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交涉与疑虑
第六十三章 交涉与疑虑
从安抚好魔法师协会内的人到返回宵之殿，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一小时。
菲娅带着拉维梅塔快步走向宵之殿地下被关押的赫莉安。伴随柯丽塔打开锁链的喀啦声，一间朴素的房间呈现在菲娅与拉维梅塔眼前。
除了没有窗户，屋内的家具摆设与一般贵族没有区别，身着女仆装，同时拥有恶魔犄角与巨龙翅膀的赫莉安正端坐在床上，墙壁上的鹅黄灯光映照出她肆意披散的深紫色长发以及缺乏血色的侧脸，即使菲娅到来，她也依旧静静的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宛如死物。
“她的意识不在身体里，要我叫醒她吗？”
“不用了，这里交给我吧。”
“是。”
对菲娅恭敬地行了一礼，将金色短发绑成侧马尾的柯丽塔缓缓退出房间，伴随铁门扣合的刺耳响动，房间里只剩下菲娅与拉维梅塔两个活人。
“这是一直待在支配者身边的龙种大恶魔？”
“你们见过？”
“我听主宰说过。深紫色的头发，恶魔犄角和巨龙翅膀，主宰透过混沌看见支配者的时候，这个女人就在支配者身边。”
“原来如此。”
菲娅没有在这个节点上纠结，她得唤醒赫莉安，确认支配者的态度。先不说能团结一个帮手是一个帮手，首先如果支配者不愿意合作，那么自己就得像拉维梅塔特别叮嘱的那样，必须在支配者被敌人利用前解决支配者这个后患。
“我有一件事要问拉维梅塔，拉维梅塔有感觉到自己的实力变强么。”
“没有。怎么了？”
拉维梅塔一脸不解。
菲娅则低垂下视线，红宝石般的瑰丽眼眸里充满疑惑。
“没有么……按照世界树女神的说法，我的实力变强，混沌的力量也会随之增长，我掌控纳米妖精理应是实力增强的一部分，拉维梅塔身为混沌，为什么实力没有增长……”
“不知道。可能因为我的意识在卡莉斯塔身体里。”
拉维梅塔耸了耸肩，换作清晨时候的她，一定会为这个问题惶惶不可终日，担心自己与本我彻底失去连接，成为独立的个体，所以才没有感到实力变强。但现在她已经想通现在的自己再怎么苦恼都无济于事，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要看多菲莉娅的态度，既然无法改变结果，不如一开始就不做自我烦恼的假设。
当然，要说她完全不心慌一定是谎言，可没办法改变的事情就是没办法改变，慌张也没用。
“也是。”
同样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菲娅重新走向端正坐在床沿上的赫莉安，她先是拍了拍赫莉安肩膀，见到赫莉安没有苏醒迹象后，才在指尖汇聚针状的『附魔之刃』，轻轻刺入赫莉安脖颈。
一股微弱的魔力波动自赫莉安身上荡漾开来，随之而来的是陡然睁开双眼的人偶。
“啧。”
苏醒过来的赫莉安先是皱眉，摁住被菲娅刺破的脖颈，待抬起头见到菲娅后，本就不爽的表情更加不爽。
“什么事？”
“我有话要和支配者说。”
留在宵之殿内的只是赫莉安的人偶，并非赫莉安本尊，虽然赫莉安在人偶内留有一缕意识，但这缕意识只有在人偶受到危险的时候才会触发，这是菲娅刺痛赫莉安的理由。
赫莉安抱起双手，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说吧，我会转告支配者大人。”
“不是转告，我必须当面和支配者说清楚。”
赫莉安更加不耐，冷冷地回答。
“支配者大人交给我的任务只有传话，没有允许我让你和支配者大人见面，何况我也没有资格请支配者大人过来。”
“你负得起后果么。”
菲娅可以明显感觉到赫莉安在故意和自己作对，她不客气地回击。
“我把话说在前面，即使没有你我也一样可以找到支配者，看见我身后站着的人了么，她来自混沌，可以轻松定位支配者的位置。我之所以没有直接找上门，是因为我抱着合作的态度。我和支配者的目的都是拯救世界树大陆，区别仅在手段不同。眼下有能直接消灭混沌挽救世界树大陆的机会，我们应该放下过去恩怨，优先解决共同的敌人。”
仿佛听见不可思议的发言，赫莉安的眉毛挑起一个微妙角度，抬起头凝视菲娅的眼睛。以前支配者对赫莉安说过，他和多菲莉娅其实是同类，很可能在未来达成合作，没想到这句话应验得如此之快。
哪怕她极其厌恶菲娅，此刻也不得不将菲娅的话放在心上，如同爱琳丝蕾特之于菲娅，赫莉安同样是把个人感情置于支配者之后的忠犬。
她用鼻子长长出气，语气严肃起来。
“你必须先向我展示你的诚意，否则我不会让你见到支配者大人。”
“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赫莉安，不仅仅是你，即便支配者也一样。要么合作，要么死，我不会允许自己和混沌战斗的时候，家里有人成为混沌的帮凶。”
将赫莉安眼中的愤怒收进眼底，菲娅抢在赫莉安撂下狠话前冷厉地说。
“现在混沌中不止主宰一个首领，还存在另一个被称作伟大意志的未知敌人，它们都能操纵混沌，把意识拓展到任何一个存在混沌的地方。当支配者把混沌搬到世界树大陆的时候，操纵混沌的幕后黑手就已经把你们制造的混沌当成眼睛，监视世界树大陆上发生的一切。”
“倘若我放着你们不管，主宰也好，那个伟大意志也罢，都可能趁我和混沌战斗时操纵你们制造的混沌在世界树大陆大肆破坏。混沌的繁殖能力你们清楚，到那时你们会成为残杀一切生灵的罪人。”
“支配者大人创造的混沌要么只会按本能行动，要么继承了那些被转化者的意志，从没有被外人控制过。我不清楚你说的主宰和伟大的意志是什么，但就算真有这两个东西，有世界树结界隔绝，他们也干涉不了世界树大陆。”
分毫不让地瞪视菲娅，赫莉安继续补充。
“何况与混沌作对本就是无谋之举，你自己送死没人拦你，但要把作为最后手段的支配者大人也牵连进来，就不觉得不留后路的方法愚蠢么。”
没有生气，菲娅看着赫莉安的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那既不是鄙夷也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夹杂怜悯的，可怜又可悲的目光。
她沉默许久，以至于让赫莉安感到冒犯。
赫莉安竖起的眉毛更多了些愤怒，大声质问。
“你什么意思？”
“……你们的信息落后太多了，在没有摸清楚敌人底细之前就准备涉及所有生灵的计划，这样的你们只会带来灾难。既然连主宰是谁都不清楚，我也没有和你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你把我刚才的话转告支配者，我给他半天时间，如果晚上我来找你时没有消息，我会亲自去找支配者，但到那时我不会像这样客气。是销毁所有混沌加入讨伐混沌的队伍，还是抱着混沌一起化为灰烬，你们只有这两个选择。”
“等等！”
在菲娅转身离去时，赫莉安叫住菲娅，从床上起身。她并不是在害怕，而是要尽到一条忠犬的职责，语气格外尖锐。
“就算你说的主宰和伟大意志存在，空口无凭，你要我们怎么相信你？没看到证据前谁都不会草率决定！”
“拉维梅塔，让她看看你怎么操纵混沌。”
拉维梅塔撇了撇嘴，但还是按照菲娅命令，把在炼金工坊里展示的凝聚混沌重复了一遍。拳头大小的混沌先是悬浮在拉维梅塔手心，然后被拉维梅塔以意念命令着射向赫莉安脚边，在石制地板上以赫莉安为中心绕了一圈，制造一连串地板被腐蚀的呲呲声，留下一圈明显的焦黑痕迹后，又回到拉维梅塔手中。
乖巧的模样仿佛拉维梅塔饲养的宠物。
如此景象令赫莉安的脸色一阵变化，她张了张嘴，想说“怎么可能”，但一切都是她亲眼所见，她只能蹲下身，用手确认地上的腐蚀痕迹确实是刚刚出现，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不是没见过操纵混沌的人，或者说，以支配者现在掌握的技术，已经可以如臂使指的指挥混沌，然而这里的混沌是指他们人为制造的混沌，而非混沌之海里的混沌。她可以清楚感受到，拉维梅塔手中的混沌绝非人为制造，那里面充满疯狂的侵略性，远不是他们能操纵的水平。
“拉维梅塔来自混沌，曾经是主宰的手下，你以前说过的第九位阶个体。万年过去，成长的不只有我们，混沌同样在变强。连第九位阶个体都能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世界树大陆，统领所有混沌的主宰就做不到么？你们在主宰眼里不过是玩具。”
“倘若想看到更多证据，我可以带你去世界树大陆对抗混沌的第一战线，只要看见精灵神外表的混沌，你们自然会明白自己的愚蠢。让支配者好好想想，机会只有一次。”
丢下最后的劝告，菲娅带拉维梅塔离开房间，砰的一声合上房门，只留赫莉安呆立在原地。
安静持续了数秒，赫莉安渐渐回过神，随之而来的是粗重起来的喘息以及涨红的脸。
“……千年的准备是玩具？怎么可能！”
赫莉安很想否定菲娅，甚至想砸点什么东西，可就像拉维梅塔多次接触过菲娅一样，她也与长公主接触过无数次，清楚菲娅并非无的放矢的人，更不用提拉维梅塔当着她的面控制来自混沌之海的混沌，这是铁证。
“混蛋！”
恨恨咬牙，赫莉安极力克制情绪，她坐回床上，闭上双眼。
不论她多么抗拒菲娅的条件，都必须早点把消息告诉她的主人，这是她的使命。
短短几秒，赫莉安身上的生机消失不见，房间里只留下一具没有生气的人偶。
◇
“就这么放过他们了？万一他们趁机逃跑怎么办？”
刚走出地下室来到一楼，拉维梅塔便不满地追问。
“支配者的目的是拯救所有生灵，我把更好的机会摆在他眼前，除非他改变自己的初心，否则不会拒绝我的提议。而且就算他们逃跑，拉维梅塔也有依靠混沌定位他们的能力。我们真正该担心的是刚才那只想袭击我的混沌之手。”
提起混沌之手，菲娅的眼神里多了许多凝重。
虽然破坏炼金工坊的混沌之手和当初试图杀害安娜塔西雅的混沌之手外形差别巨大，但出现方式却都是借助空间裂缝连接世界树大陆与混沌之海，应当将它们看成同一人所为，至于外表变化，大概是混沌的力量随自己力量的变强而变强导致。
既然是同一人所为，那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这些混沌之手的目的以及操纵它们的人是谁。
过去它们的目标是安娜塔西雅，而这次可以明显感觉到它们冲着自己而来，这种矛头的转变，意味着现在的自己与当初的安娜塔西雅存在某种共性。
都是外来者？
克蕾雅和卡莉斯塔也是外来者，混沌之手却从未找上她们。
应该换一种思路。
不知不觉间，菲娅单手抱胸一边前进一边沉思。
过去自己和安娜塔西雅一同前往混沌之海时，眼部落的战士也像混沌之手一样，以安娜塔西雅为目标非杀了安娜塔西雅不可。而当自己问起米兰为什么要对安娜塔西雅出手时，米兰的回答是他们得到自己的启示，要除掉身上带有特殊气息的人。
那么做一个大胆的猜测，混沌之手的幕后主使和当初指示眼部落的意识是同一人，而现在攻击自己的混沌之手，同样也是那个幕后主使。
目标清晰起来。
长公主？
菲娅脑海里冒出这个名字。
自己成为眼部落的父神，是在眼部落的战士袭击安娜塔西雅之后，在那之前能以父神名义对米兰下令的只可能是长公主。
不太可能……
菲娅轻轻摇头。
首先，长公主只对安娜塔西雅展露过感情，并且在安娜塔西雅的梦中对安娜塔西雅表达了善意乃至歉意，可以说长公主唯一重视的人只有安娜塔西雅，没有杀了安娜塔西雅的理由。而且先不说长公主杀死安娜塔西雅没有任何意义，首先交给自己戒指保存安娜塔西雅灵魂的人就是长公主，一边要杀了安娜塔西雅，一边又不许安娜塔西雅消失，矛盾到无法解释。
其次，出现在炼金工坊的混沌之手是冲着自己而来，自己与长公主同属一人，没有自己，长公主就无法消灭混沌。更不用说以魔力操纵纳米机器的方法是长公主上午才交给自己，仅仅几个小时就改变主意，长公主作为一个绝对理性的机器未免太短视。和安娜塔西雅的情况一样，长公主没有杀死自己的理由。
最后，长公主与混沌是死敌，主宰不会允许长公主操纵混沌。归根结底，如果长公主可以操纵混沌，她就没有和混沌战斗的必要，更不会特地分出自己这个意识。
难道是主宰么……？
可主宰是如何伪装成米兰等人的父神——不，这不是没可能。
主宰是一切混沌的首脑，曾当着自己的面篡改米兰的意识，袭击安娜塔西雅的眼被主宰操纵并非荒谬想法。
“啧。”
现在的自己即使弄清楚袭击者是谁也无法找到他们，还是把目光放在消灭混沌上要紧，只有这个才能真正掐中敌人命门。
在那之前，自己得先完成刚才没能做完的实验——把纳米机器从血液里单独分离出来，以及尝试将纳米机器与混沌混合，观察会发生什么。
希望支配者不要敬酒不吃，否则自己还要分出精力剿灭他们，拖慢消灭混沌的速度。
没有注意到身边同样目光闪烁的拉维梅塔，菲娅放下双手，快步走向藏书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