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无月之夜
第六十七章 无月之夜
一个小时后。
窗外的风雪依旧，但屋子里已经重新流转起暖意，炖肉的芳香再度缭绕在头顶与房梁之间，比起刚才，这次的炖汤中多了些可以明显嗅到的辣味。
不是克蕾雅没有把握好调味料的度，而是蜜米儿更喜欢吃带辣味的食物吧，坐在桌前的菲娅左手撑着下巴想到，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菲娅就注意到，蜜米儿更喜欢口味偏重的料理，在自己看来极其辣和咸的食物，在蜜米儿那里却刚好合适，而不止是蜜米儿，其他巨龙也是如此，巨龙的味觉明显不如人类与精灵敏锐。
等巨龙与精灵族结盟，得注意叮嘱厨师给蜜米儿单独做一份口味偏重的料理才行。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
右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菲娅不时瞥向坐在桌子对面，并拢双腿，肩膀蜷缩起来的蜜米儿，虽说蜜米儿已经不再啜泣，但仍旧低着头不愿意说话。
受里受气的模样。
事到如今，菲娅也明白克蕾雅的用意，她不是故意刁难蜜米儿，给蜜米儿脸色，而是在为蜜米儿和自己的今后考虑。就像克蕾雅说的，蜜米儿其实没有考虑好如何弥补西博一家，倘若克蕾雅不说，她可能一辈子都不愿意迈出这艰难却又必须的一步。
其次，蜜米儿也确实没有完全长大，如果克蕾雅不扮演这个坏人，让蜜米儿认识到她就是龙皇，犯下任何一点小错都会被放大无数倍，蜜米儿会迟迟进入不了角色，从而给周围人带来灾难。
包括马上要进行的、去火山内部寻找厄里乌斯也是如此，实际上蜜米儿内心抱有侥幸，认为如果她的父亲不是自愿加入混沌，她就能轻而易举的解决厄里乌斯，没有考虑到如果她的父亲是自愿加入混沌，她应该怎么做。身为领导者不该有侥幸心理。
至于被麻烦找上身的人，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一旦蜜米儿无法狠下心来解决厄里乌斯，自己很可能会同时面对蜜米儿和厄里乌斯双方的压力，这也是自己拿着月钥敲蜜米儿犄角的理由，事先给蜜米儿下暗示，告诉蜜米儿如果她下不了手，自己就会杀了厄里乌斯这个后果。
总而言之，克蕾雅在扮演黑脸。
“饭做好了，可以吃了。”
重新做了锅炖汤的克蕾雅将器皿放在桌上，随后外皮烤至焦糖色的长条面包也被切块后摆放在三人面前，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克蕾雅单独盛了碗炖汤放在蜜米儿面前，这正是屋子里飘荡辣味香气的根源，克蕾雅给蜜米儿单独做了一份。
“别苦着脸，我只是想让你清醒些，不是要和你断绝关系。”
大概是心中还有怨气，克蕾雅的语气略显生硬，她看见蜜米儿肩头动了动，似乎想端起碗却又不敢端起的模样，又叹了口气补充。
“我接受你的道歉。之所以生气，是没想到菲娅帮了你那么多，你还是没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别说诺菈，就是缇露露都比你强，如果我刚才不说，明晚你就要成为菲娅的掣肘，你也该成熟起来了，巨龙不是无法接受背叛么，哪怕对象是厄里乌斯，那也是背叛者。”
“克蕾雅……”
菲娅表情僵硬地小声念叨。克蕾雅没有意识到的一点是，自己施加给蜜米儿的帮助远没有当初帮助缇露露和诺菈时那样深入，自己一直有保持距离。
似乎被克蕾雅的话触动，蜜米儿抿了抿嘴，保持双手放在大腿上的局促姿势小声说。
“我……想象不出父亲背叛的样子。”
蜜米儿话音刚出口，菲娅便暗自做好按下克蕾雅的准备，她觉得这种丧气话又要让克蕾雅不满，然而出乎菲娅意料的，克蕾雅平静地坐下，语气和平日里与莉提和米露说话没有区别。
“格纳不是也背叛巨龙族了吗，既然能接受厄里乌斯是思念成疾发疯，为什么不能接受他思念你的母亲过度，加入混沌。我讨厌的是你遇见事情只会逃避，根本不去思考，任何人都有缺点，我和小菲娅也不例外，只要能把自己做不到的地方说出来，好好和其他人商量怎么解决，就能弥补缺陷。”
潜台词就是希望蜜米儿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
蜜米儿稍微坐正了些身体，声音中多了一丝忿忿。
“克蕾雅和菲娅有什么缺点？”
不不，这不是现在该讨论的东西吧，菲娅在心中吐槽，可克蕾雅却接受下来。
朋友间的交谈不比合作伙伴，前者的对话总是充满跳跃性，只有后者才会一直围绕一个主题。
“我？我的缺点很明显，从出生开始就有诅咒在身。至于小菲娅，平时还好，一旦危机关乎身边的人，决定就会变得情绪化，蜜米儿是没见过小菲娅生气的时候，那副红着眼睛要杀了身边所有人的模样，即使我见了也要害怕。”
“明明克蕾雅没怕我，还把我过肩摔。”
菲娅颇有怨念地小声嘟囔，但这都被克蕾雅用力捏了捏大腿掩盖过去。
“总易之现!在的问林题吆是,蜜奇米儿⑷没洽办法对镹厄(里四乌斯下)手氿,:哪怕>那⑧是混沌群也撩一样,没错吧?”
“嗯。”
“那就好办了，明晚你待在家里，我和菲娅去火山里解决厄里乌斯，事后再把结果告诉你。”
“不行。”
蜜米儿几乎想都没想就拒绝，一直低着的头也猛然抬起。
“为什么？担心我们骗你？”
“不……”
蜜米儿攥紧双拳，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心中那股模糊的想法，只觉得这样不妥。
可以说是责任感，也可以说是想见父亲一面，总之她不想游离在事情之外。
“我不是完全无法理解你的感受，但不论厄里乌斯为什么成为混沌，这十五年来他都没有来看过你。既然他都放弃你，你也遵守了那个约定足足十五年，差不多可以放弃了吧，不是说你幼稚和天真，而是他违约了，身为父亲十五年来任由自己的女儿受苦，让她差点被自己的亲弟弟暗杀，不论如何都谈不上称职——”
这次换做菲娅掐克蕾雅大腿。
当着女儿的面说对方父亲的不是，哪怕对方的父亲确实很差劲，也有失礼貌。当然，站在克蕾雅这个朋友的立场，为自己的挚友打抱不平也很正常。
菲娅不禁想到当初在马车上，蕾妮当着安娜塔西雅面讥讽克拉克的景象。
明明才过去一年，却感觉是相当久远的事情。
菲娅伸出手来，做出拉开克蕾雅与蜜米儿距离的动作。
“好啦好啦，不高兴的话题放到一边，这些话可以吃完了再谈。我们先商量一下巨龙迁徙怎么样？蜜米儿说不想迁徙的人可以去火山底下和混沌战斗，是想让那些顽固分子吃吃苦头，而不是让他们送死吧？那样就得把世界树大陆的新家园建的漂亮一些才能吸引到人。”
“就我的想法，既然未来要结成同盟对抗混沌，两族当然是离得越近越好，世界树大陆最南岸距离希利瓦尔有上万公里，不适合作为栖息地，可以的话，蜜米儿你们能再往北挪一段距离当栖息地。世界树大陆被一条横向的海洋分割成两部分，南岸基本没有国家，巨龙住在哪都没人说，北边气温也更适宜居住。”
虽然菲娅刻意转移话题，但不论克蕾雅还是蜜米儿，都没有要顺着菲娅话题继续的意思，让菲娅有种自己是局外人的感觉。
尤其是蜜米儿。
她的大腿轻轻摩挲，声音中的畏怯小了许多。
“克蕾雅……是为了解除诅咒才回龙落之地的吧。”
“嗯。”
“现在诅咒解除了吗？”
“还没有，得等女神大人苏醒才能知道结果。”克蕾雅轻松地笑了笑，看不见半点严厉氛围，“但事到如今，前两个诅咒解不解除已经没关系，只要有神性的护符在，诅咒就不会对周围人生效，唯一的难题只有第三个诅咒还没有确定。”
“第三个诅咒？那是什么？”
“是克蕾雅的无端猜测。”
抢在克蕾雅回答前，菲娅一口否决，语气也严肃起来。
读懂氛围的蜜米儿迟疑一瞬，菲娅变化的态度已经说明事态的严峻。
“无端的猜测是指……”
“是让大地坠落的诅咒。”
“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但太巧合了不是吗？以前我在龙落之地的时候，龙落之地就时不时发生坠落，后来我离开龙落之地，龙落之地的坠落就停下来，再然后坠落的地方变成希利瓦尔，现在我回到龙落之地，龙落之地又开始坠落，不正说明我会令大地坠落吗？”
克蕾雅的表情比起艰涩，更多是开玩笑的意味，让人搞不清楚她的内心想法。
现在敢当着蜜米儿的面说出来，应该不是出于朋友间的坦诚相待，而是没有把诅咒当真吧？菲娅猜测着，小心注意蜜米儿的变化，虽然蜜米儿很害怕克蕾雅，但如果涉及到巨龙族的生死存亡，她应该会拿出希望克蕾雅不要继续待在龙落之地的意向。
大门蜜米儿只是挑起眉毛，一副古怪的神色，那称不上嗤笑或者在看傻子，但也已经很接近。
“这是……玩笑？”
“我是认真的。”
“疯了么，怎么会有这种诅咒，大地坠落是混沌所为，我和菲娅亲眼所见，龙落之地的根基被混沌占据，早已坑坑洼洼，坠落只是时间问题，和克蕾雅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蜜米儿一本正经的解释，如果不是她还有负罪感，她很想说克蕾雅脑袋变得不好使。
对此克蕾雅只能苦笑。
“但愿吧。如果不是小菲娅今天告诉我，她在克莱凹城坠落的时候听见龙吟声，我肯定不敢说诅咒的事，会以为克莱凹城的坠落是我所为。”
“怕被我赶走？我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胡言乱语，一切都是巧合，何况克莱凹城第一次坠落的时候克蕾雅也不在龙落之地，两件事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菲娅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说到最后，蜜米儿望向菲娅，菲娅认真点头。
“我也一直是这样告诉克蕾雅，不要想太多。”
实则不然。
菲娅在心中否决，在座的三个人里只有她清楚，那第三个诅咒真实存在，克蕾雅是被世界树女神召唤来充当燃料的存在，虽然三个诅咒不是世界树女神主动施加给克蕾雅，但却很符合女神的想法，假如让克蕾雅生活的太舒服，会让克蕾雅不舍得离开这个世界。如果不是克蕾雅被召唤时，世界的规则已经给克蕾雅施加束缚，恐怕世界树女神就会自己给克蕾雅设下限制。
不，天使到底有没有说实话都不清楚。
倘若天使说谎，诅咒其实是女神主动施加……
还是终止无端的猜测为好。
强迫自己停下猜测，菲娅故作轻松地摆手。
“总之等见到女神就能明白了，就像现在其实不能确定火山里发出龙吟的人到底是不是厄里乌斯一样。”
说到这，菲娅拿出三个木杯，为三人各自倒上甜味果酒，笑着率先举杯。
“为克蕾雅和蜜米儿的和好干杯。”
“这个说法太奇怪了。”
“我也……”
克蕾雅与蜜米儿先后露出复杂神色，菲娅则不以为然地用『意念操纵』分别抬起蜜米儿与克蕾雅的手，强行让三人碰杯。
“别管那么多，这可是难得聚在一起的机会，等龙落之地的事情告一段落，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让蜜米儿参加我们的婚礼才行。”
“赶得上么……光一个迁徙的事情就足够我忙很久。”
“有我在几天就能往返啦，干杯！”
伴随木洽杯碰撞异的气清吧脆声捌响,达⊙成和器解⑹的克蕾依雅}与蜜灵米儿终梦于浮现.腼腆笑容,在菲娅活跃气氛下,屋子里的氛围迅速热闹,少女的喜悦与活力即使身处屋外都能感受一二。
◇
无月之夜。
下着雪的厚重云层死死盖住月亮，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头顶呼啸的寒风仿佛要将人卷走。
没有人会想着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登山，除了心怀特殊目的的人。
紧了紧衣领，菲娅深吸了口气，回头看向脸色紧绷、严阵以待的蜜米儿。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皮肤带着淡淡银芒的克蕾雅并没有一起。如果发出龙吟的不是蜜米儿的父亲还好说，倘若真是蜜米儿的父亲，一旦被巨龙士兵们发现，厄里乌斯将会就此打上叛族标签，数万年都摘不下来，蜜米儿不希望看见这个结果。
“快到了，一会儿如果有混沌阻击，我们就按照计划行事，蜜米儿去应对，我会在后面以防万一。”
“嗯。”
“这是恢复魔力的魔法药，如果它们耗尽厄里乌斯也没有出现，就说明厄里乌斯不在这，或者当时蜜米儿听错，之后交给我来，不要恋战。”
“……好。”
摸黑从菲娅手中接过魔法药，蜜米儿极为郑重地将其收进怀中。
至于菲娅说的计划，是和克蕾雅一起商量的结果。依照混沌总是优先攻击蜜米儿的规律，可以看出不论哪种混沌都能辨别出蜜米儿的魔力特征，如此一来让蜜米儿去和混沌战斗，倘若厄里乌斯还有对蜜米儿记忆，就一定会出现在蜜米儿身前，到时候蜜米儿便能向厄里乌斯问个清楚，他为什么要背叛巨龙。
而如果厄里乌斯不出现，菲娅就会接管探索的职责，将火山底部翻个底朝天，直到消灭所有混沌。
虽然简单，但却是可行之法。
然后。
积压的厚重云层缓缓流动，淡淡月色顺着云层间的缝隙突然洒落一缕，照亮银色大地。
“可恶，那群家伙是睡死过去了么，怎么还没来。”
“呼。冻死了，先去那边等着，我不想守在这个风口。”
“啊啊，回去了得先吃顿热乎的。”
不远处传来男人的攀谈声，那是监视混沌动向的士兵从火山内出来。
躲在巨大树根下的菲娅与蜜米儿相视一眼。
就是现在。
两只纤细的手紧握在一起，随后，一同消失在空气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