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镜中花，水中月
第一百章 镜中花，水中月
“你居然相信那种小孩子都觉得荒谬的诅咒？天使那么说只是想让你充当维持世界树结界的燃料，因为外人的几句话就要死要活，你还是那个一直保持理性的克蕾雅吗？”
克蕾雅眼神一黯，纷乱的心致使她无法直视蜜米儿的眼睛，被迫将视线瞥向一旁，说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你不是我，不会明白我的想法，菲娅那么说是因为她在死去的巨龙与我之间选择我，倘若消失的是精灵王都的人，事态便没有这么简单，归根结底我的存在是一种灾难，阻止灾难继续是我的使命。”
“我是不明白你的想法，但我知道你在做傻事，如果你真有勇气迈出这一步，就不会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留在这等菲娅回来，”
“呃——”
听见菲娅的名字，克蕾雅的心脏顿时紧缩，她脑海中再度浮现那个血肉模糊的菲娅追逐自己的画面，以及因为布洛瑟姆发生坠落，菲娅回过头来想责怪自己却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
惴惴不安的恐惧在心底无限放大。
与之一同的还有在体内乱窜的恶寒与强烈心悸。
自己存在的意义是由菲娅给予，如果最终结果是被菲娅厌恶，那么便应该在那个结果发生前就亲手了断。
没错……
在这里犹豫就和过去那个举棋不定，只会隐瞒事实躲在菲娅身后贪恋菲娅的自己没有区别。一旦坠落再度发生，自己便又要回到自责和羞愧中，到头来还是一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一边没有丝毫进步。
坠落是不可逆转的现实，一旦发生就会如脱缰野马般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谁也无法预料到何时会有哪些人死去。如果布洛瑟姆坠落，灾难将大到难以想象，到时候不止会害死那些信赖菲娅的精灵子民，还会将菲娅珍视的亲人与伙伴都送进深渊。
菲娅无法忍下心结束的东西，应由自己结束。
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结果。
比起被众人所厌恶，不如在最美好的时候消失。
“让开。”
面对张开双臂阻拦自己的蜜米儿，克蕾雅冷冷地说。
但蜜米儿分毫不让，她再度阻拦在克蕾雅身前，声音中压抑着怒火。
“除非今天我死在这，否则不可能放你过去。现在的你和过去那个为了约定执迷不悟的我没有区别，你可以为了让我清醒不惜和我断绝关系，我也一样可以为了让你清醒对你动用暴力，克蕾雅，再往前一步就别怪我动手了。”
“你以为你成为龙皇了就是我的对手？让开。”
“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让开！”
尽管嘴上说着令人畏惧的话，但克蕾雅却仍旧侧着头没有直视蜜米儿的眼睛，声音里甚至有一丝请求。
这样的克蕾雅根本没有做好觉悟。
再也按捺不住怒火，蜜米儿索性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克蕾雅衣领，情绪的大幅波动让她呼吸都变得急促，对着克蕾雅怒吼。
“给我醒醒！你这样对菲娅有什么好处！嗯，是的，你死了就不用背负罪恶感羞愧感之类的东西，反正死了一了百了，什么事都与你无关，你还能沉浸在自己是为了大义而死的自我满足里。”
“但活着的人呢？你想让菲娅怎么办？她对你的感情明眼人都能看清楚，你就忍心看着菲娅因为你郁郁寡欢一生，最后像厄里乌斯和格纳那样发疯自杀？你不是自私的人吧？厄里乌斯是什么样你不是知道吗？就算为了菲娅，你也不能选择这条路！”
“……”
被蜜米儿的强硬所震慑，克蕾雅呆滞一瞬，正因蜜米儿说的每句话都没错，所以她才没有反驳的余力，她尝试转开视线，可蜜米儿却将她朝自己拽了拽，迫使她看着自己。由于过于愤怒，蜜米儿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些嘲弄。
“一边担心被菲娅抛弃，一边又促成菲娅不愿意发生的事。用害怕更多人死当借口迫使自己前进，这就是你想看见的结果？一直以来你不都可以为了菲娅付出一切，甚至允许菲娅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吗？为什么现在只是面对一个无法确认真身的诅咒就要改变主意，背叛菲娅的期望，你对菲娅的付出就只有这点程度？”
“呃……”
冷汗与畏怯在全身疾走，仿佛被探照灯照出原形，蜜米儿的话语如同冰雹一样砸在克蕾雅身上，将她揍得体无完肤，她已经失去辩解的力气，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没错，她可以为了菲娅付出一切，即使菲娅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她也觉得这并无不可，自己是残缺的，有人替自己分担外人的注意力反而是好事，自己连这一步都能做到，现在为什么就不能顺从菲娅的愿望，老老实实待在菲娅身边？
答案呼之欲出，理由她想过并说出来过无数次。
她是灾厄之身，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让菲娅失去所有，仅仅失去自己一个人才是更好的选择。
何况她是女神塑造的肉身，根本没有生育能力，如此存在没有资格和菲娅在一起。
以一种仿佛在求饶般的口吻，克蕾雅小声回答。
“不要阻拦我，蜜米儿，我有我的难处。”
“什么难处？克蕾雅，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你成全天使，菲娅势必不会放过天使和那个世界树女神？最后的结果只会是玉石俱焚，你的努力都是白费功夫。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能早早看到结局的克蕾雅吗？”
“不……”
唯独这个，唯有这句话，自己必须反驳。自己正是看到了那个凋零的未来，所以才出现在此地，克蕾雅的语气里多了些底气。
“就因为我看见结局，所以才会站在这里。”
蜜米儿咬紧牙关咒骂。
“但你走在一条完全错误的路上。”
“你什么都不懂！”
犹如沉寂已久的火药桶爆发开来，克蕾雅以不输给蜜米儿愤怒的声音怒吼，她的脸庞同样因为剧烈起伏的情绪涨红。她知道蜜米儿说的没错，甚至掷地有声，但世界从来不是两项选择中一定有一个错误的存在，她面对的是两个都对的选择。
她死了是会让菲娅悲伤，否则她也不会特地找到蜜米儿，叮嘱蜜米儿替自己安慰菲娅，可她如果不消失，便会持续不断的散播灾难，给菲娅制造沉重负担，以至于失去存在的价值。同样是令菲娅悲伤，不如选择那个伤害更小的方式，至少自己死了菲娅身边还有无数个她在意和在意她的人。
视线模糊着，克蕾雅紧握住蜜米儿揪起她衣领的手，猛地将蜜米儿推回几步，直到将一旁的凳子绊倒，这次她没有回避蜜米儿的目光，而是直勾勾地盯视蜜米儿双眼，仿佛要从中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你以为我想背负莫名其妙的诅咒，让周围人一个接一个消失，最后菲娅替我揽下所有责骂，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可以活着谁愿意死？那个天使在想什么我当然清楚，但这是解不开的死结，即使她不说，留给我的选择也只有自我了断一条。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是错误啊！早在我还不知道坠落诅咒之前，我就已经觉得我不该存在于世，要不是碰巧遇见菲娅，我早就消失在不知道哪个深渊里！”
这次轮到蜜米儿无言。
她从未见过克蕾雅流下眼泪，歇斯底里质问他人的模样，对那个克蕾雅来说，如果不是真来到走投无路的一步，不可能表露这种绝望表情，哭诉她的无力。
倘若自己没有提前从菲娅那里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已经哑然无声，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吧，但现实并非如此，有一件事克蕾雅从始至终都搞错了。
蜜米儿放下揪着克蕾雅衣襟的手，以从未有过的清晰声音，一字一顿地、沉稳地解释。
“连我这个受害者都觉得不可能存在坠落的诅咒，难道克蕾雅比我更有资格决定你该不该死？世界树的女神从始至终都在玩弄你的命运，哪怕是出于叛逆心，不也应该尝试反抗她人为自己决定的命运么，那个天使是彻头彻尾骗子，克蕾雅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菲娅？”
“……”
无言以对。
克蕾雅沉默下去，屋子里只留下粗重的喘息声。
她并不觉得蜜米儿的话有道理，之所以无言，只是在那个瞬间，蜜米儿的话让她再度产生侥幸。
内心那个想和大家在一起的她在不断诉说着，只要在这里听从蜜米儿的话，她就能享受更多与众人在一起的温馨，哪怕仅仅是为大家做一顿朴素的晚餐，坐在一起享受家庭温暖的氛围也令她流连忘返，至于要是再发生灾难，那就把过错全部推到蜜米儿身上好了，是蜜米儿让自己留下来，错不在自己。
克蕾雅抿了抿嘴唇，她松开握着蜜米儿的手，渐渐移开视线。
“真正有资格评论的不是你，而是那些不明不白死在坠落里的人，蜜米儿，如果他们能回到坠落发生前的时间，他们只会希望我消失，恨不得我早点成为世界树结界的燃料，让他们多活一段时间，这才是人之常情。”
“这群人死了也是——”
蜜米儿的话音戛然而止，她试图睁大双眼，可眼皮却犹如铅块般沉重，强烈的困倦席卷全身，以至于她攥着克蕾雅衣襟的手缓缓垂下，身体连站都站不稳。
“你……会后悔……的……”
在蜜米儿软倒前，克蕾雅扶住蜜米儿，轻轻将她放在椅子上。
刚才那个瞬间，克蕾雅以曾对菲娅使用过的精神魔法令蜜米儿陷入沉眠。
营帐霎时间安静到死寂。
不断深呼吸平复急促跳动的心脏，仍旧沉浸在难以抉择的两难境地里，克蕾雅那双不再澄澈的碧绿眼眸中不断闪过种种复杂感情乃至挣扎的情绪。
直到好几分钟过去。
她最后看了眼睡在铺有厚厚绒毯椅子上的蜜米儿，狠下心来，掀开帘幕径直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