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拉维梅塔的决意
第四十六章 拉维梅塔的决意
当总计一百二十名人形混沌被菲娅三人击溃后，混沌总算在拉维梅塔操纵下平静下来，联盟成员得到相当一段稳定的准备时间。
得益于此，墨钢岛屿上的工匠可以全力运转，很快就造好魔法形成的临时房屋——大都是士兵住所，存放粮食、魔法武器与各类魔法水晶的仓库还未修建完毕。
这是因为魔法形成的临时房屋存在期限极短，一位第五位阶魔法咏唱者制造的临时房屋往往只能存在三到五天便会化为尘埃与碎石消失，因此仓库这种重要场所必须采用固定流程，也就是用大地系魔法开掘并夯实地基，然后再以魔法创造出的石料慢慢砌成仓库。
至于魔法创造出的石料可以永久存在，创造的房屋却不行的理由，菲娅认为二者在魔法咒文上有本质区别，不属于有上下关系的魔法。
此外，由于混沌随时都可能发动进攻，所以即便时间来到夜晚，岛上工匠们也依旧在火把与各类照明工具辅助下热火朝天的工作。值得一提的是，菲娅创造的连通风塔下方与墨钢岛屿的廊桥两侧也已插满魔法矿石制作的魔法灯，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里，漫长而明亮的斜向廊桥让人联想到通往天堂的阶梯。
如果稍微留意便能发现，此时大量人员正顺着廊桥源源不断地朝墨钢岛屿走去，人数多到斜向廊桥上漫起的灰尘都隐约可见。
经过白天的战斗，菲娅与露希蒂涅已经意识到仅靠一万多名士兵把守墨钢岛屿还是太勉强，因此从风塔都市调集了更多士兵与工匠协助。尽管这部分士兵的战斗力不如之前那一万多名经过好几个月训练的士兵，但充当轮流值守的哨兵以及预备役足足有余。
各国士兵往往有着第一位阶到第二位阶的魔力，不论力量还是耐力，都比魔力没有到第一位阶的普通人强大一些，更不用说调集的大部分士兵都是来自希利瓦尔的精灵战士。
相比人类国家的士兵，精灵战士拥有更敏锐的视力与听力，同时体格也更高大，加上联盟首脑是身为精灵公主的菲娅，所以精灵战士的战斗意志比亚弗列格王国与莫雷蒙提帝国的士兵更高，只有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圣骑士能与精灵战士媲美。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墨钢岛屿，时隔万年，起始大陆终于再度迎来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岛屿周围的城墙上每隔几步就站着一位监视混沌之海的士兵，在他们后面稍远一些的地方，则正在竖立哨塔与魔法塔。
此外平坦的道路、用于阻拦混沌入侵时的陷阱以及地形障碍，也都在紧锣密鼓的布置。得益于前段时间耶利多招募的魔法工匠，普通人需要一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完成的工程，他们两三天便能交付使用。而由于菲娅白天再度使用『宁静之雨』强化墨钢岛屿的地脉，所以现在岛上又重新拥有绿色植被、泥土与湖泊，这让到处是漆黑的阴沉世界多了许多色彩。
可以说，除了各族士兵在语言交流上还存在困难，整个墨钢岛屿已经步入正轨，所有人都抱着或紧张或坚决的想法做自己的事，大胆的士兵选择躺在临时床板上睡觉，多愁善感的士兵则坐在床边一遍又一遍擦拭武器缓解不安，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梦。
只有一个人的心情例外。
——拉维梅塔。
“呼……”
深吸了口气，刚飞上城头的拉维梅塔嘴唇紧抿，深蓝眼眸中不断闪过怒意与不安，她眺望着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混沌之海深处，一言不发。
尽管混沌之海被称作海，但由于混沌能自行流动，异常黏稠的特点，并不会产生类似海浪的哗啦声，同时因为这片世界缺少风元素，所以连带有咸腥味的海风都没有，整个世界安静到诡异。
正因于此，眺望混沌之海不会给人眺望大海的舒畅与开放感，在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留下的就只有枯燥。
冰冷、死寂，没有一点生气，如果不是有城头上的火把照明，拉维梅塔一定会觉得自己正身处本体附近。
要真是那样该多好。
拉维梅塔心里想着，她凌厉的眼神稍稍缓和，但又很快再度严肃。
“喂，那边的星晶兽，报告你的身份。”
察觉到有人飞上城头，把守在附近的士兵立刻上前来盘查——菲娅在塑造城墙时并未在城墙内预留空间，也没有修建供人爬上城头的楼梯，所以士兵目前只能用绳梯上下城头，像拉维梅塔这样直接飞上来可谓异常扎眼，想发现不了都难。
拉维梅塔瞥了眼匆匆赶来的一队士兵，在城垛上的火把照耀下，她可以清楚看见领头士兵那张朴素脸孔上遍布的紧张。菲娅让露希蒂涅转告过士兵，混沌拥有伪装成人类的能力，如果没有专门的通行证，一律当成敌人处理。
一边怀疑自己是混沌，另一边又因为自己的长相太像贵族，所以进退两难。
拉维梅塔心想。
士兵眼中敬畏与恐惧并存的举棋不定已经告诉拉维梅塔答案。
很可惜，自己就是混沌。
话虽如此，拉维梅塔还是老老实实从轻盈礼裙的口袋里拿出通行证——一张带有特殊印花，由多种魔法金属熔成的徽章，拉维梅塔将其放在手心，递给士兵。
“喏，这个够了么。”
一瞬间，士兵的眼睛瞪圆，他没有收下拉维梅塔的徽章检查，而是身体颤了颤，颇为恭敬地朝拉维梅塔弯腰行了一礼。拉维梅塔持有的徽章在联盟中只比露丝低一级，在士兵眼里相当于禁卫总长的爱琳丝蕾特之于普通禁卫军。
“够……够了，请问您是露希蒂涅大人派来指挥我等的长官吗？”
拉维梅塔轻轻摇头，她无意为难士兵，从某个角度看，这些士兵与她是同一类人，都因为离开故土而心怀忐忑。
“不，我只是来看看，继续你们的工作。”
“是！今晚一切照常，还请大人放心。”
“嗯。”
得到拉维梅塔点头，士兵们才返回岗位，继续一边紧张地握着腰间木哨，一边来回扫视海面。
真可怜啊。
拉维梅塔忍不住心想，这些士兵不过是自己和多菲莉娅争斗的牺牲品，完全没有站在这里的必要——主要是不论他们在不在这里，都不会改变结局。如果没有多菲莉娅，他们此时应该和家人一起守在温暖的火炉旁剥橘子或者烤土豆，度过安稳又温馨的时光。
然而因为自己和多菲莉娅的存在，他们不知道多少次死在自己或者多菲莉娅手中，经历那么多磨难后此世却仍要遵守多菲莉娅的命令，在忐忑与担心中与混沌战斗，最后被自己或者多菲莉娅杀死，实在可怜。
隐约间，拉维梅塔发现自己心中竟升起一丝类似负罪感的东西，她先是一愣，旋即苦笑。
大概是受到卡莉斯塔的记忆影响，变得多愁善感了，倘若是待在本我里的时候，自己绝对不会思考这些生灵的感受。主宰生存的意义是保护这个世界，要么引导多菲莉娅去其他世界，要么消灭多菲莉娅，只要可以完成这个目标，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执行，生灵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话说回来，此刻自己出现在城头上就是为了完成使命啊。
拉维梅塔不禁小声咋舌。
自己已经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上，到了必须作出选择的时候。
除开拥有一部分变异母体的眼部落混沌，其他混沌都完全处于主宰掌控中，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掌控」的意思是，主宰虽然无法同时操纵整个混沌之海体量的混沌，但却能将自己的意识通过混沌延伸到任何一个拥有混沌的角落，过去诺菈杀死雾妖后，菲娅从蛇形混沌上感受到的监视目光，就是她通过混沌在观察菲娅。
而掌控一词也不仅仅体现于此，还有任何一个第九位阶个体的形成都离不开主宰操纵。如果没有主宰引导，就是强行把普通混沌压缩在一起，也无法让混沌发生质变，因此白天那些袭击她的混沌绝非自然形成，而是通过某种手段促成——比如本我被第二个意识操纵，或者因为识别不出自己是本我的一部分，所以将自己当成敌人，派出第九位阶个体抹杀。
老实说，两个答案拉维梅塔都不想承认，因为它们都有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主宰的力量与多菲莉娅的力量挂钩，多菲莉娅的力量已经强大到整个世界无人可敌的地步，主宰也一样如此，所以理应没有第二个意识可以操纵本我。
至于本我识别不出自己是主宰的一部分，这个渺小的可能性确实存在，但考虑到白天人形混沌的狂妄发言——称自己没有存在的意义，让自己交出权能，还对菲娅说现在菲娅不是最大的敌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这些话都与“主宰”这个个体存在的意义相悖。
首先主宰最大的敌人永远是多菲莉娅，其次就算自己真的永远和本我失去连接，本我也不会放着多菲莉娅不管先解决自己，说出移交权能这种傻话。
既然两种说法都有自己的缺陷，那会不会有第三种可能性？
拉维梅塔抚摸下巴，眉头紧皱。
自己应该换一种思路，不是从自身出发，而是站在敌人的角度思考。比如究竟是谁，站在何种立场，才会对自己说出上面的发言。
以火光摇曳的城头与后方传来的敲打声为背景，拉维梅塔冷静思考着，尽管她内心的忐忑比士兵更甚，被无家可归的恐惧与遭到背叛的愤怒所填满，但表面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安。如同菲娅可以在任何时候保持镇定一样，如果无法做到这一点，主宰便没有资格成为多菲莉娅的对手。
随着时间流逝，她那双深蓝眼眸逐渐明亮，随之而来的是浮现在嘴角的冷笑。
思考到这一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拉维梅塔脑子里浮现一个大胆的假设。白天袭击自己的人既不是因为主宰认为自己是背叛者而派出的混沌，也不是因为主宰被另一股意识操纵，而是出现了一个来路不明的，能力与主宰相同但却弱于主宰，类似眼部落的存在。
正因为他们的实力弱于自己，所以他们才会让自己交出权能，称自己没有存在的必要，甚至不把多菲莉娅当成最大的敌人。
如此一来便说的通了。
刹那间，拉维梅塔有种豁然开朗的舒畅感，以至于她差点发出轻快却又冷厉的笑声。
至于本我为什么没有针对这支混沌，恐怕和本我那边确实出了问题密不可分。直到自己进入布洛瑟姆城前，自己都与本我保持密切连接，但后来与本我的连接却突然中断，加上本我纵容另一支混沌攻击自己，除了本我陷入休眠这种荒唐的解释，拉维梅塔想不到其他答案。
必须回到本我确认，拿回自己的力量，扫除异己。
虽然一旦离开这片小岛，附近的混沌就会脱离自己掌控，给士兵带来伤亡，加之自己突然消失几个月之久，多菲莉娅一定会怀疑自己。但现在已经到不得不回去的时候，先不说本我那边出了大问题，首先光是这支不断袭扰自己的混沌就让自己无法继续安然待在多菲莉娅身边。
有这支混沌在，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暴露，与其把希望寄托在敌人手里，不如自己冒险拼一把，至少后者还有斡旋的余地，借着黑夜女神的精神不稳定为借口，谎称自己昏迷许久。
相比起来，如果那支来历不明的混沌对着多菲莉娅说自己就是主宰，自己将直接失去这唯一一次多菲莉娅发生异变的机会。
这个世界总在自己与多菲莉娅的争斗中崩毁又重生，没有人知道这片世界重生的原因，哪怕拉维梅塔也一样，而正因为不清楚理由，所以拉维梅塔才不敢赌这个世界能够无限次的重生，万一这次就是最后一次，或者是倒数第二次第三次，一旦次数用完就真正的死亡，那么自己便没有继续试错的机会。
没错……自己在历次与多菲莉娅的接触中都被多菲莉娅毫不留情的杀死，只有这次的多菲莉娅允许自己接近，在不知道这个世界还能重生多少次的前提下，应该把眼下当成最后一次机会，失败了就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
“呼——”
想通这一点，拉维梅塔感到肩上重担沉重到难以承受的地步，以至于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像是要把不快与负担全部吐出，作出亡命一搏那样，长长吐出一口气，深蓝色的眼底浮现坚决与孤注一掷的勇气。
既然决定好要走的路，接下来就只需毫无迷惘的前进。
自己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宵小妄图操纵自己的力量对付自己，主宰乃世界意志的化身，任何诞生于此世的东西都无法违抗世界的意志。
以比面对菲娅时更加强烈的恨意与怨念，拉维梅塔竖起眉毛，眼神一凌，伴随脚下用力，纵身跃向混沌之海，在周围一片士兵惊恐的大声呼喊中，“扑通”一声落入海面，再也没有浮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