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大雪漫天之夜
第五十六章 大雪漫天之夜
漆黑的雪夜。
月光被厚重云层遮挡，白天不见踪影的大雪再度降临，与冬日的寒风混合在一起，令人睁不开眼。仅仅一个小时过去，雪便能从人们脚踝没及小腿，鹅毛大小的雪花落在头顶、衣服与睫毛上，发出清晰可闻的嚓嚓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令人倍感恐惧。
并非所有人都待在家中。
一位银发末端挑染了淡淡粉色，身着蔚蓝礼裙的银龙少女正蹲守在一栋三层建筑的屋顶上，尽管身上已经堆积了一层白雪，可少女却像感受不到浸入皮肤的寒冷那样一动不动，目光依旧紧盯下方街道。
除此之外，少女身旁还有一位身披黑色绒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发精灵，虽然这位精灵的目光也充满严肃，但对比身旁大雪天里还能让手臂与脚踝暴露在外的银龙少女，精灵则显得颇为不堪，一看就是极度怕冷的人。
两人都没有使用魔法照明和驱寒，黑暗与寒冷混合在一起，犹如化不开的黑泥，攀附在皮肤上。
“好冷……好想回家……”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菲娅忍不住喃喃，她和蜜米儿在这里待了足足一个小时，下面的街道里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而她天生不抗冻，即使已经裹上绒毯当披风，双手揣进袖子里，身体也依旧冷得浮起鸡皮疙瘩，双脚冻得快失去知觉，感觉已经变成一坨冰冷铁块。
“嘘，小点声，当心被听见。”
蜜米儿赶紧比出噤声手势，眉头也跟着皱起来。
菲娅不禁抱怨。
“你是巨龙当然不怕冷，我再待下去就要从森精灵变成雪精灵，还不能动的那种。如果我的安娜塔西雅在这里，肯定已经心疼我，让我回屋里坐着，说不定还有热汤，蜜米儿一点都不心疼我。”
“你不是第九位阶吗？还会怕冷？”
“即使是巨龙，被人从后一刀贯穿心脏也会当场身亡，这可是蜜米儿说的，我是活生生的人，怕不怕冷和实力没关系。”
“真弱。”
咂了咂舌，蜜米儿不情愿地伸给菲娅一只手，菲娅先是不解，但当她感受到周围空气的温度发生些微变化后，她便意识到蜜米儿在做什么，毫不客气地拉过蜜米儿的手抱进怀里。
如同抱着暖炉，温暖顺着蜜米儿的手蔓延到自己的心，随后又顺着肌肤传递到全身，难以形容的舒适令菲娅忍不住捧起蜜米儿的手往自己脸上蹭。
“哈啊……总算活过来了，可以的话我更想抱那条尾巴啊，肯定更暖和。”
“喂，你轻点。”
声音中有一丝责怪，蜜米儿的手往回抽了抽，菲娅的动作幅度太大，差点让蜜米儿倒向菲娅。
然而菲娅非但没有放在心上，反而主动朝蜜米儿靠了靠，两人紧贴在一起。
“我们靠近一点不就好了，我可是放弃睡觉，大半夜的跑来和你蹲守永恒之火，收点报酬也很合理——蜜米儿是不是有用香水的习惯，怎么连手都有苹果味道。”
让人想咬一口。
一边抱着蜜米儿的手在脸上摩挲，菲娅一边在心中吐槽。
极为明显的，蜜米儿手臂一僵，瞥向菲娅的眼睛里露出嫌恶。
“你是变态么。”
“没错，正是在下！呲溜~”
故意一副狡黠表情看着蜜米儿，菲娅假装去舔蜜米儿手背。
但蜜米儿的回答极为冷静。
“敢舔我就告诉克蕾雅。”
“呃，骗你的。”连忙改口，菲娅不仅松开蜜米儿的手，还恢复颇为严肃的神色，“咳哼，已经十二点，我们差不多该去其他几个方向转转了吧？隔离点不止这一处，一直蹲在一个地方效率太低。说到底真会有人来么，蜜米儿把保密工作做到那种程度。”
“不，这里是最合适的位置。”收回手的蜜米儿神色颇为镇定，“那些隔离点不是我想到哪就设置在哪，隔离点的位置乍一看分散，但大都存在一条共同规律，不论从市中心走向隔离点，还是从城门前往隔离点，都要经过这条路——虽然也有偏僻小巷可以到，但我改变了士兵的巡逻路线，永恒之火的人从那些小巷出入要冒很大风险。整个计划的唯一弱点就是有几个隔离点不需要经过这条路，这也是我放出的烟幕，如果所有隔离点都必须经过这里，目的就太明显了。”
“那万一恶魔用飞行魔法怎么办？”
“菲娅怎么不说挖地道过去，飞行魔法反而会让自己变得明显，士兵里不只有巨龙，还有夜间视力比日间更优秀的兽人，飞在空中和活靶一样。”
“原来如此。”
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
蜜米儿在菲娅心目中的形象朝着智慧的方向迈出一大步。
并不知情的蜜米儿继续以严肃语气补充。
“接下来只能静等猎物上钩，今晚等不到就明晚接着等，一直等到永恒之火的人出现。”
而且那个内奸已经等不及了。
蜜米儿在心中解释，她之所以还没考察好世界树大陆南岸的情况，就放出全族迁徙的风声，是为了逼迫永恒之火，令其处于被动境地。永恒之火的目的是想拿龙落之地当实验品，那么只要自己把人们迁徙到有世界树结界保护的世界树大陆，永恒之火的计划就会落空，巨龙拥有携带人飞行的能力，真要迁徙起来不出三个月就能全部搬走，永恒之火不会坐视不管，他们一定会着急起来。
只是……
“呼——”
胸中淤积的不快令蜜米儿长吁了口气，她期待着那个结果，却又害怕那个结果。高傲的巨龙为了一己之私和混沌、恶魔狼狈为奸，伤害同胞，这种事情放在过去她想都不敢想，这已不单单是个人的选择，而是整个巨龙族的奇耻大辱，要知道过去万年来，从未发生过巨龙为了一己之私向外族低头的例子。
出现在自己这个时代，也可以说是自己管理不善。
没脸面对父亲。
在蜜米儿心情低沉时，她的视野一角映入一道红芒，她下意识看过去，发现那是菲娅右手小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在发光——之前她也注意到菲娅右手小指上的戒指一直在散发光芒，但一直没问菲娅为什么要戴这么一个随时会暴露自己的魔法道具。
“菲娅，这是什么？”
“嗯？”注意到蜜米儿的目光，菲娅下意识将右手藏进袖子，“一个魔法道具，对我很重要。”
“但一直发光不会影响活动吗？在夜间行动会暴露自己的位置，重要的东西应该放在储物魔法里，随身携带反而容易弄丢。”
“⑦要贰是不~发光,衫着急O的泗人就是=我就了,我崎得一三直~给它提咝供魔力君才能羊保证不会出问题。更具体的等有时间再和蜜米儿解释,总之它对我的重要程度不输给我想解除克蕾雅诅咒的心,嘘——”
突兀地，对蜜米儿比出噤声手势，她压下蜜米儿抬得太明显的脑袋，目光锁定街道一角。
那里有一个快速移动的黑影。
如同着急回家的人，又好像担心被什么东西追赶，这个头上长着犄角的高大男性双手揣在兜里快步前行，低下头的动作让人看不清长相。
“这是恶魔，犄角是假货。”
尽管天色漆黑到接近伸手不见五指，蜜米儿也依旧毫不犹豫的给出判断。
“现在抓住他？”
“不，现在抓住他他一定会赖账，小心跟上他，直到他潜入到隔离区。”
蜜米儿小心翼翼地起身，她取下一直背在身后的精致长弓，待恶魔快步走远后紧随其后，为了不惊动魔力感知敏锐的恶魔，两人没有使用飞行魔法，一直在屋顶间跳跃，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跟踪持续半小时之久。
一路上恶魔明显在试探是否有人监视，不断在狭窄小巷间穿行，有时甚至在同一个街区来回打转，冷不丁跳到积满雪的屋顶上，好在菲娅和蜜米儿的反应都远超过恶魔，后者并未发现两人。而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恶魔的脚步坚定且迅速，直直朝城市南方走去，他在一座仓库外形的大型建筑附近停下，低声咏唱了什么，全身融入黑暗。
类似幻象魔法的伪装。
如果是小雪或者下雨天，这样的伪装很容易被发现，但大雪纷飞的夜晚反而有奇效，鹅毛大小的雪花会遮蔽视线，即使雪可以勾勒出人的轮廓，守卫也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这对一直盯着恶魔的菲娅和蜜米儿来说并不是障碍。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纵使恶魔百般否认，罪行也已经坐实。
将箭矢搭在弓弦上，蜜米儿把弓弦拉至满月，发出嘎嘎的呻吟声，她似乎在思考什么，半天都没有松开弓弦。
菲娅不禁疑惑地歪头。
“怎么了。”
“……没什么，一会儿按计划行事。”
不再犹豫，蜜米儿的眼神充满冷厉。
嗤——
附带破魔箭头的箭矢在空中划出笔直线条。
哪怕划破空气的声音极其轻微，在菲娅耳中也充满破坏力，她能感觉出蜜米儿使用的弓箭非同寻常，只有巨龙级别的力量才能拉开这把至少绯金级的魔法长弓，哪怕没有附加任何魔法，其破坏力也堪比炮弹。
噗嗤。
箭矢眨眼没入恶魔腹部。
但这只是开始。
轰！
强有力的箭矢将恶魔射了个对穿，一瞬没入恶魔紧贴的墙壁上，将墙壁炸出足有一人高的豁口，屋内的光线瞬间投射在风雪之夜，与之一同的是士兵震怒的呼喊与屋内暗裔病人的尖叫。
“咿呃！”
“是谁！”
“敌袭！敌袭！！”
“抓住犯人！！！”
士兵的高喊让恶魔意识到他已经暴露，他顾不上伤口拼命逃跑，不但飞身翻上屋顶，还凭借强大肉体不断闪展腾挪，很快把呼喊的士兵甩在身后。只不过他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听使唤，蜜米儿的箭矢在他腹部制造一个直径超过一尺的大洞，鲜血止不住地淌下，一路上的雪地不仅被染成红色，更是散落着脏器与肠子的碎片，恶魔最终在试图跳到对面的一处屋顶时膝盖发软，扑通一声倒在积满雪的街道上。
不能被活捉。
视野恍惚之际，恶魔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混沌之种，可就在他将混沌之种放入口中时，一道娇小人影踩住他的手。
“到此为止了。”
冷厉的、充满上位者威压的声音。
恶魔看都不看来者是谁，一咬牙，试图推开踩住自己手腕的长靴，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有如山岳般巨大且厚重的力道。
啪咔。
骨骼被踩碎的爆响。
“呃啊啊啊啊！！！！”
手腕被踩碎的剧痛令恶魔发出凄厉惨叫，然而少女却像没听见惨叫般，依旧维持一只脚踩在恶魔手腕上的姿势，她抽出长剑，眼中闪过冰冷光辉，反射寒芒的剑刃对着恶魔后颈斜斜斩下。
噗嗤。
凄厉喊叫戛然而止，恶魔尸首分离。
这样就算解决一桩事了。
尽管万般不想见到这个结果，但事实是，一切都结束了。
不远处传来复数的脚步声与士兵呼喊，街道逐渐热闹起来。
大概是附近的巡逻士兵听见动静，朝这边聚集吧，火把的光辉隔老远都能看见。
少女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等待士兵靠近。
不出一会儿，身上覆盖深紫色鳞片的巴奈特便带领一队士兵来到少女身前，他瞥了眼倒在雪地里的恶魔，然后转向少女，铜铃大小的眼睛里浮现不忍之色。
“蜜米儿大人，犯人被抓住了？”
“嗯，让其他人去附近搜索，检查漏网之鱼。”
“是。”
巴奈特恭敬地行了一礼，命令士兵前往附近搜索，自己则带着两个人留下来收拾恶魔的尸体。
又是几分钟过去，留有红色长发，腰间斜挎长剑的格纳也带领士兵赶到，他让士兵待在原地，先是望向静静站立在雪地里的少女，随后目光停留在少女脚边收拾尸体的巴奈特，快步上前。
“巴奈特大人，这里怎么了？”
“蜜米儿大人抓到袭击隔离区的恶魔，对方是永恒之火的人。”
“原来如此，”格纳松了口气，清秀的脸庞浮现笑容，“蜜米儿，你没事吧。”
“……没事。”
嘴上这么说，蜜米儿的声音里却有一丝疲惫，甚至连回答“没事”都迟疑许久。
格纳则一只手抱在胸前，抚摸下巴，眉头紧锁。
“奇怪，知道隔离区在哪的人只有寥寥几个，下面的士兵也不被允许离开隔离区，这些恶魔是怎么知道隔离区在哪——难道有人泄密了？可惜这个恶魔死的太快，不然能问出些什么。还有，巴奈特大人是后来的吧？怎么让蜜米儿一个人出来抓恶魔，还好这个恶魔的实力一般，不然我离得太远，一时半会儿支援不过来，万一出了闪失没人担当得起，蜜米儿以后得多注意才行。”
“格纳，少说点吧。”
半蹲在地上的巴奈特站起身，他的声音里有着一丝像是怜悯的感情，但格纳并未听出来，他摊开双手苦笑。
“我这是在阐述事实，巴奈特大人，您也是，万一蜜米儿出了闪失怎么办？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觉得既然我提醒了，就应该放在心上，不要让蜜米儿独自一人抓捕犯人，那太危险。”
“格纳……”
巴奈特没有解释，只是悲哀地看着格纳。
格纳不禁挑起眉毛，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是他也能察觉到不对。
“巴奈特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不满就直说，我会虚心接受前辈教诲。蜜米儿也是，怎么一直不说话，抓到恶魔可是大功一件。”
好像要夸奖蜜米儿，格纳笑着把手伸向蜜米儿肩膀，但蜜米儿抢在那之前一把掐住格纳手腕，先是借助身高优势，趁格纳疏于防备之际抽出格纳腰间佩剑，随后一把推开格纳。
电光石火之间，蜜米儿已经把长剑斜斜对准格纳脸孔。
那张精致如人偶的脸庞充满冷意。
“格纳，束手就擒吧，我不想看见你狼狈辩解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