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不起眼的小人物们
第八十七章 不起眼的小人物们
变得棘手了。
将远处焦灼的战况收进眼底，守候在指挥高台上的克蕾雅握紧武器。这里是位于城市中心，一个类似精灵塔的高耸瞭望塔，站在塔顶可以轻松将远处的战况收进眼底。尽管高耸的建筑会成为敌人首要的进攻目标，但有结界保护，这里无疑是比地下要塞更适合作为指挥部的地方。
此时克蕾雅已经做好飞向天空的准备，然而迈出一步的念头不断升起又收回，最终她还是忍住去结界外面的念头。眼下士兵虽有伤亡，但还没有到必须她出马的时候，看看身后有条不紊指挥士兵，将混沌放进瓮城围而歼之的露丝就知道，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否则露丝不会是这副连汗都没出的轻松表情。
想想也是……
克蕾雅不断深呼吸调整紧张的心。真正要警觉的只有混沌中那些高位阶的个体，对掌握了新式魔法的士兵而言，普通混沌是抬手就能消灭的东西，无法对摆好阵形，借助地形优势的士兵造成困扰。
相较而言，作为重要底牌的自己倘若在一开始就掀开，很容易被群起而攻之。自己不像菲娅一样全能，在修习了强大攻击性魔法的同时还拥有极强的防御能力、治愈能力与探查能力，一旦被偷袭得手，己方就要陷入无人可用的绝境。
要冷静。
平复心情，克蕾雅继续凝望着远处战场。一道道命令自她身后的露丝口中传出，而随着这些命令被飞速传达，城头上将结界打开一部分放进一些混沌然后围而歼之，接着再打开再围歼的过程也不断重复。尽管有时会飞进来一些高位阶个体，但也都在米尔坎迪斯神圣国圣骑士的围攻下迅速崩解。
正如事先得到的情报一样，哪怕是混沌中的高位阶个体，也脱离不了混沌的天性，它们没有坚实的鳞片与锐利牙齿，就连可以使用的魔法都很少，唯二值得一提的只有几乎无限的自愈能力与随之而来的庞大魔力。
然而这个天性在他们脱离混沌之海后便被大幅削弱，高位阶的个体需要依托混沌之海才能发挥最强力量，在得不到补给的情况下，无限的自愈能力与魔力自然成为空谈。
按眼下的局面，只要有充足的高阶魔力水晶做保障，就是连续消耗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
但……
神情凝重，克蕾雅轻咬嘴唇，她心中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就好像本该平静的水面却不断浮现气泡与涟漪，明显有什么东西藏在水底，令人不安。
她抬起头，握紧手中的漆黑细剑。
由于结界上覆盖满漆黑混沌，她并不能看见外面露希蒂涅等人的交战情况，只能隐隐从薄弱处瞥见外界频繁闪烁的魔法光，听见爆炸声。
那里肯定在发生烈度远高于结界内的战斗。
“在担心么。”
突然间，克蕾雅身后传来露丝的声音，后者所在的指挥室内只剩下几名待机的联络员——十三侍已全部派出，如今待命的是亡灵大法师，它们深凹眼眶中跳动的幽青火焰全部凝视远方战场，骷髅脸缺乏表情，让人看不懂他们在思考什么。
目光从亡灵大法师身上移开，克蕾雅收回脸上的不安，故作轻松地微笑。
“多少有一点。我明明是小菲娅的王妃，又有很强实力，却待在大后方，总感觉不太舒服。”
“克蕾雅小姐是连带我一起嘲笑吗？我也待在大后方，有很强实力。”
露丝打趣道。
意识到话语中的漏洞，克蕾雅苦笑着改口。
“露丝负责指挥全局，承担的心理压力比谁都重，我怎么会嘲笑露丝。”
“又言重了。论心理压力，谁都比不过组织这个联盟对混沌宣战的人。我只是想说克蕾雅小姐不要太紧张，你待在这里的意义比直接出去大得多，要是你被混沌偷袭，即使我指挥再得力，也救不回崩溃的士气。”
“菲娅交代过混沌会诞生出第十二位阶的个体，我们这里除了你没人是它的对手。克蕾雅小姐该做的是保持警惕，等对手耐不住性子出现时再跳出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藏在暗处比暴露在明处安全得多。”
说到这里，露丝背靠墙壁，侧着身子眺望阳台外的战场。她可以看见新式魔法喷射的火焰正如火蛇一般在城墙上游动绞杀混沌的画面，同时也能看见那些被爬上城墙的混沌缠住，需要周围人帮忙才能脱下铠甲被抬到担架上的战士，几乎每个人都狰狞着表情，满头大汗铆足全力维持战线。一个人受伤后新的人很快就会顶上，前仆后继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恐惧。
并不是没有恐惧，而是害怕到极点，忘记了要逃跑，脑子里只剩下杀戮，靠着本能战斗。陷入如此疯狂状态的人只有在战斗结束以后才会感到腿软和后怕，甚至变得想不起自己在战场上做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身为指挥官，谁都不愿意看见自己的战士死亡，但如果自己走上前线成为战士中的一员，整场战斗都会失去大脑中枢。
露丝长长叹息了一声。
“我多少可以理解克蕾雅小姐的焦躁，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看着实力比自己弱小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倒下，这种感觉当然不好受，心里自然而然会想着‘这种程度的敌人我一个魔法便能解决，根本不需要它们’。但这就是战争，虽然也有一上来就把底牌打光的做法，但不能用在现在的场合，敌人太强了，我们没有那个能力。”
“……露丝小姐明明是露希蒂涅的女儿，懂的却比露希蒂涅多很多，我都要怀疑谁是女儿谁是母亲了。说起来你在这里和我聊天，指挥怎么办？”
“该下达的命令都下达完，接下来只要静等汇报作出应对，我还不至于放着正事不管跑来和别人聊天。至于克蕾雅小姐说的，我想应该是指为人处世方面的成熟吧？母亲的记忆里只有如何应对战争，缺乏与人沟通的知识，而我在这方面积攒了五百年的阅历，母亲自然不能和我相比。话虽如此，母亲就是母亲，只要接受一部分过去的记忆，很快就能融入女王的角色，威严和稳重是我怎么也比不了的东西，我太随心所欲了。”
克蕾雅不禁为露丝的打趣莞尔。
“能认清自己和其他人的差距然后接受它也是一种成熟。”
“克蕾雅小姐不用安慰我，我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在成熟的方面，我比诺菈那孩子强不了多少——？”
话音未落，露丝表情骤变，她抬头望向被混沌与结界覆盖的漆黑天空。就在刚才，一股浩瀚的、令人心悸的恐怖压力从天空上传来，以至于她感到身体都变得沉重。
而见到结界的模样后，露丝更是肯定心中的猜测，结界上的混沌正像水面一样荡起涟漪，甚至整个淡青色的结界都在忽明忽暗的闪烁，在混沌覆盖的薄弱处，能够看见外界天空已然被某种东西渲染成暗红色，整个结界都在正在承受极大压力。
这可是一分钟消耗一枚高阶魔力水晶的强大结界，到底要什么程度的魔法才仅仅余波就让结界荡起涟漪。
下意识的，克蕾雅与露丝对视一眼，到了她们这个级别，许多事情不用交流都能得出结论。
结界外的战斗发展到白热化阶段，露希蒂涅恐怕已经用出第九位阶魔法。
什么样的敌人能逼迫露希蒂涅使用第九位阶魔法？
做好随时冲出去的准备，克蕾雅正色问道。
“就没有把覆盖在结界上的混沌刷下去的办法么，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
“除非结界外的人把覆盖在结界上的混沌烧掉，否则没有其他办法，留给我们布置防线的时间太短，现阶段的结界只有防御能力。”
“那我出去看看。”
露丝思考片刻，最终点点头。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实力。”
“嗯。”
砰！
“桀桀，现在想跑已经晚了！”
克蕾雅还没有从阳台上飞走，指挥室的大门便被人一脚踢开，一位身高超过两米，赤裸上半身，长着虬结肌肉的精壮男性出现在克蕾雅与露丝眼前。
指挥室内待命的亡灵大法师们立刻上前制伏男人，但男人是一次挥拳便把前来阻拦他的亡灵大法师全部砸入墙壁，巨大的轰响让整个石造指挥室都颤了颤，而男人则像杀了几只苍蝇那样轻松地拍了拍手，用不符合强壮体型的尖细声音嘲笑。
“太弱小了，亡灵大法师，以前的我是要尊敬你们几分，但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已经不配成为我的敌人。”
说到这里，缓步走进门内的男人——准确的说是绝望魔将，又“砰”的一声反手关上门，随后像是要切断克蕾雅与露丝的退路那样，过去被菲娅杀死的色^欲魔将、暴食魔将、强欲魔将、绝死魔将以及恐惧魔将悉数出现在阳台方向。
尽管每个人的外表都和正常的恶魔一样，但皮肤上隐隐浮现的暗红色纹路却显示出，他们的本体是混沌，是继承了魔将意识的个体。
亡灵特有的探查魔法告诉露丝，这几名恶魔的位阶从第八位阶到第九位阶不等。她虽然不认识所有魔将，但其中绝望魔将与绝死魔将这两个寿命悠久的魔将还是有印象。她皱起眉，粉色眼眸形成一个危险弧度。
“绝望魔将，你们来找死么。”
“桀桀，你不应该问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么。混沌赐予我们无穷力量，我等只需把自己伪装成动物就能轻松潜入，以为我们会继续用人类外形潜入的你们太愚蠢矣。”
紧跟在绝望魔将的嘲弄声之后，阳台方向上响起绝死魔将的沉稳声音。
“阻拦无上意志大人的人都得死，多菲莉娅不在，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嘎嘎，听见多菲莉娅不在，我们可是特意赶过来呐。”
“不知道她看见自己的心上人被我们分尸以后会是什么表情，光想想就心潮澎湃啊，呲溜~如此丰厚的魔力不吞吃太浪费，炭化的尸体会让她的表情更精彩哈哈哈。”
这些魔将变成混沌以后连精神都不正常了。
倒是很符合支配者的实验，混沌化的生物会精神失常。
在几名魔将露出狰狞表情靠拢时，露丝朝克蕾雅的方向靠了靠，凑近克蕾雅耳边小声制定计划。
“先对付门口那个落单的。”
“露丝，我记得指挥室在楼顶，上面没有人，对吧？”
“是倒是……”
问题是你想做什么？
“在开作战会议？无谓的挣扎，如今的我等不是你们可以匹敌的等级，一个第一位阶实力者和一个第八位阶的亡灵，亡灵公主，老老实实跪下来向我们求饶，朝战线上的所有战士表现你乞怜摇尾的一面，我们会施舍你屈辱的死。”
第……第一位阶？
露丝的脸部肌肉抽搐起来，魔将们的发言过于震撼，以至于她都没听进后半句可以让她暴怒的发言。
的确，克蕾雅在她亡灵特有的探查魔法中呈现出微弱到几乎看不出的魔力，但正常人都知道，克蕾雅的实力绝不弱于露希蒂涅。
露丝不知道的是，由于混沌只能通过魔力反应感知到外界，不具备正常人的视力，所以就连身为主宰的拉维梅塔都看不见克蕾雅。如果不是魔将们得到过无上意志恩赐，克蕾雅就是站在他们眼前，他们也察觉不到克蕾雅的存在。
得到露丝肯定答复，克蕾雅已然单手持剑朝前站出一步，如同姐姐一样将露丝护在身后。
随后。
『大地之母的庇佑』
过去撕破世界树女神结界时的魔法再度现身，刹那间，围绕克蕾雅的优雅氛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魔王降临的狂暴与毁灭，空气中的元素疯狂跳动，以至于压迫着身为亡灵公主的露丝不得不后退到墙壁上。
“你们谁先来受死。”
冰冷不带感情的话语过后，克蕾雅绝美的脸庞上再也没有一丝温柔，黑色犄角上盘旋起异于主宰象征的暗红色纹路，同时一对巨大如龙翼的恶魔双翼也自她身后缓缓展开。更加恐怖的是，克蕾雅的银发转变为灰白色，眼眸也化为以黑色为底，红色为瞳的惊悚模样，明明是在室内，屋子里却浮现大量红雾，不断闪烁近似赤色电芒的闪电。
可惜魔将们并不能看见这一幕，他们仍旧喋喋不休。
“把头割下来送给多菲莉娅。”
“把她的亲人全部杀掉！”
“弄成半死不活的最好。”
伴随魔将们喋喋不休，克蕾雅的冷意也抵达顶点，她微微俯身，做出拔剑姿态。
直到这时魔将们才终于察觉到克蕾雅的异常，但他们只是注意到空气中狂躁起来的元素，在他们眼中，克蕾雅仍旧是第一位阶都没有的普通人，见到克蕾雅站出来，他们先是一愣，旋即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笑死我矣！亡灵公主让第一位阶当肉盾！”
“害怕到快失禁了吧？”
“滚开，第一位阶的小不点，我们对你没兴趣，我们只要割下多菲莉娅亲人的头——”
嗤——
并非爆炸声，而是类似于列车在雨夜中高速穿梭的声音，即使露丝也没能捕捉到克蕾雅的动作，她觉得自己似乎看见克蕾雅握剑的手抖了抖，却又像什么也没发生，当诡异的“嗤”声消失后，整间屋子里都安静下来。
魔将们仿佛被定格一般，音容笑貌完全停留在生前的模样，过去好几秒都没有变化。
时间停止？
脑海里窜出如此想法，露丝一愣，她吞咽了口唾沫，怯怯地问。
“克蕾雅，你……”
声音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屋内的时间重新流动，作为证据，刚才还生龙活虎的魔将们顷刻化为飞灰随风飘散，露丝目光所及的墙壁上更是出现一道横向的白线，这条白线迅速放大，然后，整个屋顶都像刚才的魔将们那样化为尘埃消失。
指挥室从露丝头顶的部分被截断，呈现出无比光滑的断面，只留下桌上的物品连带露丝以及其他亡灵大法师们暴露在呼啸而过的冷风中。
所有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还是露丝最先反应过来，她来回看着克蕾雅与魔将们消失的方向，神色紧张地问。
“他……他们死了？”
“死了。他们不是魔王塔尔塔诺斯的对手，我能感觉到外面很不妙，这里就交给露丝了。”
“好……好。”
仿佛在印证克蕾雅的发言，露丝话音落下的一刻，保护厄尔庇斯之岛的结界便如同被敲碎的鸡蛋壳一样，伴随“轰隆”一声令整座岛屿都地动山摇的巨响，顶部自外而内被撞击出骇人豁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