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世界意志
第八十三章 世界意志
那是一只被漫天飞舞的黑灰色气流与羽毛所环绕的，仿佛受到死神祝福的天使。
自它出现在世界的一刻起，便吸走这个世界的一切颜色。远处吞咽主宰尸体的植株纷纷停下动作，犹如拱卫君王的卫兵般绷直身体朝向天使，与之对应的，主宰的花瓣开始缓慢枯萎缩小，似乎天使的脱离加速主宰了死亡，又好像天使抽走了大量本属于主宰的魔力。
而这仅仅是开始，空气中的黑灰色气流更加狂暴地流动，一股来自亘古的威压自天使身上扩散开，让人连呼吸都格外费力，高空的浓云更是不断耸动，海面也浮现溢散着疯狂味道的漩涡，似乎这位天使是世界的掌控者，光情绪变化都能引发天象变动。
在『探查之风』中呈现炽白色。
直觉告诉菲娅，这是比莫尔大师更强的存在，说它是主宰本人菲娅也不会怀疑。
“这是伟大意志？”
“我没见过那个伟大意志，它的气息很接近主宰，我感受到的连接也来自它。”
拉维梅塔脸色难看地回答。如果不是菲娅用『天穹守护』笼罩住她，庞大的威压足以让她话都说不出来。
“我觉得它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仰望高悬于天空之上的天使，菲娅用鼻子出气嗤笑。
眼前的天使和精灵神的外表有相似之处，要让菲娅形容，假如把精灵神说成圣经旧约中的座天使，那么眼前以巨大眼睛为核心，缓缓扇动六瓣羽翼的东西便无限接近于旧约中的炽天使。
当然，真要说起来还是有区别。比如精灵神多多少少还会散发神圣氛围，但眼前高悬于天空上的天使却只给人污秽之感。
它缓缓扇动的六瓣羽翼并非象征纯洁的白色，而是接近混沌的灰黑色，其上遍布无数正在眨动的眼球与细小且排列整齐的神性文字。这些神性文字呈现暗红色，乍一看仿佛是文字构成的锁链结界封印着眼球，不让其从羽翼上逃离。
而羽翼的中心部分则是一颗与精灵神同等庞大的眼睛，它与精灵神的区别在于，构成精灵神本体的眼睛仅有眼球，呈现出来的是一颗浑圆的球体，而眼前的眼睛则更像把人类眼睛整个摘下来的结果，不仅仅是眼球，两边还有狭长的眼角。拜羽翼极为宽阔所致，眼前的天使比精灵神庞大了三倍还有余。
奇异造型配合卷动着灰黑色风暴的混沌之海为背景，足以让人升起发自心底的恐惧，认为这个世界即将被眼前的怪物毁灭，尖叫着逃跑也不奇怪。
不过菲娅觉得人们面对它时更多是被吓到无法动弹，只能匍匐在地。毕竟它散发的威压足以令普通人字面意义上肝胆俱裂。
“你终于来到这了，我已等候你多时。”
平静的女性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语气缺乏感情起伏，听起来也没有合成音的感觉，或许是菲娅的错觉，她觉得天使的声音里有着一丝类似母亲的欣慰与满意。
这句话是在对身后的拉维梅塔而说。
忽略了我？
菲娅挑起眉毛。这位天使到底是看不见自己所以才没有对自己说话，还是把自己看成不起眼的喽喽，故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耐人寻味。
没有给菲娅询问机会，菲娅身后的拉维梅塔双眼微眯，冷冷地说。
“你已经不是你了。”
和天使震耳欲聋的声音比起来，拉维梅塔的声音毫不起眼，以双方间隔了两公里以上的距离，正常来说天使不可能听到拉维梅塔说了什么，但两人却没有交流障碍，天使依旧缓慢扇动六翼，游荡在天地间的灰黑色气流随之一阵狂舞。
“我不是我？可笑。真正不是我的人是你，你已经背叛我，拉维梅塔，现在回归还可以将功赎罪。我已经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不会再被过去束缚。”
“存在的意义就是心甘情愿被这些蛆虫吞噬？现在的你还是死了为好。”说着菲娅听不懂的话，拉维梅塔的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愤怒，“是谁把你变成现在这样？那个伟大意志又是什么！”
“看来你还不理解啊，不理解……”
六翼天使发出悠长叹息，她的声音仍旧平静，好像她不是故事中的一个角色，而是跳出故事的旁白。
“你不曾觉得过去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么。世界并没有赋予我们保护它的使命，从没有哪个声音指引或命令我们，消灭外来者，令这个世界恢复成原本的面貌。是我们自己为了找到生存的意义赋予自己使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乃至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无休止的争斗，这没有意义。”
“我受够这份重复枯燥和绝望的过程，既然是我们自己寻找的使命，为何不选择一个更轻松的活法？你也曾动摇过，被这个世界的缤纷吸引吧？我太懂你了，拉维梅塔，你我间除了你没有受到神明的指引还在迷途中彷徨，其他地方没有区别。如今我在无上意志的指引下找到生存的意义，摆脱千万年来束缚我的枷锁，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快包裹着我，我甚至感受到孕育生命的喜悦。”
“在过去同样的世界和时间里，我们从未体验过这份喜乐，而现在，机会就摆在你的眼前，重新回到我的怀抱吧，当你我合二为一，你也能聆听无上意志的教诲，到那时你会明白我的心情和想法，一起从过去的怨恨和绝望里摆脱出来，成为无上意志的忠实奴仆。”
抛开成为奴仆不谈，其他条件的确很诱人。不如说，自己能来到此地就是为今后的新生活而努力，倘若无法控制本我，那么自己就会像现在这个异常的本我说的那样，放弃束缚自己的使命感与仇恨，投入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生活里。
可自己和现在的本我追求的东西并不相同。
自己只是放下仇恨，而不是将仇恨当作没发生过，先不说菲娅和多菲莉娅存在本质区别，首先本我明显受到他人控制，至少思维已经被改造成另一番模样。
她口中那个无上意志与神明，恐怕就是莫尔大师说过的伟大意志。
……如此一来，一切便说得通了。
在与本我连接中断的一刻起，本我便已经成为无上意志的奴隶。记忆也好，力量也罢，都亲手奉给无上意志，由此莫尔大师才会一边称呼伟大意志为主人，一边又称呼自己背叛者。因为不论莫尔大师、本我还是伟大意志，都是同一边的人，它们不存在自己想象中的敌对关系。
同时因为主宰没有死，所以自己与本我的连接没有中断，混沌也没有消失。本我之所以想抓住自己，应该是那个无上意志的决定，要么是那个无上意志想取主宰代之，要么是出于防止后患的考虑，自己虽然是一缕意识，但在操纵混沌的权能上与本我没有上下之分。
本我从一开始就失败了，自己甚至没有察觉。
自己想象过多种结局，甚至在刚才接受了本我死亡的结果——只要烧了那些吞噬本我的植株，她也能接受现实，觉得既然本我已死，那么自己也该放弃一直以来的坚持。可唯独现在本我变成他人的傀儡，这个结局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那是高傲的、可以拖着多菲莉娅同归于尽的主宰，怎么能成为他人的奴仆与走狗。
然而，就算本我变成这样，自己又能怎么办？
面对缓慢扇动翅膀，仿佛在等待答复般一言不发的本我，拉维梅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比任何人都想杀死已经腐败的自己，可如今的她只是一缕意识，没有杀死本我的能力。斥责只会让她和路边狺狺狂吠的野狗一样，除了愤怒的叫唤外什么都做不了，一旦对方拿出实际行动，还要夹着尾巴逃跑。
事到如今，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似乎是想给踌躇不定中的拉维梅塔加把火，天使的语气温柔而平和，犹如蛊惑人心的恶魔，她甚至张开其中一对羽翼，朝拉维梅塔做拥抱状。
“拉维梅塔，自由就在你眼前，不要再被过去的仇恨蒙蔽双眼，这个世界是错误的，我们不应该在这个世界引导下挣扎，成为它的玩物，而是要去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只要有无上意志的引导，我们将成为全新的自己。我已经来到最后一步，只差你就能抵达世界尽头，触摸到诞生我们的规则，来吧，拉维梅塔，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一起改变这个世界，和异乡人和解——”
“神·经·病。”
不等天使说完，拉维梅塔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真实想法，哪怕这会被当成野狗的狺狺狂吠她也必须一吐为快，以至于一字一顿地咒骂。
自己应该怎么做？
答案已经写出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上天为自己抛出的硬币是何结果已然明了。既然不可能回到本我——不是无法回到，而是合二为一也无法执行最初的使命——那么自己便只有选择成为拉维梅塔，帮助菲娅消灭混沌这一种选择。
啊啊……没错，两条道路中，只剩下自己希望的那一条。
再也没什么比这更美妙，期盼的道路与上天的决定重叠在一起，成为信标一般的明灯。
从现在起，自己是拉维梅塔，不是主宰。
刹那间，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与释放感充斥拉维梅塔心中，一直以来的纠结与憋闷全部在咒骂本我的这一刻烟消云散。她收起之前的仇恨表情，但这不代表她没有仇恨，她在狞笑，这份狞笑充满了坚定不移的觉悟。
从这一刻起，命运被她握在自己手中，她要决定自己的生活是何种模样，而不是再让上天投骰子。
她望向前面距离她一步之遥的菲娅，沉稳而冷静地说道。
“菲娅，替我杀了她。她就是主宰本体，只要她死了，我就能成为新的主宰，我答应你等我成为主宰后会把所有混沌聚集在世界另一侧，直到这个世界毁灭都保证不让混沌前进一寸。”
“嚯，你终于想通了。”
虽然菲娅没有回头，但拉维梅塔却能感觉到菲娅露出欣慰笑容。
同样是欣慰，天上的本我和菲娅带给自己的感觉截然不同。
前者令人反胃，后者则让自己浑身都充满力量，以至于每个细胞都洋溢着难掩的喜悦，好像在为自己迎来新生而庆贺。
真讽刺。
自己和本我都摆脱了束缚自己的枷锁，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快，可自己和本我选择的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以至于反目成仇。
命运么……
某种角度上说，本我说的“自己是世界的玩物”这句话也没错，如果把世界看成一个拥有意识的个体，那么再也没有比看着同一个人的不同体现反目成仇更有趣。
但是，此时自己也是感到有趣的其中之一。
望着菲娅的背影，拉维梅塔露出畅快笑容。
“等回去以后再和你解释，现在我只能说连上天都不允许我和你作对。”
“上天这个说法也太微妙了些，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
“唯独这次我没法反驳——这家伙继承了主宰的大部分力量，但和完全体的主宰还有不小差距，只要我还活着她就无法发挥全部力量，你有信心打赢她吧？”
“当然，即便那个伟大意志看见我也必须绕道走。”
言语里充满自信，菲娅咧嘴笑起来。她主动飞上高空，令视线保持在与主宰平齐的位置，随着『附魔之刃』覆盖上莱瓦汀，一道长度超过千米的幽蓝剑刃出现在她手中，她随手挥了挥，保持斜向下拿着莱瓦汀的姿势幽幽说道。
“比起蛊惑我的朋友，先会会我如何？你这副外表是那个无上意志赐给你的吧？那个人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没有存在价值的渣滓。”
当交谈对象切换到菲娅时，主宰表现出肉眼可见的恶劣态度，她语气里不再有刚才母亲般的平静与温和，只剩下尖锐的讥讽与嘲弄。
“没有存在价值？可笑。告诉我你的主人在哪，你又为什么变成这样，那样我会赐给你利落的死亡。”
剑尖指向主宰眼球，菲娅抬起下巴，冷漠而轻蔑地下达最后通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