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豪赌
第八十七章 豪赌
几乎瞬间，克蕾雅的急切消失一空，她肩膀僵硬起来，明明想竭力克制表情不漏破绽，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天使，皱起眉头，微眯双眼。
“这是什么意思？”
并没有被压低声音的克蕾雅吓倒，天使用格外认真的低沉语气说道。
“眼下没有加固大地的必要并非我信口开河，克蕾雅小姐，您难道没有注意到，这两次的坠落不同寻常么。”
“我不理解你在说什么。”
“呼……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事到如今，即使菲娅大人知道后会杀了我，我也必须为龙落之地乃至世界树大陆上所有还活着的生灵负责。”
天使深吸了口气，她以分毫不让的眼神凝视克蕾雅的澄澈双眸，缓缓吐露真相。
“不知您是否清楚，您身上还存在第三个诅咒，让大地坠落，永远堕入黑暗。在菲娅大人刚来龙落之地的那天，我便告诉过菲娅大人这个秘密，但菲娅大人严令禁止我告诉您，声称她有办法解决混沌，那时我同意了菲娅大人的要求。”
“但理由绝不是我不答应下来菲娅大人就会杀了我，而是我想到只要您一直待在龙落之地，那么坠落的就只有龙落之地，与之相比，拥有弑神之力的菲娅大人可以从根本上消灭混沌，失去一个龙落之地，得到的是整个起始大陆，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哪怕起始大陆被混沌侵蚀到元素尽失，只要吞噬了元素的混沌死亡，假以时日，死去的土地会慢慢吸收混沌尸骸，恢复原本的模样。”
“然而我把菲娅大人想得太完美，我原以为菲娅大人会为了全大陆的存亡抓紧时间收编巨龙，尽可能快地着手消灭混沌，但菲娅大人却只顾着和龙落之地上的巨龙谈情说爱，这不是我希望的救世主。女神大人为了等待救世主到来亲手杀死不知道多少曾经的同伴，最后等来的救世主却是这般毫无紧张感的闲人，我认为菲娅大人没有成为救世主的资格。”
“既然如此，我这个被女神大人创造出来，以保全世界，消灭混沌为第一任务的天使便有责任修正这一切。由我来告诉您事情的真相。”
“……”
克蕾雅并未回答，她板着脸，让人无法分辨她的感情，而天使也不在意克蕾雅的举动，她第一次拿出符合神使身份的庄严态度，仿佛站在法官的立场宣判克蕾雅的命运，以不带感情却又充满毋庸置疑的口吻宣告。
“不知您是否发现，过去您待在龙落之地时，龙落之地经常发生地震，随之而来的是不断有龙落之地边缘坠入大地的汇报，而当您离开龙落之地后，龙落之地便不再坠落，恢复平静。这其实就是您的诅咒作祟，您的力量远远超出这个世界能承受的范畴，表现在您身上便是令周围人不幸的诅咒，大地坠落是其中最严重的一种，您存在本身就会扭曲周围的规则。”
“菲娅大人不受影响是因为她的存在更加特殊，除开菲娅大人，您就是这个世界的最强者，即使是被女神大人召唤而来，本质也与偶然间穿越世界壁障的圣子相同，圣子会令周遭人不幸，您也一样如此，将您形容成行走的灾难毫不为过。”
“不论克莱凹城的坠落还是整个火山的坠落，都是因为您的诅咒引起，想必您也注意到，尽管我之前说的是混沌蛀空大地造成坠落，可实际上火山坠落后形成的崖壁上并没有混沌的踪影，整件事情和混沌没有半点关联，真正导致坠落的是伴随您的诅咒，混沌不过是趁着大地坠落时跑出来的小动物。”
“哼。”
克蕾雅冷声嘲笑。
“你觉得我会因为你的一席话就自责，然后大包大揽的把责任全部归咎于自己身上？天使，别把我想象成蜜米儿，菲娅禁止你告诉我不是因为菲娅担心我多想，而是从根本上不相信你的片面之词，另外不要搞错了，菲娅为消灭混沌做的努力不止在龙落之地表现出来的这点，她真正的行动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面对天使的责难，克蕾雅没有退让，她的眼神中多了许多敌意，她已经从菲娅那里听到女神召唤她过来的目的，天使此刻告诉她身负诅咒，之后想表达什么已经呼之欲出。
然而天使没有就此放弃，相反，她的声音中多了一丝像是怒意的东西。
“即便龙落之地将继续坠落您也会无动于衷？这份诅咒会伴随你一生，不论你走到哪它都会一直跟着你，哪怕你和菲娅大人回到地基更稳固的世界树大陆，它也不会消失。世界树大陆之所以没有发生坠落，是因为世界树大陆被世界树结界保护得很好，如今龙落之地岌岌可危，等我与世界树核心也坠入混沌之海，保护世界树大陆的结界将不复存在，到那时你会连悔过的余地都没有，世界将被混沌吞没，成为一片死地。”
“多说无益，我不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冷冷说道，克蕾雅径直转过身，没有半点犹豫。
“菲娅大人对龙落之地没有感情，所以可以眼睁睁看着龙落之地坠落，但当布洛瑟姆不复存在，菲娅大人珍视的亲人与伙伴全部掉进混沌之海身亡，到那时候你觉得菲娅大人还会爱着你，不对你抱有怨言吗？！”
身后传来的大喊令克蕾雅脚步顿住，但也仅仅如此，克蕾雅继续离开，而天使也没有挽留克蕾雅的动作，她只是继续以清晰且带着愠怒的声音喊道。
“世上没有时间倒流的魔法，认为只要有爱情就什么都能解决，你和那个幼稚的龙皇女也没有区别。人的感情总会随着时间流逝改变，拿别人的性命考验爱情，你就不感到羞耻——！”
仿佛被掐住脖子，天使的话音戛然而止。
事实上天使也确实和被掐住脖子没有区别，因为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克蕾雅转过身来，散发寒芒的锐利剑尖直抵天使喉咙，此时的克蕾雅与当初的菲娅一样，随时都会一剑杀了天使。
任何人都有不能触及的底线，哪怕是克蕾雅这样包容的人，也有绝不允许外人踏足的领域。
那便是诅咒会伤害身边的人，更进一步讲，伤害菲娅。
可以说，造就克蕾雅现在这般温柔且富有包容力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诅咒。假若一个天性善良且会被他人忘记的人还不够包容，又怎样才能得到他人的好感，让他人记住自己？
正如蜜米儿与菲娅都能想到的，克蕾雅对菲娅没有独占欲，完全是因为克蕾雅觉得自己天生有缺陷所以自卑，没有资格与菲娅在一起，因而需要安娜塔西雅与诺菈这样优秀的女性为自己分担外界注意力，倘若没有诅咒，谁愿意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心上人？
正因过于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牵绊，所以才无法面对任何可能让这份牵绊产生裂纹的现实，不论是菲娅的亲人身亡招致菲娅责骂，还是因为带来灾难让菲娅备受外界指责，都是克蕾雅无法接受并且极力避免的结果，哪怕只是稍微想象她都会双腿发软，惶惶不可终日。
剑尖微微颤抖着，克蕾雅的情绪剧烈起伏，呼吸也急促起来，她知道不能杀了面前这个天使，否则见不到女神不说，世界树大陆的未来也会断送在她手上。她已经带来太多灾难，如果说之前的灾难不是她主动引发还说得过去，现在杀了天使，就完全可以说是蓄意毁灭世界树大陆，这是她无法承担的罪孽。
她极力压制情绪，一向澄澈的碧绿双眸此刻只剩冰冷的愤怒。
“任何人都有不容触及的地方，天使，即便你是女神的使者，我也不会允许外人动摇我和菲娅的牵绊。”
“可你现在的行为不就是在动摇么？你可以杀了我，我也正是做好这个觉悟才对你和盘托出，只是后果由你自己承担。你可以向全天下人隐瞒杀了我的秘密，但未来世界树大陆充斥灾厄与苦难的时候你会清楚，正是你亲手造就这一切，到时候就抱着你的爱情，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在绝望中等死！”
该死！
克蕾雅的剑尖向前送出一寸，剑尖顿时刺破天使喉咙，进入天使半透明的身躯里，然而天使既没有后退也没有躲闪，反而以冷厉的、仿佛在嘲笑克蕾雅的表情抬起下巴，朝克蕾雅投来毫不遮掩的露骨鄙夷。
她知道克蕾雅不会动手。
她已经了解了克蕾雅这个人的构成，她理性且聪慧，顾大局，能早早看穿他人看不穿的地方，配合那身比神明更强大的力量以及自另一世界来的，名为塔尔塔诺斯的魔王的身份，简直是完美的化身，这样一个人几乎没有破绽，成为她的对手只会彻夜难眠，就是混沌到来也要退避三舍。
可她却拥有一个致命破绽，她内心自卑且不想给他人增添负担，表现出来的就是愿意为了菲娅这个唯一能接纳她的人付出一切。既然世界被菲娅毁灭时她不会杀了菲娅阻止灾难发生，那么反过来，倘若她自己会毁灭世界做出伤害菲娅的事情，那么她一定没有勇气动手，她是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菲娅受半点伤害的偏执魔王。
人与人的牵绊就是如此，既能成为绝境中力挽狂澜的勇气，也能化作沉重的枷锁与负担，这便是第一世代生命区别于第三世代生命的地方，后者的感情太丰富，成为令他们不堪一击的弱点。
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天使在心中冷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