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疯狂的领导者
第六十六章 疯狂的领导者
彬彬有礼的态度与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光这两个组合加在一起就足够让许多女性沉沦其中。
看屋子里的简朴摆设，支配者大概是一切从简的人，对一个以拯救世界树大陆为己任的人来说可谓寒酸。难怪赫莉安对支配者无比顺从，有这样一位以身作则的领导者，的确令人心服口服。
菲娅与拉维梅塔坐在屋子里唯一的圆桌上，支配者则一副笑盈盈的礼貌表情坐在两人对面，比起统领暗裔，拿无辜者做人体实验的恶魔，现在的他更像谦和有礼的精灵王子。
“客套话就免了——你没有自己的肉体么。”
这句话是指支配者一直用着卡尔西的外表，让菲娅感到恶心。
支配者接过赫莉安泡好的茶壶，亲自拿起茶杯为菲娅两人与自己斟满。
“非常抱歉，更换肉体需要时间，而我最缺少的就是时间，另外在当精灵王子的这段时间里，我发现我还挺喜欢这个身份。就像姐姐您了解到的，我从没有拿精灵王子的身份为非作歹，光这一点便足够证明我的态度。”
“没有为非作歹？如果不是你杀了原本的卡尔西，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坐在我面前。还有，不要再叫我那个称呼。”
“既然您不喜欢，那我就换一个称谓。”
没有因为菲娅的话生气，支配者端起茶杯苦笑着说。
“我是杀了原本的卡尔西，但那是在卡尔西拥有可以被称为‘灵魂’的意识之前。简单来说，当真正的卡尔西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取代他，借用他的肉体迎来新生。而且实话说，我对我那不受父亲宠爱的母亲还格外关心，如果不是您要对我不利，我恐怕会一直以卡尔西的身份侍奉母亲左右，请问我的母亲如今还好吗？没有受我牵连吧？”
“没有。她也是受害者。”
“那就好。如果您见到我的母亲，恳请您代我向母亲问声好。”
英俊脸庞上多了些释然与宽慰，支配者低垂目光，把弄着茶杯。
“以前的我只把注意力放在如何从混沌手中拯救所有人上，太追求结果，不会注意周围人感受，但以卡尔西的身份在精灵中生活接近百年以后，看法多多少少有了一些不同。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人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喜怒哀乐，过去我只把他们当成组成这个社会的零件，磨损了就换一个，但学会同情以后，便很难再无视他们的诉求。对亲情、友情也理解了一些。”
支配者的语气里充满感慨。
“对一个拯救世界的机器而言，感情是身外之物，倘若不能抛弃感情成为绝对冷漠的个体，便无法做到绝对公平，感情会淹没理智。”
到底要说什么？
菲娅不着痕迹地挑眉。
最关键的是，她一直没有从支配者身上感受到敌意，支配者全身都是破绽，哪怕露希蒂涅，也能将如此状态下毫无防备的支配者一击毙命。
即使想和自己合作，也不该如此大意。
还是直奔主题吧。
神情严肃起来，菲娅坐直身体。
“嘴上说着会在意微不足道的人的想法，实际上却还在做种族灭绝，把人变成混沌的实验？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龙落之地的永恒之火是你手下。”
“这个嘛……以前的我肯定会回答您为了拯救更多人，他们这一小部分的牺牲是值得的，但现在我要换一个说法。正因为我感受到他们的痛苦，我才必须一直走下去。当我下定决心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没有回头路可走，我背负着他们的牺牲，只有达成目的才对得起那些死在我手里的人。所以我从不自诩自己是拯救世界的救世主与神明，我是恶魔，恶魔用恶魔的方式解决问题，这合乎常理。”
“你会这么说只是因为被强迫混沌化的人不是你。那些被你救下的人是会对你歌功颂德，但如果受害的名额落到他们头上，他们就会诅咒这个世界，你和他们是一丘之貉。”
支配者并未心虚或者生气，相反，他坐直身体，直直盯视菲娅的眼睛，锐利且饱含坚定意志的目光中寄宿着诚恳。
“您说错了。那些人是出于自私，想着只要死的人不是自己怎样都好，但我不同，如果牺牲我一人就能拯救世界树大陆所有人，我会选择牺牲自己。至于我为什么没有成为牺牲者之一，是因为这个计划离开我将没有人能执行到底，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嚯。”
既没有称赞也没有贬低，菲娅只是哦了一声。尽管支配者的话语里没有半点轻佻，但这依然不能成为菲娅称赞他的理由，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事实是支配者残害了那些无辜之人，强制将他们活埋在混沌中，成为培养混沌的养分。称赞支配者便是忽视施加在已死之人身上的不公。
但菲娅也很难去严厉的斥责支配者。
从某种角度上说，支配者其实很近似长公主那样的存在，都是为了完成目的不择手段的意识，区别只在于长公主可以真正无视牺牲者的痛苦。无法否认的是，倘若不存在自己这个怪胎，肩负起拯救世界职责的人将是支配者，他所选择的路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同样是死，所有人一起死在混沌下与只有一部分人死在混沌下，站在延续种族的立场，必须选择后者。倘若支配者拥有自己这份力量，他的选择远比现在多得多，说不定也会生出反攻混沌的念头。不论如何，他选择了拯救世界树大陆。
哪怕这条路错得离谱，他们成为混沌后只会成为主宰与那个伟大意志的提线木偶。
“这就是我的立场。我之所以愿意和长公主殿下见面，也是因为知晓殿下近期的作为。带领世界树大陆反攻回起始大陆，不论勇气还是力量都值得称赞，而且殿下的准备也远比我想象中充足。”
“原本我是想让世界树的女神解决你，从而间接解决混沌，但既然世界树女神失败，我们也只剩下合作一条路可选。我愿意停止实验加入联盟，成为共同讨伐混沌的一员。前提是您能解答我的几个疑惑。”
“当着我的面说和世界树女神合作解决我，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因为您是聪明人，所以我才会在一开始就把实情告诉您。我落在您手里的罪名要多少有多少，您真想杀我不缺这一条，其次只有把所有事情在合作之初就说好，今后才能省去不必要的猜忌降低效率。只要能从混沌手中保住所有人，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这是我与您合作的目的。”
支配者十指交叉，那张总是微笑的脸庞此刻只有认真与坚定，菲娅在许多人身上见过这种下定决心的表情，其中代表性的人物便是安娜塔西雅与诺菈。
有这样一个合作者并不是坏事。
菲娅轻舒了口气。
“可以，我许可了，问吧。”
“呵呵，虽然可能会冒犯您，但还请记住这是为了今后我们双方不会在理解上出现偏差。我与您合作的前提是您拥有可以消灭混沌的力量，所以我不仅要知道您的力量有多强大，还要知道您统帅的人有多强实力。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我只有亲眼见到您部下消灭混沌的过程，才能作出决断。”
“无妨。你想看明天就能看见。”
不让支配者看见联盟的实力就让支配者加入联盟，这无疑是强人所难。
“这样最好。”
支配者明显松了口气，他摊开握在一起的双手，身体也朝后靠向椅背。值得一提的是，在靠向椅背的过程里，支配者做出抚摸眉心的动作，或许是菲娅的错觉，她好像看见支配者眉心有一道光芒闪过。
那是能预感到危险的灾厄之眼？
没有给菲娅追问机会，支配者继续认真地问。
“还有，您对赫莉安说的主宰可以操纵我们制造的混沌，这是真的么？在没有看到证据之前，我不能把世界树大陆的未来全压在一边，我可以停下实验，但不能毁灭实验成果，那样一旦将来反攻失败，我们便还有后手可选。”
“这个简单。”
自己带拉维梅塔一起来支配者的宫殿，就是想到支配者肯定不会相信他们千年的准备在主宰眼里不过是过家家。
菲娅让拉维梅塔把在赫莉安眼前展现的力量重复一遍，即凝聚混沌，然后操纵混沌在圆桌上环绕一圈又收回。
拉维梅塔做完这一切后，支配者的眉头明显上挑。
“这的确是来自深渊里我无法操纵的混沌，但这和您说的主宰有什么关系？您带来的星晶兽小姐不过是第七位阶实力者。”
“她来自深渊，曾是主宰的部下，前段时间主宰通过混沌观察到我失去记忆，所以派她来调查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她已经倒戈加入我们。而主宰能得知我失去记忆，是因为她通过悲泣山脉里混沌化的魔物看见我，这足够验证情报的真实性，如果不是通过混沌看见我，远在起始大陆的主宰又怎么会知道我失去记忆？”
“来自深渊么……”
支配者的目光落在拉维梅塔身上，他似乎在权衡利弊，氛围肉眼可见的凝重。
很快，支配者放下手，咂了咂嘴。
“即便如此我也无法认为这里面存在因果关系。现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就存在我们的混沌，倘若你能让拉维梅塔小姐操纵它们制造动静，我便相信你。”
菲娅望向拉维梅塔，投去“能做到么”的眼神。
拉维梅塔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嘭！”
下一秒，如同被炸弹暴力炸开，洋馆不远处的钟塔自中段轰然爆裂，大量混沌冲破钟塔玻璃，如洪水般倾泻到街道上。
“后果你们自己处理。”
抛下一句不客气的冷言冷语，拉维梅塔便不再说话。先不说赫莉安一开始的态度让她不满，首先她从一开始就用看待小丑的态度看支配者。被一个小丑一再质疑，如果不是菲娅在这里，她说什么都不会按支配者的想法行动。
听见爆炸声的支配者先是一愣，随后惊诧地笑起来。
“在我没有说明位置的情况下找到混沌，我对拉维梅塔小姐的能力心服口服。只是拉维梅塔小姐来自深渊，以我对混沌的了解，混沌不具有自我意识，唯一有自我意识的只有那个叫主宰的人。”
“虽然我不认为主宰本人会以身涉险埋伏在长公主殿下身边，但分出一缕意识或许还是能做到——我不是说拉维梅塔小姐就是主宰，可身为混沌的一员却背叛混沌加入消灭混沌的一方，长公主殿下不觉得奇怪吗？我认为有必要验证她的灵魂，至少验证记忆。”
啧。
一瞬间，前一刻还对支配者充满不屑的拉维梅塔心脏绷紧到极点，她面无表情地缓慢移动视线看向菲娅，虽然支配者只是在猜测，但他说的就是事实。
然而菲娅只是摆了摆手，皱起眉头。
“不用怀疑拉维梅塔，混沌经过万年演化，具有自我意识也不奇怪。我亲眼见到拉维梅塔被混沌追杀，这是证据。”
“不，这也有可能是自导自演的戏码。他们知道您藏在远处观察，于是特地联手演了一出戏，我们的实验得出混沌可以用人类与恶魔听不到的声音传递消息，他们可能就在您眼皮底下沟通。”
一边说着，支配者一边认真地将一把匕首拍在桌上，剑尖反射的寒芒锋锐到让人下意识移开视线，连带着支配者的语气也变冷下来。
“我无法信任来自混沌的意识。没有共同目标，只是因为无处可去就加入我们，这种理由轻佻到可笑，如此轻易的倒戈难保未来不会因为受到混沌传召背叛我们。我必须对我的部下负责，他们可以为了我的理想牺牲，但不能死在可以避免的危险下。”
“倘若殿下要让我带着部下成为您的合作者，那就请解决您身边的混沌，只要您做到，我便不再对您的决策有任何怀疑。”
“你在质疑我？区区暗裔，你们愚蠢的行为已经把世界树大陆带入险境，现在还想把最了解混沌的人拱手相让？不要幼稚过头了！”
“支配者大人讲话还轮不到你插嘴！”
拉维梅塔站起身厉声质问，一直守在支配者身旁的赫莉安则抽出半截长剑，瞪视拉维梅塔充满怒意的双眼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趋势。
场面一时僵持下来。
“够了。”
表情漠然地，菲娅拿起桌上匕首，反手将其丢向房间一角，伴随清脆的石头破裂声，匕首稳稳插进墙壁。
菲娅站起身，握住拉维梅塔手腕。
“质疑拉维梅塔便是质疑我的眼光不够，拉维梅塔展现的力量比你们加入联盟更有价值，而且，哪怕拉维梅塔只是没有力量的普通人，为了让你们加入就杀死自己的亲信，我还没有那么冷血。支配者，我必须提醒你，我邀请你们加入联盟不是因为你们加入联盟有多大价值，而是因为没有你们捣乱价值更大。”
“长公主殿下不要被一时的怒火冲昏头脑，如果您在展示完您部下的实力后非要我杀了赫莉安才愿意相信我，我可以保证我不会犹豫，只要是为了世界树大陆的将来，任何形式的牺牲都有他们的意义。”
似乎是想挽留菲娅，支配者站起身，语气里找不出一丝玩笑意味。
菲娅没有去看赫莉安的表情，但不用看也知道，赫莉安不会有半点异议。
这是两个疯子。
她冷哼一声。
“看在你勇气的份上，我给你一天时间撤离，一天之后，我会摧毁这里一切和混沌有关的东西，倘若你死性不改继续研究混沌，我保证你和你的部下也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见了，支配者。”
“啪”的一声，菲娅将一个沙漏倒扣在桌上，接着幽蓝光辉一闪而逝，屋子里再也没有菲娅与拉维梅塔的踪影。
短暂沉寂过后，赫莉安瞥了眼桌上起计时作用的沙漏，缓缓靠向支配者，迟疑地问。
“……殿下，要撤离吗？”
“不必，继续找她，她要的是毁灭所有混沌，只要我们销毁混沌她就不会再来找麻烦。”
“那我们为什么要找她？”
支配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步步走到墙边，他先是拔出被菲娅插进墙内的匕首，随后回到桌边，轻轻放回桌上。
“我早说过她会成为我们的合作者，我只是不相信她身边的人，她的实力我依旧认可。加入她比不加入她更能达成目的，不要感情用事。”
赫莉安顿时恍然，赶紧恭敬地低下头。
“是，我这就去找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