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看似平静的日常
第七十四章 看似平静的日常
要不是拉维梅塔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肉体，眼神应该会更灵动，压迫感也更强吧，为了回避拉维梅塔靠近的脸，菲娅只得稍稍后仰身体，倘若此时的拉维梅塔会像正常人类一样呼吸，自己肯定会感受到鼻息扑打上睫毛的不适感。
“我说的不就是实话么。”
“我不信。我两次骗了你，还来自混沌，再善良的人也应该对我抱有戒心，无条件的信任和帮助我说明另有图谋。现在的我无法给你带来威胁，即使你说出理由我也会试着接受，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非要说的话我是见不得美少女吃苦的人，拉维梅塔也有拉维梅塔的难处，理解别人一直都是我的长项。而且我不是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吗？拉维梅塔不论正当性还是能力都比米兰他们强上一截，我不是在嫌弃米兰他们，而是当下这个阶段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能让我对民众说‘正因为有他存在混沌才会平静下去’，否则见到人就扑上去的混沌突然变老实，任何人都会生疑。”
这当然是掺杂了实话的谎言。
如果拉维梅塔具有真正的视力，一定能看见菲娅脸上的心虚与苦涩，她不想欺骗拉维梅塔，可这是无奈之举，她总不能真的对拉维梅塔说，自己当初决定留下她是因为觉得与其放虎归山，不如把拉维梅塔留在身边时刻监视更让自己放心。
可惜拉维梅塔看不见菲娅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她从菲娅身上起来，那张混沌拟态出来的脸变得面无表情，让菲娅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肯定是拉维梅塔故意让自己看不见她的表情，菲娅猜测，拉维梅塔的内心一定比自己想象的复杂，不然不会这么突兀地追问自己，一定要听实话。
真卑鄙啊。
因为拥有拟态的躯体，所以能轻易伪装表情，连眼神中的躲闪都能想掩饰就掩饰。
她到底在想什么？
由于心虚，菲娅只好一边重新坐正，一边补上轻佻的玩笑。
“拉维梅塔都被主宰当成背叛者驱逐，要是让你沦落街头，我岂不是会违背看见美少女就走不动路的原则——虽然王妃肯定是没戏，但要不要考虑来宵之殿当女仆？这里待遇还不错，偶尔还能偷情。”
“哼。那我第一个把你睡觉的洋相拍出来卖给那些暗恋你的人，然后每天向克蕾雅她们汇报你的动向，在两边赚外快。”
“真阴暗啊。”
留下没有意义的附和，都知道对方是玩笑话的二人沉默下去，在清晨投射进屋内的阳光下，只有空气中上下浮动的尘埃说明时间没有定格。
过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房门外响起侍从经过的脚步声，屋内的安静才终于被打破。
菲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抱歉，露希蒂涅太不像话了，给你安排的房间隔音效果差到这种程度。”
“我在她眼里是敌人，会这样也无可厚非，而且我这副身体不用睡觉，隔不隔音都无所谓。”
“那之后怎么办？我是指身体。”
坐在床沿上的拉维梅塔微微一怔，肩膀明显耷拉下去。
“就这样不是挺好么，现在的身体虽然脆弱，但只要注意防范偷袭不被一击毙命就好，另外镇压混沌的能力也不会因为少了肉体就遭到削弱。一直用卡莉斯塔的身体我会有亏欠感，她大概一两个月后会醒来，到时候她肯定会奇怪自己怎么出现在风塔都市，不用摆出这种表情，我会好好和她道歉。”
可我压根没有表情变化。
菲娅在心中回答。虽然拉维梅塔摆着手，一副让自己不用担心的神色，但她的状态如何其实显而易见。她以为自己会露出嫌恶眼神看待她，非得拎着她去找卡莉斯塔致歉。
没错，道歉是必须的，拉维梅塔亏欠卡莉斯塔许多，可自己还不至于做出落井下石，在伤口上撒盐的事情，在一个人不安的时候去要求她做这做那。
“倒是菲娅你那边，如果你早点给我做出一副肉体，我就能早点恢复视力，老实说，视野突然一下变回原来的样子，我还怪不习惯。材料收集的怎么样了？算了，我这几天一直看着你，知道你没去问材料的事。”
“还有别的事么？没别的事就先回吧，我是混沌不用睡觉，你不一样，晚些时候还要给那个叫诺琳的灵魂制作肉体，要是因为呆在我这出了差错，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本就是恶人，还再多一笔罪过，以后非得变成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不可。”
不快的感情在心中流转。
这种明知道拉维梅塔状态不对，她却还强撑着在自己面前装作没事甚至反过来关心自己的样子，让菲娅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她经历过相似的场景，当初勿忘我的安娜塔西雅快要消失时，安娜塔西雅也是这样关心着自己，说她没事。
该死。
菲娅在心中暗骂，她很想冲上去一把揪起拉维梅塔的衣领，强迫她一五一十的把心事全部交代，可拉维梅塔不是缇露露那样的脆弱性格。她个性要强，并且很聪明，如果她不想把内心想法说出来，就是自己强迫她说她也会闭口不谈，强迫反而会把事情变得更糟。
更不用说她本身就有着特殊的，被周围人排斥的身份，不仅是世界树大陆的人，连原本站在她那边的混沌都声称她是背叛者，本就被世界抛弃，自己再火上浇油，难以想象后面会变成什么样。
总感觉能看见拉维梅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死都要瞪大眼睛嘴硬的模样，说不定还会生气的一巴掌扇过来，让自己注意距离。
这都是什么事啊。
菲娅不禁有种想扶住额头的冲动，要不是自己应对拉维梅塔有了相当经验，此时非得让双方闹出巨大矛盾。
她装作没事的样子询问。
“那要不继续用卡莉斯塔的身体？反正卡莉斯塔得一两个月才能清醒，与其让你在这段时间暴露在危险里，不如选择最能保住联盟将士安全的选项。你也说了，仅有一缕意识的状态太脆弱，但凡是个人都能杀了你，哪怕站在阻止混沌完成计划的角度，你也得有一定自保能力。至于卡莉斯塔那边，等我为你塑造新的肉体，或者我解决了主宰，就是你想赖在卡莉斯塔身体里我也会把你赶出来，她醒来以后我会给她金钱或者等价的她想要的东西作为补偿。”
虽然没等卡莉斯塔同意就擅自安排很不礼貌，但特殊时期也只能用特殊办法。如果拉维梅塔因为没有肉体被人或者混沌偷袭，遭遇不测，自己的所有准备便付之一炬，到那时就不仅仅是要面对混沌无休止的攻击那么简单。
拉维梅塔挑起眉头，表情怪异起来。
“继续用卡莉斯塔的身体？我没听错吧，她才是你的合作者，我不过是外来者。再说你不是讨厌牺牲一个人换取其他人的做法么。”
“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你也是我的合作者，不然我为什么费那么大力气把你从莫尔大师手里救下来。至于牺牲一个人换取更多人，支配者的实验会导致人死亡，无法给对方带来好处，而卡莉斯塔只是沉睡两个月，不会落下后遗症，对长寿种的她来说两个月时间不算什么，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不能什么都这么极端。”
“实在不行要不我现在去给你找一个精灵少女？她肯定很乐意用睡两个月换取成千上万的金币，这个条件开出去我都能想象到不止精灵，连人类和兽人也会争先恐后的过来自荐。”
说到这，菲娅单手叉腰，无奈地轻轻叹息。
“也就是我才给你做心理工作。换做那个没有感情的我，肯定不用等到你同意就强行把你塞回卡莉斯塔的身体，美名其曰为了更好的未来。”
“那我宁可自裁。”
“就知道你不乐意被人强迫，所以我才这么弯弯绕绕。好了，我去把卡莉斯塔的身体带过来，你别乱跑。”
“哼。”
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拉维梅塔撇过头去。
同样是轻哼，菲娅却觉得这次的拉维梅塔声音里少了许多不客气与抗拒，甚至像撒娇，仿佛在说你拿来我就用。
随着相处的时间变长，自己也慢慢懂得这家伙的想法了。
混沌也好人类也罢，只要拥有一样的需求，想法都殊途同归。
苦笑地摇了摇头，菲娅起身离开房间，不出一会儿就把卡莉斯塔抱回来。值得一提的是，中途菲娅检查了一遍卡莉斯塔的状态，卡莉斯塔睡的相当沉，身体一切正常。
怀揣着早点解决主宰，然后让卡莉斯塔恢复的念头，菲娅看着拉维梅塔的意识进入卡莉斯塔身体，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形成拉维梅塔肉体的混沌便如融化的冰淇淋一样塌陷，为了防止混沌暴走和侵蚀地板，菲娅用『意念操纵』将其包覆在空中烧毁，而平躺在床上，还穿着拉维梅塔轻盈礼裙的“卡莉斯塔”则睁开眼睛。
和卡莉斯塔那双精明的眼眸不同，现在自己看见的深蓝眼眸中倒映着无奈与一丝像是松了口气的感情。拉维梅塔睁开双眼后没有说话，而是转动眼珠观察周围，过了好一会儿才连连眨眼，坐起身来。
大概是恢复视力，在为重见天日而感动吧，没有失明过的人很难体会这种激动。
拉维梅塔咋了咋舌，跳下床扭动肩膀活动筋骨。先是不客气地朝菲娅伸手要来水和饼干，然后坐在圆桌边大快朵颐起来。
看得出拉维梅塔心情恢复了很多，不仅眼眉中多了许多神采，菲娅还注意到拉维梅塔时不时就窥探过来的视线，后者发现自己在盯着她后又赶紧收回目光或者假装看别的东西，配合阿姆阿姆的吞咽声，让人联想到仓鼠一类胆小的动物。
她还是有心事。
自己差不多可以问那个问题了。
“之前我杀掉的那个莫尔大师是意识的复合体吧？”
“嗯？是的，怎么了？”
因为塞了太多甜点而将嘴巴鼓成仓鼠状的拉维梅塔抬起头，嘴角还沾着饼干碎屑的模样让菲娅忍俊不禁，她强忍笑意，逼迫自己继续一脸严肃。
“他们意识之间不互通吗？我怎么感觉前后说的话很矛盾。一开始说和我战斗了成千上万次，后面又好像忘记了这回事。要论成千上万次，只可能是我失去记忆前的那个长公主，但即便是长公主，也没有交手了成千上万次的敌人，除非长公主能以不同身份生活在历史各个时期，同时对方也拥有从神明与暗裔的大战一直活到现在的身份，也就是主宰。”
“咳咳咳……咳咳！！”
正在品尝奶油蛋糕的拉维梅塔顿时呆住，没来得及吞咽的她连连咳嗽，连喉咙里的食物碎屑都被吐在一旁的餐巾纸上，变成一团难看的烂泥。
“喂，你没事吧。”
“咕唔……没事。”
喝了一大口水，拉维梅塔总算缓过来，她擦了擦嘴角，收回失态，懂装不懂地说。
“我也不知道互不互通，你问这个干嘛。还有那个长公主活在历史的各个时期你又是从哪得到的灵感，正常人不会像你这样想吧？”
“是米兰他们说的，而且以前送给我这个戒指的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加上圣树和绝对恶的事情，很难不往长公主一直活在这个世上的方向去想。米兰称呼我为父神，构成圣树的结界又刚好可以用来压制世界树的女神，甚至还拿孱弱的精灵神演示了一遍使用方法，简直像预测未来以后把通往未来的方法告诉我。拉维梅塔以前一直随侍主宰左右，就没有听过只言片语么。比如这个世界会在破碎后重塑，或者存在多个并行的世界，世界与世界间会相互影响之类。”
真恐怖。
拉维梅塔忍不住感到头痛，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在完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仅仅通过只言片语便判断这个世界会在死亡后重塑，实在让人捏一把汗。正常人应该不会把这几个线索串在一起，或者即使串在一起，也不会往死而复生的方向思考。
“我不知道，主宰没和我说过。不过就算按菲娅说的，世界会死而复生，连世界都死了，主宰和菲娅说的那个长公主也应该死了，变得记不清过去的事情才对。归根结底，菲娅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世界会重塑？这没有道理。”
“因为绝对恶告诉我已经死亡的他给他带来消息，如果他不杀了我，世界就会被虚空撕碎，他还说看见主宰怒吼诅咒我的样子。如果不是世界会重塑，我和绝对恶为什么会好端端的站在这？说实话，我不是平行时空理论的支持者。”
原来如此。
拉维梅塔恍然。
大概是某个世界的绝对恶在世界破碎之时找到漏洞，捎给现在的绝对恶讯息吧。
难怪现在的绝对恶和过去的绝对恶大相径庭。
拉维梅塔闭着眼睛摇晃手中银勺，毫不在意地回答。
“我只是个小喽喽，问我也得不到所以然，我觉得你只有见到主宰才能知道答案。我差不多吃饱了，哈啊，能重新品尝到食物的味道，看见这个世界的颜色，感觉像重新活了一次。话说接下来要怎么做？继续让士兵推进，直到混沌之海深处？这么做耗费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
“啊~啊~我是打算拿之前去过的混沌之海深处为跳板继续搜索。两个方向同时推进，速度肯定比一边推进来得快。你不困吗？我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
“卡莉斯塔好好睡了一个晚上，我哪里来的困意，困的人是你，哈欠打个不停。”
拉维梅塔的目光落在菲娅的黑眼圈上，刚才菲娅一直和自己搜索主宰的踪迹，精神高度紧张，现在突然一下放松下来，会感觉到困意上涌才是正常情况，她若无其事地走到床边把床铺好，轻轻扇动羽翼耳朵，背对菲娅说。
“你要是困了可以就在这休息，我闲得没事，想出去逛逛。这种太阳在混沌之海不多见。”
“真的没问题？”
望着拉维梅塔的背影，菲娅冷不丁抛出模棱两可的疑问。
拉维梅塔的背影顿了顿，随后转过身来，双手叉腰没好气地说。
“有问题也是你有问题。好了，我出去了，别忘记晚上还要给诺琳转移灵魂，你就好好休息，正好我恢复视力，可以亲眼看看这个神奇的仪式。晚上再见。”
不等菲娅回答，拉维梅塔便迈着轻巧的步伐拉开门离开房间。
不算宽敞的屋子里顿时只剩菲娅与投射在地板上的安静日光，菲娅静坐了一会儿，接着轻呼了口气，站起身一头倒在拉维梅塔铺好的床上快速脱去礼裙盖好被子，只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拉维梅塔看上去比之前精神许多，自己还是先好好睡一觉，任何事情等睡醒了再说。
抛去烦恼，菲娅顺手用『意念操纵』拉上窗帘，闭上眼睛，任由意识舒服地沉入梦乡。
至于房门被偷偷拉开一个小角，那是菲娅熟睡后半个小时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