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变化
第六十一章 变化
不出一会儿，菲娅便拉着拉维梅塔来到魔法师协会二楼。
这是一间与贵族会客厅相比更强调隐私的会客室，房间从地毯到墙纸都呈现高档的品红色，虽然有漂亮的窗户，但其上覆盖的网状金属丝让房间多了几分监牢的意味，令人联想到软禁用的房间。
『魔力视野』反馈，窗户上的网状金属丝是隔绝内外声音的禁制，此外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是，菲娅注意到房间角落摆放着一个铁箱，那是魔女殿堂研发的魔力熔炉，正是魔力熔炉为整个房间提供魔力支持，比如点亮魔法灯，维持房间内温度。
魔女殿堂发展的比想象中快得多。
想着这些事情，菲娅请拉维梅塔落座，自己则坐在拉维梅塔对面的红色沙发上，两人间仅有低矮的茶几相隔。
空气安静到连银针落地都能听清，阴沉的气氛仿佛可以凝结出水来。
“所以，拉维梅塔的意思是找不到未来的出路，感到迷茫？”
这不是和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嘛——菲娅原本想用拉维梅塔能听懂的措辞吐槽，但这种发言和伤口撒盐一样锥心，菲娅便理智地管住了嘴。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拉维梅塔的困境，则是在来时三番五次旁敲侧击过程中撬开拉维梅塔的嘴。当然，拉维梅塔没有直说自己的真身，只说了些类似用不着菲娅管一类的丧气话，让菲娅隐约摸到拉维梅塔的心思。
大概是从一开始就不想和菲娅聊下去，拉维梅塔没有坐在沙发中心，而是坐在沙发一侧靠扶手的位置，她撇开视线，只留给菲娅一个侧脸，全然没有要回答菲娅的意思。
菲娅没办法似的小声叹气。
拉维梅塔板着脸也理所当然。尽管自己过去是AI，但也知道在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打扰对方结果会怎样。要不是自己非拖着拉维梅塔过来，拉维梅塔根本不会老老实实坐在自己对面。
变成心理疏导了啊。
没想到自己一个精灵公主居然要给混沌做心理疏导。
望着拉维梅塔不情不愿的侧脸，菲娅一时犯了难，她不是擅长说肉麻话语的人，加上拉维梅塔没有透露她到底遭遇了什么，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同样的，对于拉维梅塔而言，她也不喜欢非得面对菲娅的情况，她确实觉得与其被无力感炙烤，不如一死了之，等待世界重新来过，但她心中还是对未来抱有一丝希望，觉得万一菲娅听了自己的劝告，决心前往其他世界，自己就不用再经历痛苦的轮回，所以哪怕只是一缕希望的程度，也足够支撑着她走到一切终结。
正因如此，菲娅煞有介事的拉着她面对面沟通，才让她感到难为情，显得她脆弱不堪。
真麻烦。
沉默了好几秒都没有话语，拉维梅塔索性站起身，直直朝房门走去。
“没事我就走了。”
“喂，这不还没说两句话吗。”
“是你非要拉我过来——放开我。”
拉维梅塔皱起眉头，她感到有一股力量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前进，那是菲娅的『意念操纵』。
菲娅则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没好气地说。
“都已经达成合作，你觉得我会放任你这个好用的人寻短见么。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想法，与家族脱离，像无根浮萍一样漂泊在人类世界看不见未来，想回去却又被自己人排斥，这种处境的确会让人迷茫。不，应该说对只知道执行命令，从没独自生活过的混沌来说，联系不上本部是让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情况，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才是对的。”
菲娅的话音顿了顿，她悄悄观察拉维梅塔，拉维梅塔似乎被自己说动，虽然依旧保留背对自己的姿势，但却没有继续尝试挣脱空间之手。
她收回目光，继续说道。
“这在人类社会里很正常，儿时受到父母管教，不论做什么都有人指引自己，但等失去父母或者不得不脱离双亲视线，走向社会的一天时，自然而然就要为今后该做什么不知所措。即使知道要自己对自己负责，梦想赚到足够多的钱过上富足生活，但想要完成这些难度却和登天相差无几。”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拉维梅塔不客气地冷哼，有着卡莉斯塔的记忆，她很理解菲娅话语的含义，卡莉斯塔就经历过不知道该找什么工作，为租房等生活琐事烦恼的时候、对于从小受到严苛教育的人而言，突然一下失去指引自己的话语，会自然而然的感到迷茫。
但这些事情不能与自己做类比。
“这不是和拉维梅塔现在很像么？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也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但目标太遥远，让自己无从下手，进而开始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
“一会儿觉得应该顺应自己的理想，一会儿又认为自己做不到，结果就是在一拉一扯中消磨精力与意志，等过去一段时间后又懊恼‘我到底在做什么’，‘这是在原地踏步’，催促自己必须作出选择，接着再次陷入一拉一扯的轮回。直到精力与意志力被消磨干净，年龄逐渐增长，看着目标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于是自暴自弃地产生‘反正我就是小人物’，‘不如死了算了，下辈子投个好胎’之类的念头。”
“你想说我是这种人？”
拉维梅塔回过头来，轻蔑地撇了撇嘴。
“可笑。”
自己和抱着自暴自弃想法的人有根本性不同，自己抱着重来的念头不是自我放弃，而是知道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想浪费时间自我折磨。如同打游戏时明知道会输还无法投降，比起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对局里，不如早点结束进行下一局。
菲娅并未生气，而是将眉毛挑起至一个古怪弧度。
“不是这类人却对着我说不想活了？”
她耸了耸肩，叹息了一声。
“你是和这类人不同，你有稳定的工作，只要按照我们的合作内容行事就衣食无忧。但这只是表象——不，我不是来和你说大道理，还是直说结论。拉维梅塔就没有喜欢的东西么？”
“反正都来到世界树大陆没办法回去，不如把时间花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把目光放近一点，卡莉斯塔记忆里的世界应该又大又神秘，只要拉维梅塔寻找一下，总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嗯……换一种说法，好不容易从主宰的牢笼里挣脱出来，既然主宰不认你的身份，那就放下过去，过自己的生活，追求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至少会轻松许多。”
“……”
拉维梅塔的表情微微变化，她沉默下去，过了几秒，不再看菲娅，别过头保持背对菲娅的姿势，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菲娅的结论触动了她。
尽管出发点和自己的处境不在一条线上，但结论却完全符合自己。
自己是为了那一丝希望才没有放弃，过着这般难熬的、身陷无力感无法自拔的时间。直到菲娅见到本我前，自己都要一直坚持下去，那么，既然这段时间无法逃避，为什么不将其利用起来，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菲娅的诸多话语里有一句正中拉维梅塔心头，她拉维梅塔看过卡莉斯塔的记忆，因此对卡莉斯塔所在的世界充满向往，那里五光十色，世界的变化可以用日新月异形容，比世界树大陆漂亮上成百上千倍。更重要的是，她是站在卡莉斯塔的视角体验那个世界，第一视角的景色让她产生她也“活着”的实感，她不再是混沌，而是活着的人。
尽管她依旧认为人类这种东西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可要说卡莉斯塔的记忆对她没有一点影响，一定是在撒谎。
她嘴唇紧抿，睫毛也微微眨动着，各种思绪如同高速行驶的列车般在脑中交错飞驰，编织成一张复杂的网。
平心而论，自己受到某人控制吗？
答案是否定的。
混沌虽然是世界意志的化身，从诞生之日起就怀揣保护这个世界的念头，但事实是从没有一个人命令她非这么干不可或者不这么做就会死亡，是她自己把诞生时的想法当成生存的意义，循环往复的执行，甚至于在一次次的死亡与轮回中，将其化作一种思想钢印铭刻在灵魂里，只要活着就会时刻在脑海里督促自己，必须杀了多菲莉娅，拯救这个世界。
可实际上自己到底是为了拯救世界想杀了多菲莉娅，还是为了过去的挫败感与死亡而怀有报复心想杀了多菲莉娅，她也没有明确答案，可能二者都有。
这样看下来，拯救这个世界似乎就成为可以完成也可以不完成的任务。
自己之所以感到痛苦，是因为把使命看得过于沉重，时时刻刻都在脑海反复咀嚼，从而焦急到不可自已，觉得如果不加快速度，世界就要灭亡。而如果自己暂时放下这份使命，或者从一开始就认为反正最后都是毁灭，不如好好享受当下，焦虑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类有他们的寿命，世界毁灭大概就是自己的寿命。
——但这样的想法不完全对。
完全放弃使命是对过去自己的不负责任。
不过，在无力改变现状的当下，自己完全可以选择更轻松的活法，不说沉浸在享受中，至少可以放松一些，去试着像这个世界的生物那样，感受世界的美好。
拉维梅塔低垂下眼眉，双手也情不自禁地攥紧。
仔细想想，自己在世界树大陆度过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长，却从未像一直被自己视为蝼蚁的人类那样，用眼睛和耳朵感受过这个世界，风的柔软、大地的芳香、汗液滑落到嘴角的咸味，倘若不是卡莉斯塔的记忆，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它们的滋味。
没错，自己和卡莉斯塔记忆中那些光是活着就很累的人不同，自己不愁温饱，甚至过着相当富足让人艳羡的生活，既然有机会体验不一样的世界，为什么要自己为难自己？
人类要为了将来不得不作出长期决定，自己不同，自己知道迟早会有菲娅与本我对决的一天，在此前提下，一切长期打算都是无用功。
啊啊……就应该是这样，在这段时间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如同即将走出山洞的人，拉维梅塔心中逐渐明朗，她脸部肌肉牵了牵，不声不响地转身，接着大喇喇地回到沙发上坐下，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毫不在意菲娅的视线与可能产生的看法，端起桌上的水杯就灌下一大口。
“你……灵魂出问题了？”
望着判若两人的拉维梅塔，菲娅微微侧着脸，满脸迟疑。
现在的拉维梅塔和刚才比起来如同字面意义上换了个人，前一刻还满脸忧郁，好像随时会寻短见，现在就变得格外外向，除了换了个灵魂，也只有躁郁症这样的心理疾病可以解释。
拉维梅塔撇了撇嘴，虽然内心已经决定享受当下，但前一刻还要死要活，现在就高高兴兴，在菲娅面前难免感到很难为情，她只能强忍尴尬，故作轻松。
“怎么，不许我高兴点。”
“不，你这样我反而很担心。”
这是菲娅的真心话，如果不是世界树大陆没有检查精神状态的魔法，她一定要给拉维梅塔安排一整套。
“不过是看清了一些事情罢了。你也不用担心我，就把我刚才在楼下说的话当耳旁风。”拉维梅塔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来魔法师协会做什么？安娜塔西雅和诺菈呢？”
大概没问题了吧？
菲娅搜索着拉维梅塔的深蓝眼底，那里虽然有遮遮掩掩，但更是窘迫的一面，似乎在为态度的急剧变化而不好意思。
顺着拉维梅塔说下去好了。
“我这不是看见你有困难，想给你不受打扰的环境么。安娜塔西雅和诺菈在隔壁。正好你也在，没事了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过去，我想拿混沌做一些实验，有你配合能轻松很多。”
“报酬呢？”
出乎菲娅意料的，拉维梅塔没有拒绝，菲娅不禁诧异地挑起眉毛。
“你想要什么？”
“先来几百枚金币，我不想花卡莉斯塔的钱——我还欠着她一点。”
虽然帮一个忙就几百枚金币明显不对等，但自己的私人金库早就堆不下，几百枚金币什么也不算。
“没问题。”
笑着起身，菲娅从储物魔法里拿出一瓶上级魔法药丢给拉维梅塔，她身上没有足够数量的金币，而且高价值的魔法物品大都只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交换。
接过魔法药，拉维梅塔先是一惊，等观察了魔法药的品质后勾起嘴角，不客气地反手就把上级魔法药收进手心起身。
“成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