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犹豫之心
第九十九章 犹豫之心
如同不想被人认出来那般埋头前进，克蕾雅任由原野中疾驰的冷风吹动银色发丝与黛色长裙，来到蜜米儿的营帐面前。
她停下脚步，半天都没有伸出掀开帘幕的手。
尽管心中已经做好觉悟，但真正要面临的时候内心却还是会为此挣扎，房间里有其他人怎么办？蜜米儿已经知道是自己害死她的族人，她会怎么看待自己，听得进自己的话吗？如果听不进去，自己又该怎么做？
名为克蕾雅的存在可以为了菲娅去燃烧自己，正如长公主所说，人死后世界会怎样已经与她无关，蜜米儿再怎么诅咒她，她也听不见蜜米儿的咒骂，对她而言，只要知道不会再给自己所爱的人带来不幸，用自己的方式拯救了所有人，如此便足够。
然而任何事情都分时间，她之所以伫立在门前忐忑不已，是希望能在最后这个时间点，蜜米儿多少可以听进一些她的话，即使要憎恨自己，也等自己消失以后再说。
不……
既然都做了那个最坏的打算，连死亡都不会畏惧，又为什么要害怕蜜米儿憎恨自己？
克蕾雅尝试在胸中酝酿起勇气，可是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直感，仿佛在她推开帘幕以后，事情将彻底无法逆转，她虽然还活着，但实际上已经死去，就好像心里被挖去一大块，她意识到一旦开了这个口，就永远地与大家分别开来，再也无法回头。
恐惧的情绪重新蔓延。
自己真有为了菲娅消失的觉悟吗？这真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或者说，现在的自己会不会是因为被长公主的三言两语挑拨，只是单纯决定要迈出一步，实际上并没有思考过走的方向是对是错，所以才裹足不前，充满犹豫？
“克蕾雅？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将此刻的情绪形容成心惊肉跳也不为过，克蕾雅连忙回头，出现在她身后的只有蜜米儿一人，在周围火把映照下，蜜米儿疲惫的脸出现在克蕾雅眼前，似乎刚刚和混沌交战回来，蜜米儿蓝白交织的礼裙与银发凌乱不堪，到处是泥土与雪水留下的痕迹。
“别光站在门口，有话进去说。”
没有察觉到克蕾雅的异常，蜜米儿掀开厚重帘幕进入营帐内。她的营帐由蛇龟兽的皮革制成，只要里面不闹爆炸等级的动静，外面的人听不见营帐内发生的事。
犹如客厅般宽阔的室内只有极少量家具，由于中心燃烧着盛满木炭的火盆，所以整个营帐都流转暖意，令刚才还暴露在冬日冷风中的蜜米儿迅速放松下来，她解开遮挡大雪的披风放到一旁，坐在营帐内最显眼的木椅上，朝克蕾雅努了努下巴。
“不坐吗？看你的样子，是情绪恢复了一些么，菲娅告诉我你变成刚才那样子的原因，被别人强行拉到这个世界成为维持世界树结界的燃料，现在又被冠以诅咒的名头，我该说不愧是你啊，换作我非得郁郁终生不可，克蕾雅才几个小时就振作起来。”
毫无防备地面对克蕾雅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蜜米儿不断左右扭动脖子活动僵硬关节，然而因为克蕾雅迟迟没有动作，蜜米儿不禁好奇地睁大眼睛望向克蕾雅。
“怎么一句话也不说，菲娅呢？我记得她送你回去了，这个时间点，怎么想她都该陪着你——呃，我没有挑拨你们的意思，只是好奇她在做什么。”
不能再犹豫下去，必须迈出一步。
现在正是时候。
如同催眠般在心中如此告诫，克蕾雅以让人诧异的，好像事不关己的语气冷静地说。
“她不在正好。”
冷漠的语气即使蜜米儿也感到有大事要发生，她的坐姿情不自禁地端正，话音也充满迟疑。
“你要说什么啊，突然像变了个人。”
“既然菲娅已经告诉你我在意的事情，那我也不用再遮遮掩掩，” 克蕾雅深深吸了口气，她紧紧盯着蜜米儿双眸，一字一顿地问，“蜜米儿，你是不是对菲娅抱有朋友以上的感情？”
“咦？怎么突然问这个？”
蜜米儿先是心虚地撇开视线，然后又一下扭回来，以仿佛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克蕾雅，她不明白克蕾雅怎么在这个时间点和她谈情说爱。
“我先把话说在前面，我没有抢走你喜欢的人的想法，再者我是龙皇，有传宗接代的使命，不想掺和你们的事。”
“但你看菲娅的眼神已经变了。不，我是来通知你，如果之后菲娅发生什么，那时候就拜托了，不论是站在友人的立场，像菲娅当初对待你那样宽慰她，还是在此之上更进一步，只有你有资格去做。伤痛是暂时的，时间会冲淡一切。报酬……就当作是我过去帮了你的回报吧。”
说完这些，克蕾雅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喂！”
话说到这个份上，察觉到异常的蜜米儿一下竖起眉毛，她起身一把拉住克蕾雅手腕。
“你说什么？把菲娅托付给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克蕾雅脚步一顿，她本以为蜜米儿会因为坠落憎恨她，可事实证明，蜜米儿毫无记恨她的想法，简直像不知道自己害死过她的族人。
不。
应该更憎恨自己一些，把自己说成十恶不赦的混蛋，这样自己才能坚定地离开。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这种明明做好决定却迟迟无法执行的感觉令克蕾雅异常憋闷，她一时难以找到究竟是什么在阻拦她，或者说，她心乱如麻，只是半强迫地驱使身体动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吐露来时就已准备好的发言。
“我说过，我有让大地坠落的诅咒，很早以前我就预感自己有第三个诅咒，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抱着侥幸一直待在你的城市里，结果就是让整个城市坠落，你的子民都是死于我之手，只要我还活着，类似的惨剧就会不断继续。我已经犯下足够多的过错，不能让同样的事情重演，既然存在本身是错误，那就应该做完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后消失，我不会再犹豫不决了。”
用力甩开蜜米儿，克蕾雅再度快步走向营帐门口。
然而这次蜜米儿直接阻拦在克蕾雅身前，她抬起头，那双橙红色的竖瞳执拗盯着克蕾雅双眼，坚决到没有任何退让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