的后院此时满地狼藉，当然，这不是隔离区遭遇敌袭，而是病人们被有序撤离。蜜米儿回到宅邸的当晚，士兵们便秘密的将病人转移走，出于保密考虑，这些士兵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和暗裔病人住在一起，不被允许离开新安排的隔离区内。此外由于昨晚大雪纷飞，转移的过程安静且迅速，没有人察觉到病人们已经被转移。
要说的是，现在的教堂里也不是没有暗裔病人，十几名士兵正在收拾后院内没有一起转移走的帐篷、生活用品与物资，另外还有大约六十名暗裔病人仍然住在教堂内。
按照蜜米儿的说法，为了掩人耳目，必须把病人安置在封闭建筑里，而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出那么多可以安置的建筑，所以不得不留一批人待在教堂。至于这里已经被永恒之火盯上，可能会遭到永恒之火毒手，蜜米儿只能多派两位士兵值班应对，好在六十人的规模不算大，管理起来比较方便。
这里菲娅怀疑蜜米儿有把这里当作饵食，故意吸引永恒之火注意的目的，但蜜米儿没主动说，菲娅便识趣的没问，两人虽然是朋友，但朋友间也应该有自己的秘密。
蜜米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眼蒙眬的样子说明她还在因为低血糖犯困。
“哈~啊啊~~我是龙皇，怎么也该做表率……如果我起不来，怎么让下面的人信服。”
“哪个下属看见自己领导满脸困倦的样子会觉得领导有威严。格纳有一句话没说错，你这是在自我陶醉。”
“啧，别提那个人。”
突然间，蜜米儿的语气充满不悦，声音中甚至有憎恶。
明明昨天还没这样。
菲娅眨了眨眼，之前蜜米儿对格纳的态度只能说嫌麻烦，还没有到憎恶的程度。
她瞥了眼堆积着雪块的后院，确认正在收拾场地的士兵没有偷听后才小声问。
“你们在会议上闹矛盾了？”
昨晚不仅有议政厅五龙和蜜米儿商议，与会的还有格纳，他们商讨的是把暗裔病人关到哪里，如何治疗。
蜜米儿双手抱胸，不仅撇嘴，连视线也转到一边，嫌恶之意溢于言表。
“没有闹矛盾，只是单纯不喜欢他。”
我不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
将「那个」想法埋在心底，菲娅没有问出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蜜米儿朝后院一角努了努嘴，那里有一间原本用作储物间，但现在空着的木屋，里面燃烧的篝火看着就觉得暖和。
“坐着说吧，我有事问菲娅。”
“无妨。”
两人来到木屋坐下，尽管外面是白天，但木屋内的光线还是偏昏暗，火光将蜜米儿的俏脸映照成橙色，让人看不清她究竟是高兴还是忧郁。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拾起火堆旁的木枝随便拨了拨篝火，让火烧得更旺，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菲娅有改变声音的魔法么。”
“有，精灵魔法和人类的魔法都能做到，蜜米儿问这个做什么？”
“我在想之前见到的拟态混沌是不是已经拥有可以使用魔法的能力，混沌光是开口说话就很不可思议，还能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像我父亲，除了魔法以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菲娅可以把改变声音的精灵魔法教给我么？”
“我说的精灵魔法不是古精灵语，而是现代精灵语哦？蜜米儿学习起来会有困难。”
而且蜜米儿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让人觉得另有目的。
“只要够简单就行，别看我好像这不行那不行，其实我在巨龙里是千年难得的天才，二十岁就抵达第八位阶，只有父亲比我更强。”
“你也知道不行啊……”揶揄了一句，菲娅以无咏唱发动『声音改变』，将自己的声音变成克蕾雅的音色，“这个魔法的咒文没有难度，难在魔法成功以后嗓子会不舒服，只要蜜米儿稍微咳嗽一声，魔法就会失效。”
“别用克蕾雅的声音，违和感太强了，很别扭。”
“那用蜜米儿的？”
说着，菲娅把声音改成蜜米儿的音色，朝蜜米儿俏皮地眨起一只眼。
蜜米儿只感到皮肤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双手情不自禁地抱住手臂退了退。
“好恶心……”
“别这么贬低自己的声音啊。”
“我是在说你恶心，算了，咒文呢？”
“喂喂，你这家伙是什么态度，一边说我恶心，一边又要找我要咒文，别看我很好说话，在我的国家，就是大公爵家的长子见了我也得弯腰乖乖问好。”
“好好好，漂亮又可爱的精灵公主殿下，恳请您把改变声音的咒文告诉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好恶心……”
这次轮到菲娅吐槽，不过她没有继续调侃蜜米儿的想法，菲娅不是看不懂氛围的人，蜜米儿的心事已经写在脸上，在这个节骨眼调侃她，很容易闹出不愉快。
她干净利落地将咒文告诉蜜米儿，让其练习，自己则坐在篝火旁取暖，透过木门缝隙窥探到处是白雪的后院。今天她和蜜米儿都没有预定，可以去天使那里给世界树核心注入魔力，当然，她不会带蜜米儿。
无聊的时间过去一刻钟，蜜米儿已经学的有模有样——不知是不是为了恶心回来，她在模仿菲娅的声音。
坐在矮凳上的菲娅单手撑着下巴，冷不丁地问。
“蜜米儿觉得永恒之火的计划怎么样？我是指他们把人变成混沌的实验，虽然现在实验成功率很低，但你我都见过变成混沌后仍拥有自我意识的恶魔，再加上拟态能力，其实他们和正常人没有两样，都能沟通。”
正在练习声音的蜜米儿眉头一皱，恢复原本音色。
“菲娅想变成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反正我是不接受。”
“我当然不想变成混沌，我的意思是，如果把变成混沌当成一种迫不得已的方案，人们在变成混沌后也能保持清醒的自我，只要能正常沟通，混沌和人类、精灵和兽人这样的种族也没有不同不是吗？那些吃不饱穿不暖，一到冬天就大概率冻死的穷人，把变成混沌的选择摆在他们面前，他们肯定会选择成为混沌，毕竟混沌既不会生病也不会冻死。连活着都很困难，就不能强迫他们去追求作为人的尊严了吧？”
似乎被菲娅说动，正准备反驳的蜜米儿张了张嘴，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才神色坚定地摇头。
“混沌和亡灵相似，无法生育不说，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我见过年岁久远的亡魂，说他们是行尸走肉也没有人会反驳我，变成混沌将断绝整个种族的活力，更不用说这是变相投降，我们巨龙就是灭族也不会向怪物低头。不论是谁，即使是菲娅和克蕾雅变成混沌，我也不会手下留情，我是认真的。更别提怪物就是怪物，天知道变成混沌后会不会心性大变，领导者在这种问题上优柔寡断，会让下面的人跟着摇摆不定，最后酿成大祸，所以我不会有一丝犹豫。”
还是老样子，极其重视巨龙的尊严，不愿意在混沌的问题上作出妥协。
这是好事，又不是好事。
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蜜米儿语气生硬地转移话题。
“晚上菲娅有时间么？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之前我们推断巨龙上层出了内奸，是时候蹲守那家伙了。”
蜜米儿站起身，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灰尘，那双橙红色眼眸中充满勇气与决心，看不出半点犹豫。
菲娅的表情则不那么明朗。
“原来如此……我和你一起。”
“谢谢，这里没问题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还要准备全族迁徙的演讲稿，菲娅呢？是和我一起回去，还是去别处逛逛，来龙落之地这么久应该还没有好好看过这里吧，老实说我有点愧疚，菲娅可以和克蕾雅一起去别处看看——虽然我觉得这个时间和天气，街上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了，不，我该让巴奈特带你们挑一栋房子再分配几个侍女，一直住在旅店太不像话，那里条件太差。”
“侍女就算了，我和克蕾雅不喜欢被人围着。”
菲娅也站起身。
蜜米儿莞尔一笑。
“那菲娅是要回去找克蕾雅了？”
“嗯，今天有预定。”
“我就不问你去做什么了，就这样。”
蜜米儿摆了摆手，朝房门迈出一步，但就在此时，菲娅突然叫住蜜米儿。
“等等，蜜米儿，我想和你说说格纳的事。”
“格纳？”蜜米儿一瞬间挑起眉头，然后又很快恢复平静。“他怎么了？”
说出来应该会引起蜜米儿巨大反应吧，但有些话再不说就迟了。
菲娅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一直憋着的话说出口。
“昨晚格纳对你说的那些话是发自真心的，虽然我讨厌那家伙，但客观地说，他在关心蜜米儿这件事上没有半点虚假，蜜米儿对他的态度是不是太生硬了？如果稍微柔和一些，好好和他说说自己喜欢哪些不喜欢哪些，他应该会作出妥协。”
和预想中一样，蜜米儿不高兴地挑起眉毛。
“菲娅想做和事佬，让格纳重新做我的护卫？我先声明，我不可能答应，他对我的关心已经脱离正常范畴。”
“是这么说没错……”
菲娅的声音小了下去。
假如这里是俗套的小说情节，正常发展应该是格纳向蜜米儿告白被拒绝后，因爱生恨，得不到满足的欲望变得更强烈乃至扭曲，表现出来就是无微不至地照顾蜜米儿，时时刻刻都想接近她，充满占有欲。
昨晚之前菲娅都是如此认为，但在看见格纳劝说蜜米儿时的表现，以及那番真情流露的语气后，菲娅对格纳的看法稍稍改观，格纳比自己想象中更关心蜜米儿，并且不是出于占有欲，而是真心希望蜜米儿能多考虑考虑她自己，不要沉浸在幻想中做伤害自己的事。从某种角度上，格纳可以说是另一个克蕾雅，做着为蜜米儿好的事，被蜜米儿讨厌。
“我没有让蜜米儿恢复他的护卫职务，只是觉得他确实是真心对蜜米儿好的人，如果能改掉那种讨厌的行事风格，肯定会让蜜米儿有改头换面的感觉，蜜米儿自己不也说了么，昨晚的格纳让你想起以前那个对你好的哥哥。”
“别再提他了，菲娅，我只当他死了。”
“说成死了也……他不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为了救你还落下右臂残疾么，再说恢复到正常关系，对蜜米儿来说也算身边少了个烦心的人。”
当然，这都不是自己劝慰蜜米儿的根本原因。
蜜米儿沉默着，没有回答，屋子里只剩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后，蜜米儿长叹一声，她神色复杂，声音里夹杂淡淡的哀婉。
“菲娅说的没错……但那都是过去式了。他是数次救了我，对待我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我也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尊敬和感激，但现在的他和以前大相径庭，菲娅以为我不想回到过去的关系么？不是我不想，而是做不到，从他性格开始变化的时候我就努力过，坐下来商谈也好，严词警告也罢，都尝试了，没有效果才变成现在这样。不是所有人都像菲娅这样吃软不吃硬，他是软硬不吃……在我心里，我认识的格纳哥哥已经死了。”
“这种话说的太早会后悔一辈子哦？十年、三十年以后，对待同一件事的看法会截然不同，到那时再想修复关系会错失很多东西。”
菲娅故作轻松地说道，她没有看蜜米儿，而是盯着脚下即将熄灭的火堆。
“……也许吧。”
蜜米儿转过身径直打开房门，一瞬间，大量寒风灌入屋内，皮肤一紧的她拉紧衣领，平淡地说。
“总有会后悔的事，等后悔的时候再说。”
不再停留，蜜米儿顶着令银发肆意飞舞的风雪，头也不回地离开。
屋子里的火堆则在风雪埋没下，彻底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