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沦陷
第九十六章 沦陷
以阴沉天空与呼啸着的暴风为背景，菲娅与克蕾雅回到巨龙驻扎的营地。
相比昨晚刚来时光秃秃的荒野，此刻这里已经有了营地的雏形，用以避风遮雨的帐篷在荒野中连成数排，配合周围即使下雪天也不会熄灭的火把以及列队巡逻的士兵，说成井然有序也不为过。
仅仅一天就把营地修整好，巨龙士兵的素质相当优秀。
如果再把地上没过脚踝的积雪也扫走就更好了，菲娅心想，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半龙人体型高大，没过自己脚踝的积雪对他们来说只是小打小闹。
“菲娅大人，克蕾雅大人，晚上好。”
才刚一走进营地，半龙人士兵们便上来打招呼，这并非白天菲娅二人见到的那群士兵，而是连菲娅也没有印象的半龙人。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成为龙落之地的名人，没有人再把自己当成普通的暗精灵。
这也是龙落之地太小的缘故，自己经常和蜜米儿一起走动，很容易被士兵们记住相貌。
菲娅面无表情地点头。
“嗯，蜜米儿在哪？我有事找她。”
“蜜米儿大人就在前面左边的营帐里。”
“我知道了，谢谢。”
“不不，我们感谢您还来不及，怎么能受您感谢。还请您收回刚才的话。”
士兵连连摆手后退半步，慌张的样子仿佛生怕受到菲娅感谢后会折寿。
菲娅无奈笑着与士兵告别，随后与克蕾雅径直来到蜜米儿所在的营帐。
帐篷内的光线颇为明亮，不算狭窄的空间里躺着左右两排正在养伤的士兵，他们大部分人身上都缠有厚厚绷带，此外还能看见一部分像是医生的半龙人正在为伤者进行手术——说是手术，其实就是把被混沌侵蚀过的血肉暴力切除，巨龙们认为混沌腐蚀过的血肉会令周围组织坏死，不切除的后果远比切除更严重。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世界没有正常的麻醉手段，所以进行手术时只能先用精神魔法把人打晕，如此后果是伤者醒来后将面临难忍的疼痛，因而现在的营帐里不仅有着淡淡的血腥味与类似消毒水的味道，还有男人的咳嗽声与忍痛的低低呻吟，即便如此也得益于巨龙士兵忍耐度高，换成人类，已经发出凄厉惨叫。
虽然自己教给蜜米儿『镇痛』魔法的使用方法，但眼下真正学会的人只有蜜米儿，这也是蜜米儿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吧。
菲娅的视线锁定在帐篷尽头正在协助治疗伤者的蜜米儿，此时的她仍旧是一身蓝白色的蔚蓝礼裙，但俏脸上的天真与稚气已然褪去，不知是重复使用魔法带来的负担，还是担心『镇痛』施加的不及时使得士兵叫喊出来带来心理压力，蜜米儿的额间遍布细密汗珠，神情也格外凝重。
和刚来龙落之地时的蜜米儿判若两人。
磨难的确可以让一个人快速成长。
“菲、菲娅大人，还有克蕾雅大人？！”
见到菲娅与克蕾雅掀开帐帘进来，帐篷里躺着休息的士兵纷纷不好意思地坐起身，菲娅赶紧对他们比出“嘘”的手势，守在门旁静等蜜米儿那边结束，她此行是为了向蜜米儿说明自己要和克蕾雅离开龙落之地，这种事情不当面说就失去意义。
“小菲娅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名人了。”
一直跟在菲娅身后的克蕾雅小声说道，菲娅后退半步，保持在与克蕾雅并肩的位置。
“克蕾雅不也很出名吗。”
“但他们都是先喊小菲娅你，我已经淡出视野了。”
克蕾雅这是在吃醋吗？放在平时菲娅一定会这样问，然而现在绝非可以开玩笑的时候，克蕾雅把唤醒女神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如今女神无法苏醒，克蕾雅的心情可想而知。
之所以说自己变成名人，想必也是出于认为自身重要性越来越低的缘故，是在妄自菲薄。
克蕾雅的感情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的平静。
菲娅握着克蕾雅的手紧了紧，一路过来克蕾雅的手都相当冰冷，让人不安。
“即使女神苏醒不了也没什么，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克蕾雅的诅咒真正存在，克蕾雅不用那么担心。”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吧。”
克蕾雅挤出一丝勉强笑容，在帐篷里的明亮灯光照射下，克蕾雅本就缺乏血色的脸庞更加苍白。
“我在龙落之地的时候这里一直地震，我一离开坠落就立马停下，答案不是很明显吗，何况天使也确认了我拥有诅咒。”
“克蕾雅在世界树大陆的十年来什么异常都没有，坠落都是最近发生的事，比起相信自己有诅咒，还是认为混沌比以前更活跃导致坠落发生才符合逻辑啊。”
“嗯……”
凝望着菲娅的红色眼眸，克蕾雅轻声叹息。
“宭我旗知爾道小菲伞娅淋说的有&道I理,V但我不韭是(小孩子?,知道七该做)什么叄,(该相信四什)么。既然没有人能肯定我没有诅咒,那我就应该在行动前考虑到那个万一情况。菲娅,换作你是我,如果知道自己可能令大地坠落,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你会没有心理负担地去人多的地方吗?”
当然不会。
菲娅在心中回答。
可真正的问题不在这里。
说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克蕾雅验证并相信事实。
“这里的人是因我而受伤和坠入深渊，如果蜜米儿知道内情，后果是什么菲娅比我更清楚。”
而且，看着因为自己受伤的人满脸痛苦，愧疚感与负罪感也大到无以复加，哪怕只是站在这里，胸口都像被巨石压住一样无法呼吸，此起彼伏的哀叹犹如利剑般将自己扎得体无完肤，以至于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人胆战心惊觉得是在指责自己，恨不能替士兵承受伤痛，这样心中能勉强好过一些。
菲娅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让人想起之前面对勿忘我的安娜塔西雅时体会过的无力感。
然而现在与当初不同，自己不会在同样的地方摔倒两次。
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安抚克蕾雅的心，菲娅索性握着克蕾雅的手一言不发。安静的氛围直到蜜米儿结束对士兵的治疗，发现门口站着的两人才结束。
“咦？菲娅和克蕾雅什么时候来的？”
正拿着毛巾擦汗的蜜米儿睁大双眼，高兴地朝菲娅与克蕾雅走来。
“来了有一会儿了，我是来向蜜米儿你告别。”
“啊？告别？你们要回世界树大陆？可我还没准备好，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去。”
“没办法，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总不能压点回去，准备不足容易闹出笑话，蜜米儿这次赶不上可以等到以后我再邀请你去布洛瑟姆参观——话虽如此，就这样一走了之也不像话，我会把你用得着的物资都留下来，等婚礼完毕，我再回来帮你。”
菲娅本以为蜜米儿会笑着送自己回去，可蜜米儿却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的表情中多了几分呆然与说不明道不清的复杂。
“要回去了啊……也好。”刚才的复杂表情一扫而空，蜜米儿如同好朋友那样，鼓励似地拍了拍菲娅肩膀，“龙落之地已经没有菲娅能做的事情，你对我们的帮助多到我们好几年都还不清，迁徙也好，帮我和父亲做了断也罢，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好回去结婚，替我和你另外两位素未谋面的妻子送去祝福。”
“你怎么老气横秋的。”
“龙皇不就应该这样么？总比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不停叽叽喳喳强。”
说到这，蜜米儿话音顿了顿，那双橙红色的龙族眼眸凝望着菲娅双眼，眼底流转着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深厚感情，似乎是舍不得菲娅离开，又好像在感到哀婉，然而这些感情最后全部化为释然与没办法似的叹息。
“谢谢你，菲娅，日后我一定亲自去精灵国送上谢礼。你们是现在回去么？我送你们一程。”
“嗯，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对了，之前我交给你的魔法阵，有机会的话最好试着完成，肯定能帮上忙。”
“画不完啦，那种规模的结界，就是让我和全族的学者一起上，不花上一两个月也没可能画完，这还得抛开试错成本。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组织点人手搬到世界树大陆。”蜜米儿看了眼身后躺着的伤员，无奈摊手，“这里已经是被遗弃的土地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句话代表的重量，空气犹如凝固了一般安静。
菲娅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望向一直面无表情的克蕾雅。
“克蕾雅不和蜜米儿说点什么吗？”
“……菲娅。”
在停顿一息后，克蕾雅以严肃到令菲娅和蜜米儿为之一紧的声音呼唤菲娅，那是下定某种决心的口吻，两人都极少听见克蕾雅用这种严肃到不含感情的语气，就像平时温和的人突然发怒时会让所有人都害怕那样，菲娅和蜜米儿紧张起来。
很快，两人便知道克蕾雅要说什么。
“我不能和你回布洛瑟姆。”
“为什么？”
“我的诅咒还没有解除，就这样和你回去，万一灾难在布洛瑟姆重演怎么办？”
克蕾雅的神情有着明显的痛苦神色，她想和菲娅回去，可她知道那是不被允许的行为，说到底身负诅咒的她没有与菲娅结合的资格，她是残缺的，注定遭到唾弃的存在，和菲娅这个天之骄子处在两个极端。
然而菲娅不为所动，她同样拿出郑重神色，分毫不让地盯视克蕾雅双眼。
“但过去克蕾雅待在布洛瑟姆的时候都没有问题，怎么现在就会发生。归根结底那只是天使的一面之词，她一而再再而三欺骗我们，我们已经没有相信她的理由，如果不是留着她还有用，她这种人早就死了。”
“那个……你们在说什么？”
蜜米儿不解地来回看着二人，两人的争论超出她的理解范畴，而不止是她，整个营帐里的伤员都茫然地看过来，不理解菲娅和克蕾雅怎么突然争吵。
“不……”
注意到众人视线的克蕾雅神色一滞，她本就对这里的伤员抱有负罪感，众人的注视令她如芒在背，她的视线连连躲闪，眼睛也眨个不停，低垂下去。
“总之我不能和菲娅你回去，既然天使说女神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苏醒，那我就在这里多等一会儿，菲娅先回去。”
“那婚礼的事情怎么办？克蕾雅要让所有宾客看你的笑话？”
菲娅的声音里已然多了质问般的情绪。
克蕾雅再度无言，她搭在胸口的右手下意识抓紧衣襟，弱弱地回答。
“那也比让所有人死了强。”
“那我呢？我就这样被你丢下了？别开这种玩笑，就是克蕾雅想丢下我，我也不会丢下克蕾雅。难道我的话还不如天使之流管用，克蕾雅宁可相信那个说谎面不改色的天使，也不相信我拿出事实的证明？到底是真有那个事实，还是克蕾雅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如果是后者，克蕾雅不应该更相信我吗？”
并非在无理取闹的发脾气，而是在控诉克蕾雅的过错，菲娅双手抓着克蕾雅手腕，让克蕾雅看向自己的双眼，可克蕾雅已经无法与菲娅对视，她早就与菲娅约定好婚礼，现在临时变卦，哪怕是因为诅咒这种不合常理的东西阻碍，她也确实背叛了约定。
“菲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布洛瑟姆坠落，明知道自己拥有诅咒还执意回去，这和杀人没有区别。”
“那你就让所有人看我们的笑话？克蕾雅，现在的你和当初的蜜米儿有什么不同？我知道你只是不想引发悲剧，担心被我讨厌，但一切的前提是天使说的是事实——”
“事实就是我会让大地坠落！”
如同压抑到极致进而爆发开来，克蕾雅断然却又夹杂悲痛的声音回荡在帐篷中，以至于所有人都停止呼吸。
努力克制心脏传来的钝痛，克蕾雅弯下腰，捂着胸口，任由银发垂下挡住面颊，她的声音仍在继续，那是一种仿佛在控诉自己罪行的呐喊。
“前天、昨天还有之前的坠落，都是我一手引起，他们的家园是被我摧毁的啊！还有那些掉进深渊消失的人，哪怕坠落不是我的本意，可从知道自己身负诅咒后却还停留在城市里开始，我就已经是罪人！要让带着污点的我回去和菲娅你结婚？我还没有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我已经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了，菲娅，从我知道女神是唯一能解决诅咒的人时就在想，万一女神也不知道解决办法该怎么办？我能做的只有尽可能远离你，那样才对大家都好，现在别说女神不知道解决办法，她根本就——”
高亢的声音戛然而止。
轰轰轰轰——
毫无征兆地，大地动摇起来。
所有伤者条件反射般地从床上弹起，可这次的坠落比过去任何一次都来的突然，还没等伤者们恢复巨龙姿态，一条急速蔓延的黑色裂纹便出现在营帐内，将菲娅与克蕾雅从中分开。
喉咙就像被卡住一般，强烈的窒息感与冷汗涌上所有人心头。
然后。
轰！
帐篷瞬间变形，爆炸性的轰鸣伴随飞射的砂石一起填满人们的听觉与视觉，人们脚下的大地轰然消失，笔直朝着黝黑的深渊底部滚落。
“啊啊啊！！！”
“坠落了！”
“坠落了！”
遍布烟尘的大地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听见人们的喊叫与怒吼。
“菲娅！”
一把抓住菲娅手臂，然后用力将其从坠落的大地拽上来，克蕾雅顾不得刚才的哭诉，在将菲娅从坠落的大地拽上来后便接连后退两步，直到一屁股瘫坐在地，大口喘息。
发生的事情很简单。
大地急速坠落，菲娅所站的位置恰好在大地坠落的一侧，菲娅当着克蕾雅的面掉进深渊里。
虽然哪怕克蕾雅没有抓住菲娅，后者也一样能自己飞起来，坠落不会对菲娅造成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响，但前一秒还在说话的人，下一秒便突然消失，尤其灾难还是发生在菲娅身上，这对克蕾雅而言几乎和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一番无异。
心脏仿佛要从胸腔跳出来一样狂跳不止，冷汗如雨般从全身每个毛孔溢出，以至于打湿后背，双腿更是瘫软到使不上力，这不是克蕾雅的力气耗尽，而是强烈的恐惧让她四肢发抖，如果菲娅是个普通人，她刚才又没有反应过来，那个最不能接受的结果就要在她眼前发生。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克蕾雅的心便如同陷入死亡螺旋般笔直下坠，以至于视野都因情绪剧烈波动模糊，听不进周围人的半点声音。
“这种东西伤不到我，克蕾雅，冷静点。”
站稳脚跟的菲娅将克蕾雅从地上拉起，后者的表现让她想起那些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因为畏惧死亡而全身瘫软，使不上力气。
可克蕾雅没有丝毫反应。
“啧。”
由于克蕾雅还是一副失神的模样，菲娅只能将注意力放在身后的深渊里，在那个一般人不可能反应过来的瞬间，她用『意念操纵』抓住营帐内包括蜜米儿与医务人员在内的所有人，同时发动『广域重力操纵』，强行抬起已经坠入深渊的东西，这也是她没有第一时间展开『飞行』的原因。
“哦……噢噢噢噢……得救了？”
“我没掉下去？”
“快游到岸上！”
漫天烟尘里，深渊一侧传来半龙人士兵的催促声，菲娅则将『意念操纵』拉住的人们一个个放到岸上。
“没事吧。”
菲娅望向蜜米儿，被『意念操纵』绑着腰的后者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神色。
“人没有事，只是被吓了一跳。虽然我就算掉下去也能自己飞上来，但那些士兵不一样，又欠了你一个人情，谢谢了。”
“不用谢我，你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做，快点集合士兵清点伤亡，还有检查混沌有没有趁机爬上来。”
“啊啊，你也注意。”
话音落下，蜜米儿的目光落在被菲娅搀扶着的、仿佛失去力气的克蕾雅脸上，她仍旧是慌张到眼睛无法聚焦的模样。
蜜米儿不禁担心起来，她压低声音问道。
“克蕾雅没事么……”
“交给我就好，我大概要迟一天再走。”
“好，我相信你。”
仿佛在交换信息那样，蜜米儿用力点头，随后不再迟疑，快步走向吵闹的人群，高声呼喊着指挥士兵集结。
跨年夜，请假一天~
跨年夜，请假一天~
倒也不是说因为节日咕咕，主要是家里来了一群亲戚吵死个人，最近又一直是阴间作息头昏脑涨，两个加在一起完全没法静下心，这段克蕾雅视角又特别重要，故咕咕一天，小小的调整一下作息，早点睡觉早点起来码字。
另外因为这个月成功保住月票第七的位置，加更将一直持续到元旦假期结束，谢谢大家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