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旅途之始
第十二章 旅途之始
在一阵汽笛与车轴吭哧声交错的合奏中，一辆满载乘客的魔力列车缓缓驶离布洛瑟姆。
要说的是，倘若这里有曾经搭乘过魔力列车的乘客，此时一定可以注意到这列魔力列车的不同。放在往日，人们上车时就能感受到人群的拥挤，几乎每个买了票甚至没买票的人都要挤破脑袋才能钻进车厢，堪比进行一场马拉松赛跑。
然而今天的列车与以往不同，不仅上车时有大量身着制服的魔女殿堂学员维持秩序，人们还在前方车厢与最末尾的车厢登车口看见大量身着轻装的禁卫军。
这些人哪怕随便抓一个出来都能从眼神与举止中感受到山岳般的刚毅与坚实，显然是身经百战、早已把战斗技巧刻进骨子里的战士，一些搭乘魔力列车旅行的冒险者在对禁卫军使用魔法后，立马就吓得脸色煞白，赶紧收回视线，可即便如此这些擅自使用探查魔法的冒险者还是被感知到，他们被挨个从人群中叫出来，盘查随身物品乃至身份，戒备森严的味道溢于言表。
如此大的阵仗，除了那些位于列车中段、被人墙阻挡没能注意到卫兵存在的旅客，其他看客都能猜到这辆列车上有大人物，纷纷踮起脚够着脖子，想看看那位同时惊动魔女殿堂与禁卫军的大人物长什么模样，猜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能量。
然而，外面的众说纷纭并未影响到这位大人物，此刻的她正单手撑着脑袋趴在车窗边，看着窗外被甩向身后的广袤平原。
扎成利落单马尾的白发，再搭配一身干净整洁的剑士服，哪怕少女已经尽可能打扮得朴素，一股贵族千金的味道还是扑面而来——谁家剑士会穿容易弄脏的白色裤袜，而且服装下摆还是刚过大腿的百褶裙样式，真正需要战斗的剑士不会如此打扮。
比起剑士少女，更像打扮成剑士少女的、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这位白发少女正是菲娅。
“黑发红瞳的精灵”这一特征过于明显，稍微了解一点的人就能认出自己是长公主，所以菲娅为了更像一个普通人，特地用容易清洗的特殊染料把黑发染成白色。话虽如此，长期身为贵族的优雅气质还是遮掩不住的从她身上散发开来，让她倍感苦恼。
“在为分别难过吗？”见到菲娅一直望着窗外，坐在菲娅对面的克蕾雅露出困扰的笑，“有传送魔法，想什么时候回来就能什么时候回来吧。”
“不……其实是在模仿……”
听见克蕾雅的声音，望着窗外的菲娅讪讪坐正。
克蕾雅疑惑地连连眨眼。
“模仿是指？”
“咳哼，以后克蕾雅会知道的。”
早在闪耀时代之前，列车就是被淘汰的东西，但生活在列车时代的很多人都怀念手肘撑在车窗上的日子，于是自己就想模仿一下，——这句话菲娅不好意思说出口。
至于体验结果，菲娅完全没感到哪里值得怀念。
“诺菈和米露呢？好像有几分钟没看见她们了，不会走丢了吧。”
双手撑在沙发两侧，菲娅伸长了脖子望向周围，这节豪华而宽敞的车厢里除了女仆，就只有坐在自己对面的克蕾雅、安娜塔西雅以及在自己身边的莉提，诺菈和米露一起不见踪影。
“她们去车厢顶上了哦，说是车厢里太闷了。”
“车厢顶上啊……”
换成一般人菲娅肯定会叫他们下来，但诺菈和米露一个第七位阶一个第五位阶，就算真不小心掉下来，也能在最短时间里反应过来。
菲娅将目光转移到坐在身边的莉提身上，为了响应自己“要像普通人一样出行”的号召，莉提只穿了一身朴素的白色连衣裙，只不过莉提与菲娅一样，朴素衣服完全无法掩盖自身的独特气质，活泼可爱的气氛搭配头顶的圆顶草帽，充满莉提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与活力，是会露出向日葵般灿烂笑容的少女。
相比起来，坐在菲娅对面的克蕾雅与安娜塔西雅都比二人更像普通人，克蕾雅换上以前身为药师时相对简朴的黛色长裙，安娜塔西雅则干脆换回禁卫军队长时的剑士服与翠绿色披风。当然，说是普通，实际上也只是相对菲娅二人，两人走在街道上依旧是回头率相当高的美少女。
这一点也不普通啊。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心中怀疑着，菲娅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莉提怎么没一起去？”
“外面风太大啦，会把帽子吹掉，这可是之前和安娜姐一起在亚尔亚男爵领，米露用零花钱买下来送给我的。”
“原来如此，那莉提送了米露什么？”
“一个手链？虽然不是很贵，但我有好好挑选。”
“有认真回礼就好。”
菲娅隔着帽子摸了摸莉提的脑袋。莉提和米露平时喜欢斗嘴，其实关系很要好。
莉提满意地眯起眼睛，轻轻踢动悬空的小腿感叹。
“难怪那些贵族宁愿挤一点也要抢车票，现在看来，魔女殿堂的列车果然比马车舒服很多啊，不会颠来颠去，还没有马匹那种牲畜的臭味。以后出门干脆都坐魔力列车好了。”
“嗯？有这回事吗？”
菲娅满脸惊讶，她并不清楚连贵族都喜欢上列车，她之所以选择列车出行，只是因为在魔女殿堂门口的广场上看见形形色色的人搭乘列车，她就也想试试体验普通人的感觉。
“当然有。芙莉德小姐还特意在前几节车厢开了一种叫贵族专座的包厢，只有有贵族身份的人才有资格买票。”
也就是头等舱和经济舱的区别，那应该是拉普拉斯的主意。
“不过像姐姐这样单独腾出一列车厢特别改造，肯定还是第一次，来之前我听见候车厅里的人都在议论，到底是谁有这么大本事同时惊动魔女殿堂和禁卫军，大家都在猜不是姐姐就是父亲。”
“刚才路过后面的车厢，里面的贵族一看见我就站起身让我代他们向姐姐问好。以前塔纳托斯不理我的时候，这些大贵族只会用看小动物的眼神看我，哪怕看在我是公主的份上问好，也只是口头上说说，现在他们知道姐姐很宠我，连看我的眼神都变了，还送了我很多小礼物。”
话语之间，莉提的嘴角都快扬到天上。
“那莉提收了吗？”
“当然没有，我收了就代表姐姐收了，所以全拒绝了。他们没一个是真心对我好。”没好气地说完，莉提摘掉圆顶草帽放到一旁，亲昵地抱住菲娅肩膀，“只有姐姐对我最好。”
“明明昨天听见小菲娅要让蜜米儿做第七王妃的时候，莉提还哭着说‘最讨厌姐姐了’？”
单手遮着嘴，克蕾雅偷笑起来。
莉提的笑容顿时一僵，心虚地移开视线。
“那……那是一时气话，反正在姐姐心里大家都一样，第七和第八也没有区别。但姐姐一声不吭就悄悄让蜜米儿当第七王妃，这是出轨！我抗议！”
“真要说出轨也轮不到莉提，你才多大。”
“哼，要是姐姐和我调换身份，我肯定让姐姐变得离不开我，从小就好好教育姐姐长大以后必须嫁给我。”
“我又不是小孩子。”
面对气鼓鼓的莉提，菲娅笑着戳了戳她的玲珑鼻尖。
对面的克蕾雅则一边摇头一边感慨。
“不过没想到蜜米儿会抢在小菲娅出发前告白啊，我还以为蜜米儿会因为不好意思一直不愿意说出口。还有，她昨天和今天一直都躲着我，和当初的诺菈一样，有这么可怕吗？”
“肯定是没脸见克蕾雅小姐……站在闺蜜的立场上，和闺蜜的妻子告白，怎么想都很难为情。”
双手交叠在大腿上的安娜塔西雅满脸苦笑。安娜塔西雅虽然换上过去的护卫服装，但环绕全身的气质已经从行事干净利落的战士，变成颇有大和抚子味道的温柔精灵，相比克蕾雅，更多了一分母性般的柔和。
“可我早在龙落之地的时候说过，如果是蜜米儿的话我没意见。”
“等等……难道克蕾雅从在龙落之地的时候就察觉到蜜米儿对我的心意了吗？”
“当然，那时候蜜米儿不是很明显了吗？小菲娅和我都是蜜米儿的朋友，但蜜米儿只许我摸她的翅膀，不许小菲娅碰，这已经把对小菲娅的想法写在脸上。”
“还有这回事……”
自己还以为是克蕾雅和蜜米儿认识的更久，所以蜜米儿才只允许克蕾雅触碰。
一旁的莉提如同看不上进的后辈一样，格外老成地一边摇头一边摆手。
“啊~啊~明明有这么多公主妃，却还是一点都不开窍呢，就该让我教教姐姐。看看五龙听见姐姐宣布‘我要娶蜜米儿’时候的表情，他们眼睛里只有如释重负，一点意外都看不出来，这么多天一直待在布洛瑟姆，肯定就是在等蜜米儿和姐姐确定关系。连那五条龙都知道蜜米儿的想法，姐姐这个当事人还看不出来，太笨了。不过这样的姐姐也很可爱就是了。”
说话的同时，莉提索性躺在菲娅大腿上，脸蛋一脸满足地轻轻蹭着菲娅裙下的丝质白袜。
“有股香香的味道呃——”
仿佛察觉到菲娅投射过来的尖锐视线，莉提立刻恢复正经，极力睁大那双充满无辜的玫瑰色眼眸，望向菲娅的脸。
“我们要一直坐列车直到克萨男爵领吗？要整整三天诶。”
“三天就三天啦，换成马车都要十几天了，反正可以睡在车上，不也挺好嘛。正好我也可以趁这个机会考察一下列车的情况。”
一个组织一旦大起来，难免出现中饱私囊的人，就像莉提去贵族车厢时，贵族们纷纷尝试贿赂莉提获得好处一样，不能保证魔女殿堂的所有人都和芙莉德与伊莲一样对魔女殿堂尽职尽责，保不准会出现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谋取私利的人。
此外，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当然不是换一身衣服就能体验到，还要去人群之中才行。
想到这里，菲娅心生无奈，她既没想单独加一节特别车厢，也没想要禁卫军陪同——有禁卫军当护卫哪里还能体验到普通人的生活——然而前者是芙莉德再三请求，称魔力列车是魔女殿堂的产业，即使不给魔女殿堂的领导者安排专用列车，也要安排专用车厢，否则她和伊莲都没脸面对手下以及布洛瑟姆的贵族。两人眼泪汪汪的样子让菲娅没法拒绝。
至于禁卫军，则是耶利多、露希蒂涅以及爱琳丝蕾特的要求。理由很简单，菲娅贵为一国王储，联盟领袖，即便不需要人保护安全，也必须带上护卫以便在需要的时候体现出大国风范。这个理由令菲娅无法推辞，只好答应下来。只是她命令护卫必须一路上打扮成商队，装成不认识自己的模样，除非她呼叫或者遇见大规模的麻烦，否则任何情况都不能出动。
值得一提的是，刚才在车站时，耶利多、尤琳莎还有菲娅的其他王妃母亲依依不舍地送别了菲娅，让菲娅格外难为情，自己又不是去远门上学，何况还有传送魔法想回来就能回来，她觉得这份感情可能只有自己成为父母以后才能体会到。
相比起来，同样在送别队伍里的露希蒂涅、蜜米儿与拉维梅塔则坦率得多，菲娅说过每两天就会回来一趟，这对本就有要事在身的三人而言，压根算不上分别。
“呜……不能理解姐姐为什么想体验普通人的生活，王族的生活多好啊，不愁吃穿，还会被大家用敬仰的视线看着，刚才去一般车厢的时候里面又热又吵，还弥漫有一股兽人身上的兽臭，不想去第二次。”
“每个人看法不同，我没体验过，当然好奇是什么感受。好了，莉提就在这里，我去后面看看。”
“我和殿下一起。”
跟随菲娅一同起身，安娜塔西雅恢复严肃，拿起靠在沙发边的佩剑。
“我一个人去就好，安娜塔西雅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可殿下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一个人去恐怕会有危险……”
“啊。”
菲娅微微一呆。
没错，自己现在应该装成没有力量的平凡少女才对。
明明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第一个忘记的人却是自己。
菲娅忍不住笑起来，单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
“咳哼，好，现在的我是菲娅，布洛瑟姆暴发户的女儿，不谙世事对外界充满好奇，安娜塔西雅则是我忠心耿耿的护卫，就这样。”
“那我呢？”
“克蕾雅是我的姐姐啦，话说回来，以后克蕾雅可以把犄角隐藏起来吗？露出犄角和尾巴总觉得会被特别关注。”
“应该可以？从上次以后就没收回来过，我要试试看。”
“那我先和安娜塔西雅一起去后面咯？”
“嗯，这里就由我和莉提看着。”
得到克蕾雅微笑招手的回应，菲娅同样轻轻招手。随后故意用一种暴发户的、完全不符合精灵公主的随意动作，和表情严肃的安娜塔西雅一起大步流星地走向车厢后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