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百密一疏
第四十七章 百密一疏
漫无止境的前进。
以混沌为助力，拉维梅塔在混沌之海底部快速穿行。
身为对混沌有着绝对掌控力的主宰，拉维梅塔可以真正意义上做到即使泡在混沌中也不会受伤。和菲娅第一次来到混沌之海时她就为了和本我连接展示过这一点，哪怕把手直接伸进混沌中，她的手也不会遭到混沌腐蚀。
要说的是，这个最底层的逻辑放在高位阶个体身上也一样，如同上午那位第九位阶混沌掐住她脖子，试图用暴力逼迫她就范时所表现的那样，第九位阶混沌想杀死拉维梅塔只能通过施加力量让拉维梅塔窒息而亡，无法在拉维梅塔脖颈上制造烧伤。
得益于此，拉维梅塔甚至可以让混沌成为自己的推力，让混沌形成海浪或洋流推着自己前进，这也是拉维梅塔笔直坠入海面的理由。
“……”
由于周围只有漆黑一片的黏液，拉维梅塔只能沉默的前进。
到底前进了多久，拉维梅塔已经记不清楚，海底没有昼夜交替。她的体感认为时间只过去大概半天，但实际上从她坠入混沌之海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足足24小时。
如此单一且分辨不清方向的漆黑世界换做普通人来无疑已经陷入巨大恐慌，变得敏感而紧张，杯弓蛇影，认为自己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将殒命于此，但这对拉维梅塔而言却是相当舒适的环境，布洛瑟姆那样嘈杂而纷乱的地方反而令她觉得不舒服。
主宰本就是诞生于混沌的产物，要不是多菲莉娅的实力在两年前突然变强，让她获得可以越过世界树结界的力量，她可以继续待在混沌之海，而那样的时间她已经度过上万年。
只是……
前进之余，拉维梅塔在心中叹息一声。
生者的肉体过于累赘，偏偏自己又没什么办法。
如果可以以意识的形式在混沌海底穿梭，她的速度可以是现在的十倍以上，但由于意识被禁锢在生者的肉体里，她便只能以生者的状态前行。
当然，不是说她不能把意识从生者的肉体里抽离出来，让卡莉斯塔的意识重新掌控身体，而是一旦那样做，她就会陷入没有防备且会被其他混沌观测到的危险中，就好像脱离了外壳保护的乌龟，即便她是主宰，以一缕意识的形式暴露在混沌中也是脆弱的，无法使用魔法，对混沌的操纵力也大幅下降，一旦被那支来历不明的混沌捕捉到，死亡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结局。
至于她以前是如何以一缕意识的形式出现在世界树大陆，那时候的她能与本我连接，以本我强大的力量，只要是有混沌在的地方，意识都能瞬间出现在那里，不用担心速度的问题。
而除开生者躯体前进速度太慢的桎梏，拉维梅塔还面临生者肉体必须的一切需求，食物、水和空气，前面两种拉维梅塔出发前就出于以备不时之需的理由收集了许多，而空气这方面，拉维梅塔在出发后才察觉到这个要命的东西。
她以混沌形式存在时不需要呼吸，自然不会注意到生者还有对空气（或者说氧气，这是她在卡莉斯塔记忆中找到的答案）的需求。混沌之海缺乏植被，没有制造氧气的生物，自然也就没有氧气，要不是拉维梅塔快速翻阅了一遍卡莉斯塔的记忆，从卡莉斯塔记忆里找到以魔法创造氧气的方法，她在坠入海面不久就得讪讪的自己浮起来，假装成不小心落水，灰溜溜的放弃寻找本我。
话虽如此，明明制造了足够多的氧气，为什么还是觉得头晕。
朝着本我前进的拉维梅塔皱起眉，自体感的六个小时前起，拉维梅塔就觉得自己的体能在逐渐下降，最显著的表现便是注意力难以集中，动作迟缓，现在已经发展到眼前不时浮现星星，影响思考的地步。
令她焦躁不安的是，她找不到身体衰弱的理由。食物、水与氧气她都已解决，连睡眠她也有补充，不被口渴、饥饿以及困顿束缚，维系生命所需的东西一样也没有落下。她苦思冥想，在前进途中不断扫描卡莉斯塔的记忆，可却找不出一丝与之有关的线索，她只能联想到自己可能生病，但自己是第七位阶的星晶兽，星晶兽生病简直闻所未闻。
然而，身体正在衰弱也是不争的事实。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视野逐渐模糊。
“？！”
猛然间，如同做梦时梦见自己踩空一级楼梯，拉维梅塔全身一震，一下睁大双眼。
在刚才那个瞬间，她分明感到周围混沌的流动速度从极快变得缓慢，这绝非周围有第二个意识在影响混沌，而是她在刚才那一瞬，失去了对混沌的控制。
不对……
究竟是不是一瞬，难以拿定主意。
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如同被强有力的气杵重重砸向脑袋，伴随一阵强烈的耳鸣声，恍惚与晕眩感骤然涌上拉维梅塔大脑，以至于她晕头转向，失去平衡，差点惊叫出来，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楚。
然后，她顶着晕眩感明白了混沌流速变化的理由，就在刚才，她的意识中断，而她对自己失去意识一事毫无察觉，混沌也就在这段时间里失去控制，等她的身体苏醒过来后，体现出来的便是混沌流速减慢。
身体已经衰弱到不可控的阶段了。
拉维梅塔内心一沉，乃至心生退意，她开始思考要不要把意识从卡莉斯塔身体里抽离出来，尽管那会使得卡莉斯塔葬身混沌，但总比她的意识永远伴随身体沉睡好得多。
这具身体到底发生了可以等以后追查，即使冒着被那支混沌观测到的风险，自己也必须回到本我。
对不起了，卡莉斯塔，等下个世界再偿还给你。
不，最好不要有下个世界。
拉维梅塔深吸了口气，然而，她却迟迟没有将自己的意识从衰败的身体内抽出。
“唔……”
明明已经作出决定，为什么自己却无法行动起来。
拉维梅塔用力咬了咬舌尖，锥心刺痛顿时让她的精神一振，可饶是如此，她也总感到内心有一股力量在抗拒放弃卡莉斯塔的想法。
——她在愧疚，强烈的负罪感令她抬不起头，觉得一旦真做出那种选择，她就再也无法堂堂正正的面对其他人，哪怕世界被毁灭了重来一次也一样。
身为主宰，她杀死过无数人，本没有愧疚与负罪感这种无足轻重的东西，可如今她却总感觉这次的杀人与之前不同。尽管她从未和卡莉斯塔面对面说过话，可事实是卡莉斯塔让她了解到这个世界之外的世界是何种模样，不仅教会她世界树大陆生灵的社会形态，还让她拥有可以和多菲莉娅谈判的资本，也就是这具肉体，在收到如此多的馈赠后主动放弃这具肉体，杀死卡莉斯塔，实在有农夫与蛇的味道。
不对。
身为主宰的自己怎能优柔寡断！
就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比如找到这具身体衰弱的理由吗？
内心纠结异常，焦急中的拉维梅塔索性操纵混沌将自己送上海面，在她脑袋冒出水面，能够大口呼吸外界空气的瞬间，苍白日光照进她眼球，紧接着，四面八方毫无遮挡物的无垠大海令她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渺小感，好像自己成为被世界抛弃的弃子，无来由的孤寂与失落包围住她的心。
晕眩感仍未缓解，吡嗪孤儿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大脑一团浆糊，连思考都极为迟缓，天旋地转的不适令她不得不闭上双眼，她大口喘息，额间与后背随之浮现一层细密汗珠，全身也如同发烧了一样滚烫，以至于皮肤泛起一层红色。
到底是缺少了什么东西才让自己变得头晕眼花……
拉维梅塔让混沌支撑自己站在海面上，面色痛苦地扶住额头。
忽然间，她眼神一凛，表情凶恶起来。
“该死！”
这不是她想到身体衰弱的理由，而是她感受到身后数个正在接近她的意识，复数意识出现在混沌之海深处并被她感知到，只可能是一种情况，那就是那支妄图让她交出权能的混沌已经发现她。
速度太快了，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绝对无法甩掉他们。至于战斗，现在的身体过于孱弱，一旦被魔法击中自己就只能让意识脱离肉体逃生，而以一缕意识的状态在海底穿行，只要被抓住，就和砧板上的鱼肉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不可能逃跑，正面战斗也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那就只有一条路可选。
趁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依靠自己对混沌的绝对控制力先发制人。
心中做好决策，站在海面上的拉维梅塔强忍耳鸣与晕眩感，深吸了口气，她飞速锁定身后还在遥远天际的意识体，接着准备好『崩解』，静等敌人进入自己的控制距离。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锁定自己的位置，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们对混沌的操纵力远不如自己，派来的混沌数量也不足，只要自己可以感知到他们的位置，自己就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
“没想到堂堂主宰连生者需要魔力支撑的常识都不知道，自诩秩序维护者的你也不过如此。”
毫无预兆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拉维梅塔身后，拉维梅塔听过这个犹如机械合成音般的男性音色，那是被菲娅称作莫尔大师的存在。
她赶忙回头，下意识想让莫尔大师崩解，然而映入她眼睛的却是出乎她意料的庞然大物，以至于她不受控制地呆愣了一瞬。
视野里的是一颗被三道圆环环绕的巨大眼球，正是被菲娅杀死过的精灵神，只不过出现在拉维梅塔眼中的精灵神是混沌化后的产物，通体漆黑不说，眼睛也呈现瞳孔与眼白不分的暗红色。
围绕精灵神的三道圆环安静的旋转着，以公里做计量单位的庞大躯体悬浮在海面，由上至下地盯视拉维梅塔，形成的黑影笼罩拉维梅塔，几乎要把人碾碎的窒息感让她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她从未在菲娅以外的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压迫力，直到身体下意识后退一小步，拉维梅塔才意识到自己在害怕，接着恼羞成怒的情绪令她瞪圆双眼，上前一大步的同时，分毫不退的勇气也自她心底浮现。
精灵神不过是得到自己恩惠才重生的东西，既然是混沌，就必须听从自己指挥。
远处那些应该是诱饵，现在的精灵神才是那支混沌真正的底牌，自己早该料想到的，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能力，在之前那个人形混沌突然掐住自己脖子的时候，自己就理应将其理解成这支混沌有绕过自己探查的能力。
“精灵神？我可不记得命令过你来接我。”
“精灵神？不不，主宰阁下，我不是精灵神，不……现在的我应该既是精灵神，又不是精灵神，主导这具美妙肉体的意识是叫莫尔的魔法咏唱者，精灵神不过是我拥有的记忆之一。”
拥有多个人记忆的复合体。
似乎心情极为愉快，有着精灵神外形的莫尔大师高速旋转圆环，发出一阵令人不快的黏液摩擦声，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对拉维梅塔的忌惮。
“你应该很奇怪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衰弱，连意识都维持不了吧？我来告诉你答案，没有体验过生者苦痛的主宰。我等生者的生存需要魔力，如果魔力耗尽，大脑就会感到晕眩，魔力完全枯竭后直接晕倒也是正常反应。”
“而你一直以混沌的形式存在，没有体验过魔力枯竭的痛苦，自然不知道何为魔力枯竭的症状。原本在你第一次来到混沌之海这片毫无魔素的地方时就该感受何为魔力枯竭的滋味，仅有第七位阶实力的你哪怕不使用任何魔法，只要待在魔力贫瘠的混沌之海，身体里的魔力也会自然而然流失。然而你被多菲莉娅保护得很好，她总是观察你的魔力，在你魔力快耗尽时给你补充魔力的魔法药，所以你才没有感受到那种痛苦。”
“真可笑啊，身为多菲莉娅的死敌，却被多菲莉娅保护的不知道何为魔力枯竭，恐怕多菲莉娅到死也想不到，对你的保护会成为我能杀死你的原因。呵呵……殿下的善举倒是便宜了我，即使死后也能感受到殿下的恩惠，身为殿下曾经的老师，我倍感欣慰与惶恐。不过回过头看，现在的殿下已经不是老朽指导的学生了吧，纵使灵魂的本质没有改变，失去记忆也可以说成灵魂的死亡。”
颇为感慨地说完后，混沌化的莫尔大师发出咂嘴般的声音，他不慌不忙，重新将视线聚焦到拉维梅塔身上，拉维梅塔甚至能清楚感受到莫尔大师内心的自信与骄傲。
“那么，在你的意识被我吞没前，你还有要交代的遗言吗？我会好好为你转告给多菲莉娅。另外我好心的提醒你，在伟大的意志面前，任何挣扎都只会给你带来绝望与痛苦，我不介意给你时间让你感到绝望，但要是耽误了那位伟大意志的叮嘱，我会为自己的无能倍感心痛，主宰阁下，不要辜负我的好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