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恐惧与矛盾的漩涡
第六十四章 恐惧与矛盾的漩涡
“居然还发生过这种事情……”
听完菲娅的解释，蜜米儿的表情里多了许多明明难以认同，但却强迫自己认同的复杂表情。
菲娅一边叹气一边摊手。
“就是这么麻烦，虽然他们没有在我面前表演过被杀死后当面复活的奇迹，但我觉得那不是做不到，而是被条件限制，比如需要的混沌太多，无法当场实现。说远了，总之那是我要考虑的问题，我说这些旨在传达厄里乌斯确实有变成混沌的可能——已死之人会借由混沌复生。”
说到这，菲娅话音顿了顿，她好奇地望向蜜米儿。
“要怎么做？”
“这个……”
明显在犹豫不决，蜜米儿牙齿紧咬嘴唇，目光低垂。
她想说“父亲绝不会加入混沌”，可有格纳的背叛在先，她实在没有底气说出口。更不用提格纳临死前说父亲是思念成疾，发疯跳入火山，既然混沌有复活死者的能力，那么思念妻子成疾的父亲因此加入混沌复活妻子，可以说动机十足。
简直已经把答案写在脸上。
可是……那真是父亲会做的事情吗？因为思念成疾自杀，这不会贬低巨龙的尊严，但为了复活妻子向敌人投降，这根本不是父亲会做的选择，那是统治龙落之地，结束五龙战争的英雄，怎么会在这种问题上犯错，即使是人类那样渺小的存在也有底线和原则，更别提龙皇。
不可能。
即使难以启齿，没有底气，蜜米儿也想象不出厄里乌斯主动加入混沌的画面。她无数次梦见厄里乌斯温柔抚摸她头的景象，还有传授魔法时严格却不失关心的教导，这些画面此刻再度闪过，更加坚定蜜米儿的决心。
她深深吸了口冷气，神情格外严肃。
“我不相信父亲会加入混沌，我必须再回去一次，向父亲问个清楚。”
“那现在回去吗？厄里乌斯应该就在火山里。”
“不……”蜜米儿语气沉重，摇了摇头，“现在大家在为克莱凹城的坠落不安，火山里也有我们的人巡查，比起找到父亲，先安抚民众更重要，而且我不想让外人知道父亲和混沌有联系——只能靠你我调查了。”
“我是没问题，关键在于蜜米儿，我先把话说在前面，成为混沌以后思想会不受本人控制，即使那是第九位阶的龙皇，也无法与操纵他的力量抗衡，变得狂躁乃至主动攻击你都不算奇怪，蜜米儿不要做天真的打算。”
“唔……”
像是认命了般，蜜米儿痛苦地闭上双眸，扬起天鹅般的雪白脖颈。
“如果父亲真的不受控制，我们就……”
要亲口群说出聊杀了洱父亲^这+种零话,对罢蜜米儿(应该五很困)难邻吧韭,氵望着半柳天都没/有⑨下结论的蜜米儿,菲娅适时转移话题。
“视情况而定吧，你的父亲也可能不是永恒之火的成员，而是被他们控制。”
这样一来就好接受多了。
菲娅在心中叹息，这世上讨厌父亲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对父亲刀剑相向的人却凤毛麟角。哪怕是父亲做的不对，甚至直接是人渣，杀人与弑亲两件罪过的罪恶感叠加在一起，也足以令人双腿打颤。
更别提蜜米儿对她的父亲有深厚感情，过去十五年来，厄里乌斯一直是蜜米儿引以为豪的榜样，是支撑她前进的信念，哪怕她只是把弑亲付诸口实，也根本开不了口。
果然，蜜米儿的眉头舒展开来，她勾起嘴角苦笑。
“也对，归根结底都得先找到父亲。时间……明天晚上可以么，我先调整士兵换防的时间，我们趁着换防间隙悄悄溜进火山里。”
“没问题。这段时间蜜米儿就好好整理一下心情，别到关键时刻迷失自我，成为我的敌人。”
“如果我被父亲的三言两语迷惑，菲娅不要犹豫，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蜜米儿攥紧的双拳泛起青色，她没有看菲娅，只是自顾自地喃喃。
菲娅摆了摆手。
“你这一点也不像已经做好觉悟。”
与其说做好觉悟，不如说是想让自己帮她作出决定，简单来说就是等木已成舟，她想改变也改变不了，只能顺其自然，接受结果。
“如果你到时候阻拦我，我就把你打晕了带到克蕾雅面前，然后当着克蕾雅的面用这把法杖狠狠揍你屁股。”
菲娅语气轻松地冲蜜米儿晃了晃月钥，光滑的金属表面透露出沉甸甸的重量，蜜米儿不禁想象到它抡在身上后造成的钝痛，尤其还是打在屁股那种羞耻的地方，凝重的神态不禁为之凝固一瞬。
“这……我会尽量控制住自己。”
“不是尽量，而是必须。”
菲娅用月钥轻轻敲了敲蜜米儿龙角，发出“邦邦”的清脆声响，引起蜜米儿一阵不爽——犄角和头骨连接在一起，敲响犄角会让整个脑子里都回荡嗡嗡声。
“那蜜米儿就好好准备吧，我得回去看看克蕾雅，克莱凹城掉下去，我有点担心克蕾雅的状态。”
“好……不对，我也一起。”
“你也去？”
面对突然改口并抓住自己手腕的蜜米儿，菲娅不着痕迹地挑起眉毛，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充满惊讶，蜜米儿的意思十分明显，她是要去向克蕾雅道歉。
“嗯。”
蜜米儿坚定地点头，末端挑染了粉色的银色长直发随之上下跳动。
“事到如今，我已经认识到之前的不成熟给周围人带来多大麻烦，即使没有和菲娅的约定，向克蕾雅道歉也是必须之举……如果我能早点意识到，格纳就不会——”
“那都是过去式，”如同关怀备至的姐姐，菲娅以教训般的口吻，将食指抵在蜜米儿的柔软唇瓣上，“与其后悔，不如想想明天晚上怎么办，待会儿该怎么向克蕾雅开口。”
“唔……说的也是。”
“走吧，路上再谈。”
像是展示般，菲娅晃了晃被蜜米儿牵起的手，但蜜米儿却主动松开菲娅，她不知怎的突然脸红，后退一步，声音也嚅嗫起来。
“我……我要准备一下，菲娅先走，我马上过来。”
“我是没问题。”
菲娅耸了耸肩。蜜米儿给自己和克蕾雅让出二人空间，正好让自己能和克蕾雅说说坠落的事情，对于克莱凹城的坠落，克蕾雅的内心波动恐怕比城市内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烈，这也是自己担心的地方。
在转身的时候恢复严肃，菲娅打开木门，直奔楼下吵吵嚷嚷的街道而去。
◇
外面依旧漫天大雪。
干冷空气掠过暴露在外的脖子与脸颊，好像能带走身上的不快，令人一阵舒畅。
身着以纯白和蔚蓝色为主的长礼服，头戴蓝色宝石项链的蜜米儿在积雪的街道上缓慢前进。
由于刚刚发生地震，下雪的街道上随处可见不敢继续待在家中的住民，街道也因此格外吵闹，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房门前，一边在屋檐下躲避大雪，一边议论刚才的地震与蜜米儿亲自处理五头巨龙的行动。与他们相比，蜜米儿这个身着正装，在街道上缓慢前行的人显得极为扎眼，所有人都会在注意到蜜米儿的瞬间停下议论，纷纷露出好奇目光，奇怪龙皇为什么皱紧眉头，独自一人走在街上。
同时又惊讶于龙皇的身体怎么突然一下变得如此纤瘦。
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视线，蜜米儿的心思完全沉浸于厄里乌斯还活着这件事上，明明不是怕冷的人，她却双手紧握在身前，埋头前行。
有些事情刚听到的时候觉得没什么，但静下心来想想便会觉得十分可怕，如今厄里乌斯的事情便是如此。蜜米儿刚开始只意识到，必须弄清楚父亲是为什么变成混沌，她想听见父亲不是自愿加入混沌，并且没有和永恒之火同流合污的答案。从已有的例子，即菲娅所说的七魔将以混沌之姿苏生的过程推断，她觉得父亲应该是跳入火山死亡后，灵魂被混沌捕获，成为混沌的一部分。
这个答案可谓皆大欢喜，尽管父亲还是不在人世，但总比向敌人投降，伤害同胞强。
可如今冷静下来后，蜜米儿又忍不住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思考。
如果父亲保留有自我意识并且还活着，那么为什么不回来看自己？连格纳都能做到以拟态的身姿出现在自己眼前，为什么父亲不可以？
没有回来分为不能回来和不想回来，自己的父亲有第九位阶实力，变成混沌以后实力还会更强，连格纳都能随意走动，自己的父亲理应也可以，如此只剩下不想回来这种可能。
难道真像菲娅所说，变成混沌后性情大变，不记得自己了？
蜜米儿眉头拧在一起，身前的双手握得更紧。
如果真是不记得自己倒还好，那样自己就能将对方当成空有父亲记忆，实则不是父亲的赝品，可万一父亲记得一切，只是出于某种理由——比如为了复活妻子需要收集大量材料，或者要满足支配者提出的条件才没有出现……
无法认同。
牙齿紧咬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身后的龙翼和尾巴也像在发泄心中不快那样用力甩动，蜜米儿感到一股莫名的力量逐渐从身体里涌出，只想找个目标发泄出来。
她心中浮现出一个符合所有条件的理由。
支配者向父亲提出只要配合恶魔完成实验，他们就会让母亲复活的条件，于是情况就变成现在这样。克莱凹城的悲剧也好，城市内出现的混沌也罢，都是父亲所为，甚至整个永恒之火都是被父亲操纵，目的旨在用混沌复活母亲。
“开什么玩笑！”
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恨，充满仇恨的、恶狠狠的低语从蜜米儿嘴里发出，一些距离她较近的路人忍不住身体颤了颤，连忙回避，用充满恐惧的视线看过来。
失态了。
耳朵捕捉到人们发出的惊慌声音，蜜米儿脸色微微一变，她尽量让情绪平息下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沿堆积着雪的街道前进。
当然，这只是表象，实则她的心脏像被火焰炙烤那样，时时刻刻都充满急躁，恨不能现在就跳入火山内，把自己的父亲揪出来问个清楚。
她无法想象那个不断教育自己，巨龙的尊严与荣耀不容任何人践踏的父亲会主动向混沌低头，这简直像在嘲弄她十五年来的坚持。十五年来她一直靠着和父亲的约定劝慰自己，只要她成为人人敬仰的龙皇父亲便会回来看她，然而到头来自己的父亲先违背约定，将过去的所有承诺踩在脚下。这种背叛让她胸口紧拧在一起，几乎无法呼吸，似乎从这个瞬间开始，她的一切坚持与努力都分文不值，过去追求的所有东西都成为环绕在脑海中大声嘲笑她的幽魂。
哪怕那是自己的父亲，一旦犯下对同胞痛下杀手的罪恶，自己便无法当作不知道。
那……要杀了他吗？
心中一滞，蜜米儿脸色发白。
她稍微想象了一下亲手杀死厄里乌斯的画面，反胃与强烈的呕吐感瞬间从胃袋涌上喉头，她身体佝偻着，连忙捂住嘴，试图缓解肚子里翻江倒海的不适，可这并没有作用，眼前反而进一步浮现天旋地转的晕眩感，直到她不再去想象亲手杀了那个对自己温柔又严厉，在这十五年间自己朝思暮想，乃至是心灵支柱的父亲后，恶心的感觉才缓解如潮水般退去。
身体似乎被压上千斤重的铁块，连挪动脚步都十分困难。
无法下手。
即使知道父亲犯下无法宽恕的罪行，自己也无法作出弑亲之举。
该死。
蜜米儿咬了咬牙，脚步更重一些。
这明明是自己的责任。
请菲娅帮忙……
不知不觉间，蜜米儿脑海中突然冒出菲娅的影子，如果是菲娅的话，只要自己诚恳地请求，菲娅就会帮自己吧。
不对——
请外人杀死自己的父亲，如此暴行简直不可饶恕。
不能依靠菲娅。
必须由自己亲手……
呼吸不稳定地颤抖，蜜米儿喘着粗气，像是要咽下心头的恐惧，她用力吞咽了口唾沫，头低得更深一些，任由迎面吹来的寒风卷起银发。
也许可以退一步思考……
蜜米儿的想法悬崖勒马。
自己可能想的太极端了。
万一是像菲娅说的那样，父亲只是被迫帮永恒之火做事，甚至只是继承了记忆的空壳，事情就不用这么麻烦，自己的坚持不算白费，也没有所谓的嘲笑，一切不过是自寻烦恼，杀掉玷污父亲人格的赝品，这对自己来说并不困难。
尽管这样劝慰自己，但蜜米儿还是无法抹除心中已经出现的焦虑，弑亲的恐惧犹如漩涡盘踞在她胸口不断扩大，她害怕事情真如她猜测的那样糟糕，她甚至不敢去想象，万一真是那样，自己该如何面对。
“呃……”
喉咙里漏出嘶哑声音，蜜米儿踩着雪的脚步忽然停顿下来。
不是她想到应对方法，而是她抵达目的地。
眼前是一座不起眼的双层石造房屋，灰色石壁上残留着岁月留下的白色痕迹，好像只要用力抹过去，墙上就会掉下石灰。
哪怕只是站在门口，也能闻到屋子里飘散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食物香味，不断冒出白烟的烟囱无不在说明，一场大餐正等待食客享用。
熟悉的味道。
是克蕾雅的料理。
这里是菲娅最近买下的房子，蜜米儿知道，菲娅和克蕾雅就在里面。
她站在不算新的木门前不断整理衣裙深呼吸，直到调整好情绪，将糟糕脸色切换到可以见人的状态后，终于鼓起勇气踏上台阶，敲了敲木门。
“菲娅，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