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踌躇不定的少女们
第七十七章 踌躇不定的少女们
当菲娅回到风塔都市时，时间已然来到当天夜里八点。
尽管进入春季的晚风不再给人寒冷之感，但由于风塔都市以外的地方一眼望去全是荒芜，所以也没有人喜欢在夜里外出。归根结底，风塔都市是以战争为前提修建的城市，即使生活着以万为计量单位的人口，比起散漫慵懒的生活气息，这里更多的还是紧张与萧肃气氛。
风塔都市中心的要塞，仪式大厅门前。
艾丝蒂尔竖起眉毛，面对阻拦在面前的安娜塔西雅，不满的感情已经写在脸上。倘若挡在她前方的不是安娜塔西雅，而是普通士兵，她已经要搬出贵族身份请对方让开。
“安娜塔西雅，让我进去。”
“不行，殿下特地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哪怕克蕾雅小姐来了我也不会妥协。”
安娜塔西雅的神情中既有无奈也有严肃，她毫无退缩之意，哪怕艾丝蒂尔往旁边挪出一步跻身过去，安娜塔西雅也会立刻跟上艾丝蒂尔的动作，高挑而饱满的完美身材站在艾丝蒂尔面前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艾丝蒂尔姐还是放弃为好哦，安娜姐绝对不会违抗姐姐的命令。而且姐姐不让你进去也是为了你好。”
说话的是坐在仪式大厅门前长椅上的莉提，现在的她一身仿佛刚刚从海边回来的清凉装束。头戴圆顶草帽，穿着轻盈的白色连衣裙与充满少女感的可爱系沙滩拖鞋，身后的淡紫色长发呈现宝石般温和而瑰丽的颜色。配合来回晃动的悬空小脚，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八岁幼^女。
当然，不是说莉提的身材和八岁幼女一样娇小，而是指她的打扮很年轻。
尤其是在旁边一身身着利落剑士服，扎有白色侧马尾，以冷酷表情抱着身前长剑的米露映衬下，两人仿佛公主与守护她的幼小剑士，光坐在一起就让人觉得很有爱，忍不住露出慈祥与祝福的笑容——尽管事实完全不是这回事，这两人是会像守护领地的小狗一样冲着对方呲牙并发出“咕奴奴”声音的关系。
艾丝蒂尔挑起眉头，目光转移到身后的莉提身上。虽然她很在意门内的情况，但还不至于和安娜塔西雅起冲突。
“为了我好？这是什么意思？”
“嗯……”
莉提食指抵住下巴，清凉的装束让人觉得只差一根冰棍就到夏日。
“制作肉体的过程不是像收纳魔法那样，一道白光闪过肉体就制造出来哦。姐姐要先塑造骨骼，然后是血管、神经、脏器、肌肉之类的东西，这个过程会很血腥，艾丝蒂尔姐愿意看见自己的姐姐没有皮肤只有血肉的样子吗？光是有血有肉的眼球就很恐怖。姐姐是为了不让大家做噩梦才不允许我们进去，以免以后看见诺林小姐就想起这一幕。”
艾丝蒂尔将信将疑，她重新把目光放到身前的安娜塔西雅身上。
“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所以艾丝蒂尔小姐还是打消进去的想法，和我们一起在门外等待，殿下一定会将诺林小姐完好无损的带出来。”
“……那好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艾丝蒂尔只能按捺心中急躁，她转身走到晃着小腿的莉提身边一屁股坐下，还没等莉提大喊艾丝蒂尔坐到自己的裙子，艾丝蒂尔便又像想起了什么那样挺直脊背追问。
“但为什么那个说话不客气的星晶兽能进去？她不是混沌吗？”
“呃……”
我也不知道。
安娜塔西雅本想如此回答，但要是就这样说出去恐怕会让艾丝蒂尔又闹起来，安娜塔西雅只得假装没事的微笑补充。
“殿下这样安排自有殿下的用意，拉维梅塔小姐拥有把灵魂从混沌中分离出来的本领，殿下应该是为了防止万一情况才特准拉维梅塔小姐入内。”
“也对。”
没有否认，被说服的艾丝蒂尔总算老实下来，她开始打量周围。由于还在建设中，仪式大厅外的银色走廊相当粗糙，除了挂在天花板上的魔法灯，这里没有任何装饰品，连地板都还停留在未经打磨的粗糙石板的水平。加上这里位于要塞最底层，鲜有人经过，空荡荡的环境只给人清冷感。
她只好望向周围的安娜塔西雅、莉提与米露三人，兴趣缺缺地问。
“你们今天去哪了？我一整天都没看到你们。”
“和安娜姐一起去旁边的亚尔亚男爵领了哦，那里有一片暖海。”
“难怪像刚郊游回来。”
“只有我这样啦，原本是安娜姐带米露一起巩固新魔法。米露学习的魔法都是以魔物和人类为对象，现在对手变成混沌这样没有固定形状的怪物，就得学习一些大范围的魔法弥补不足。暖海里有一种类似混沌的特殊史莱姆，可以把它们当成混沌练习。我的话原本就是魔法咏唱者，所以只要在旁边玩水就好了。”
“恶心的魔物。”
莉提话音落下后，米露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似乎在暖海里遇见棘手的情况。
莉提则笑盈盈地用肩膀撞了撞米露。
“毕竟是臭名昭著的爆浆史莱姆嘛，就算被杀掉也会爆炸开来，把黏糊糊的体液喷溅到敌人身上为同伴做标记，倒是米露能坚持到完全动不了才喊安娜姐帮忙值得夸奖，放在当地的冒险者公会里都足以被当成传奇人物，那种像腐烂海鲜一样的臭味一般冒险者光闻一下就掉头跑掉，更别说泡在里面。”
“腐烂海鲜……”听到最后，艾丝蒂尔的脸色变了变，鲜红眼眸里多了些同情，“我还以为是那种会腐蚀衣服以动物体液为生的史莱姆。”
“呃，那是H的史莱姆吧，艾丝蒂尔姐明明是优雅的吸血鬼却意外的H啊，不过这对贵族大小姐来说好像也很正常？大家都是这样表面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懂得比谁都多。那种史莱姆早就没有野生的啦，都被抓起来圈养当商品卖给别人，摸起来暖和又不会腐蚀皮肤，还喜欢往温暖潮湿的地方钻，以体液为生，更重要的还是无性的，完全是为H的事情定制出的生物啊。”
“莉提殿下，请注意您的言辞。”
一旁的安娜塔西雅听不下去，婉言提醒。但莉提属于人前乖巧，一到人后就暴露本性的性格，她嘟起嘴轻哼了一声。
“安娜姐不也有买回来饲养嘛，肯定还和姐姐讨论过。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宵之殿的魔法实验室里就有活的。”
“怎、怎么可能！那是殿下为了研究混沌和那个叫纳米妖精的东西让我准备的魔物，不是稀奇古怪的用途。不如说莉提殿下您怎么能不经殿下允许就擅自进入魔法实验室，万一里面有殿下研究的危险魔物怎么办？”
“诶嘿☆~！我再也不去了，安娜姐替我保密。”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莉提做出可爱的眨眼动作，朝安娜塔西雅吐了吐粉红舌头。安娜塔西雅只得无奈地双手叉腰，如同拿调皮妹妹没办法的姐姐那样摇了摇头。
“混沌么……以前在欧洛领见到湖泊级别的混沌时就觉得已经够多了，没想到世界树大陆下真有大海一样宽阔的混沌。这么多混沌，我们得清理到什么时候，一百年？一千年？听菲娅说支配者领地已经被混沌荼毒，连暗裔在混沌面前都出现巨大伤亡，难以想象出现在普通城市里会是什么样的灾难，我不觉得混沌只会来这么一次。”
“这个……”
披散着金发的安娜塔西雅面露犹豫，样子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
“殿下今天回来以后就心事重重，克蕾雅小姐问殿下发生了什么，殿下也只说让克蕾雅小姐和露希蒂涅小姐做好灾难随时会来临的准备，还说明天开始要加快推进速度，她预感主宰不久后就会现身。只要殿下解决统领混沌的主宰，艾丝蒂尔小姐的忧虑就会消失吧？”
“前提是消灭主宰的过程不会波及世界树大陆。我不是怀疑菲娅的战斗力，而是担心光战斗的余波就造成比混沌更大的灾难。”
“总比被混沌当成食物吃了强。只要消灭混沌，混沌占据的大地就能重新得到开发，到时候世界会变回原本的模样，对啊，得赶紧让姐姐通知父皇，要早点准备好士兵和移民抢占地盘才行。”
“那也太早了，也不利于联盟团结。”
艾丝蒂尔的话音落下后，走廊陷入诡异的安静，等沉默了十来秒，莉提才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样一边晃动小腿一边喃喃低语。
“希望这场战争早点结束啊，那样就能每天都和姐姐待在一起了，最近姐姐一直事务缠身，都不能和姐姐一起睡觉补充姐姐能量。”
“只要努力消灭混沌就能提前。”
米露以缺乏感情起伏的语气说道。
包括艾丝蒂尔在内的四人不禁看了看彼此，那个级别的战斗已经不是她们可以干涉的程度，她们除了祈祷外就只能在混沌来临时尽最大努力消灭混沌，不给菲娅拖后腿。
真希望和平早日到来。
没有人把这句话说出口，但却是每个人内心的想法，四人沉默着，任由时间在走廊中缓慢流淌。
◇
仪式大厅内部。
菲娅已经为诺琳重塑好肉体，后者正闭着双眼，安静躺在注满魔法药的石棺内。
此时仪式进行到最重要的环节，石棺上方的银色线条正飞速勾勒出星图般的玄奥画面，而诺琳的灵魂则随着星图的快速勾勒朝石棺内的肉体缓缓下沉，伴随水波状的魔力波动以石棺为中心一圈圈平稳扩散开，用不了多久，半透明的灵魂就会与石棺中沉眠的少女合二为一，到那时少女将真正意义上复活。
真漂亮。
远远眺望冰棺内躺着的红发少女，拉维梅塔忍不住感慨。
客观地说，艾丝蒂尔的姐姐其实并不如艾丝蒂尔那样兼具可爱与漂亮，甚至缺少了少女应有的纤细与柔美。外表年龄大约在22到24岁之间，不论身材还是外表都不如菲娅身边的美少女。倘若要给外貌和气质打分，满分十分诺琳只能拿七到八分，唯一的亮点只有哪怕闭着眼睛，也能从那张脸蛋上看出坚韧气质，让人联想到身穿铠甲的女骑士。
不过拉维梅塔羡慕的是诺琳有拥有肉体的资格，而不是诺琳的容貌。她只是一缕意识，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真正的肉体，所谓的让菲娅给自己塑造肉体，不过是她随口说说打发菲娅的谎言。
如同她曾经说过的，意识和灵魂存在区别，一个人的意识可以被复制成无数份，但灵魂只能存在一个。如今寄生在拉维梅塔肉体里的她是意识而非灵魂。虽然只要菲娅给她造一具躯体，她也能用意识寄生的方式驱动那具肉体，可一旦被世界树之钥那样的道具或者功能相似的魔法攻击，她的意识瞬间就会从肉体中弹出。
要是我也拥有属于自己的肉体该多好，那样就不会有亏欠感，也不会有所顾忌。
拉维梅塔不禁在心中感叹，随后又自顾自地苦笑起来，在已经作出决定的现在思考有肉体真好，实在太早，也太侥幸。
她将目光转移到石棺旁全神贯注，认真盯着诺琳灵魂的菲娅身上。
现在看来，自己也不是那么讨厌……
不如说其实既漂亮又温柔，还带着一点点曾经常见的冷静与敏锐。如今这副全神贯注的姿态光是从旁看着视线便情不自禁地受到吸引，好像不论看多久都不会腻。说到底，黑发红瞳与冷静优雅的气质结合起来根本是犯规的地步。
真该死啊。
自己也有对杀死多菲莉娅这件事迟疑的一天。
如果说这就是那个长公主的阴谋，故意放出失去记忆的她，让自己抱着好奇想法接近，接着在一次次的接触中让自己卸下防御，放弃杀死她，那这个计划还真是阴险却又成功。
那么本我切断与自己的连接，大概就是为了保护自身存在的意义而做出的决策吧？如果不杀死多菲莉娅，主宰便失去诞生的理由。
拉维梅塔在脑海中进行着没有根据的头脑风暴。
她白天作出的决策很简单，在本我很可能无药可救，而她又不希望菲娅死亡的现在，她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便是告诉菲娅真相，然后引导菲娅找到本我将其消灭。
至于伟大意志，她会像对待本我一样如法炮制。如此便能最大程度推迟世界迎来毁灭的期限，她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让美好的时间长久持续。
然而，这个决定太过自私。千万年来的怨念与使命感如同冤魂一样缠绕着她，她并未忘记自己来到世界树大陆的目的。如同她在脑中思考过无数遍的那样，好说话的多菲莉娅仅此一位，她就算不杀死菲娅，也应该让菲娅离开这个世界换取世界续存。何况换一个角度，菲娅绝对不希望自己的亲人与朋友死在她手中，用这个作借口请菲娅自愿离开这片世界，很可能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可她是矛盾的，让美好的时光持续，以及让菲娅离开，这两件事彼此冲突。在没有中庸选择的情况下，她仿佛刚来到世界树大陆，对要不要接受身份而迷茫的菲娅一样，面临需要外力推动，得有人替她做决定的情况。而一旦在外力推动下作出决定，她就能毫无顾忌的将过错全部推到外力上，“不是我想要这样，而是上天决定让我这样”，找到心理慰藉。
而实现这个目的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往小了说可以抛硬币。理智一些，便是直接告诉菲娅主宰的位置，然后自己试着夺回本我的控制权。
倘若自己能拿回控制权，便是世界在督促自己完成使命，自己会放下纠结，遵从诞生的意义。而如果拿不回来，在自己尽了全力，使出浑身解数都无力回天的情况下，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无愧于心。
可明明是如此简单，已经想通的事情，双手却不受控制地发抖……
拉维梅塔紧咬嘴唇，用力攥着双拳，极力让自己冷静，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双腿不停发软，内心也被惴惴不安填满。
直到菲娅那边的银色光芒逐渐减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