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贵族与难民
第三章 贵族与难民
卡莉斯塔离开后，天色很快黯下。
夏日的森林异常喧嚣，鸟兽吼叫与虫鸣此起彼伏，在篝火光芒下，树干形成的阴影如同鬼魅般，张牙舞瓜地拥向马车，不时刮起的山风让树叶发出簌簌响动，更是加重了诡异氛围。
倘若夜里一个人走在这样的路上，一定会心生不安，担心路边会随时窜出鬼魅或者野兽一样的恐怖东西。
不过，菲娅一行不需要担心野兽袭击，狩猎时，安娜塔西雅在周围布置了魔物讨厌的结界石，这种石头会散发极为强烈的恶臭，只要布置的足够多，就能起到驱赶魔物的效果。另外，安娜塔西雅是围成圈布置在密林里，所以菲娅和莉提不会闻到臭味。
晚餐是用野兔肉、野菜与提前备好的香料炖成的肉汤，主食则是莉提煮熟的米饭。
主食没有选择面包，而是大米，在菲娅看来颇有些惊奇。据莉提解释，精灵族的小麦品种，筋度非常适合用来制作面包，因而面包相当普遍，所以相对的，米饭则显得稀罕与昂贵。因此贵族更愿意用米饭作主食招待客人。比起填饱肚子的属性，米饭在这里更多是一种身份象征。
将碗和银勺摆在石头上，莉提微眯着眼，一副满足神情。
“啊~啊~，安娜姐的料理水平比原来更高了，上次吃到安娜姐做的晚餐，还是好几年前悄悄摸进后厨的时候。姐姐每天都能吃到安娜姐的料理，真幸福啊。要是我也有一位像安娜姐一样的贴身侍从就好了。”
尽管莉提的话语中充满夸奖意味，但正在进食的安娜塔西雅还是全身一僵，她迟疑地抬起头。
“悄悄摸进后厨……厨房除了特定的人，就连王族都只有在后厨闲下来的时候才可以进入，莉提殿下是怎么在晚餐刚做出来的情况下，进入后厨里。”
“呃。”
瞬间，表情僵硬的人换成莉提。厨房设置繁琐规矩的理由，是为了防止有人下毒。而连莉提这个第二位阶，肉体能力极差的幼年精灵都可以偷摸进去，按照律法，守卫厨房的禁卫军，应该被拖出去斩首，属于严重渎职。
“那……那是因为我用别的理由把他们支开，所以才能进去……”
“即便如此，不留下人看守大门，也违反后厨的规矩。还请莉提殿下告诉我，您是在哪一天进入后厨，回去以后，我可以从排班表查到那几个玩忽职守的蠢蛋。”
提及正事的时候，安娜塔西雅便相当有禁卫军第二队长的风范，在左脸的青色纹路加成下，严肃认真的表情充满压迫感。
被逼迫到死角的莉提，只好将求助似的眼神投向菲娅。
火光映照下的紫红大眼格外令人同情。
将喉咙里的炖肉咽下，菲娅在一片沉默中转移话题。
“为什么莉提没有贴身侍从？禁卫军团不是一共有五支队伍吗？”
“那是因为莉提殿下主动说不想要贴身侍从，正因如此，莉提殿下才会被区区一个倒戈的叛贼绑架。倘若莉提殿下身边有像我一样的存在，可耻的叛徒便不会得逞。”
理由呢？
菲娅将疑惑视线抛给莉提，莉提吐了吐舌尖，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目光瞥向马车远处。
“父皇给我安排的那家伙太愚钝了，不像安娜姐这样温柔，我不喜欢不听我指挥的家伙。”说到这，莉提坐正身体，眉毛也皱成一个可爱角度，“……那群难民一直在看我们。”
正如莉提所言，以菲娅扎营的地方为中点，道路两边聚集着许多坐下来的旅客与难民家庭。他们大都满脸疲惫，脸和衣服上也遍布脏污。
当安娜塔西雅把马车停在道路边的空地时，这些难民与旅客便陆续跟着驻扎在附近，其中不乏小孩子和年老体弱的老者。他们几乎不发出惹人注意的大声，即使交谈，声音也小到几乎听不见。不时把目光投过来，发黄浑浊的眼睛里充满渴望，偶尔还做出吞咽口水的动作。
“夜晚的森林十分危险，随时有野兽出没，在我们附近扎营，他们更有安全感。贵族外出，往往有数名护卫保护，我们虽然没有数名护卫，但惯性思维已经让他们下意识选择跟随在贵族身边——总比落单强。莉提殿下嫌他们碍事的话，需要我把他们赶走吗？在多数人类国家，贱民不被允许在贵族附近露营，贵族认为贱民会污染空气，所以即使我去驱逐他们，他们也不会反抗。”
安娜塔西雅的发言令菲娅恍然。
难怪这些难民不敢过于靠近马车，即使距离马车最近的家庭，也在二十米开外，他们在害怕自己。以前安娜塔西雅还说过，贵族可以跳过定罪过程，直接举刀伤害平民，代价只需赔点钱，乃至不需要赔钱，让事情不了了之。对普通人来说，异世界实在过于严苛。
“唔……虽然视线让人不自在，但也没有到赶他们走的地步。姐姐觉得呢？”
“就像现在这样吧，不用赶走他们，他们只是想活着。”
“属下知道了，但必须警告这群平民，让他们收敛点，以免让他们觉得我们好对付——要避免这群人蹬鼻子上脸，神圣国不比精灵国，在这里，暴力比身份好用。”
这样说着的安娜塔西雅以令菲娅感到震惊的速度，几口便把饭吃完，接着放下碗勺，理了理精灵风格的翠绿风衣，径直走向难民驻扎点。
“连吃饭速度都是禁卫军训练的一部分吗……”
“不是哦。其实是因为安娜姐小时候生活在流放之地，那里是流放罪犯的地方，流放罪只比死刑轻一点点。流放之地没有法律和秩序，那里的人会为了争夺一口吃的大打出手，如果不快点把到手的食物吃掉，食物就会被其他人抢走，所以安娜姐吃饭的速度才很快。其实安娜姐是顾及到我们，刚才才刻意吃的很慢。”
晃荡着被白色过膝袜包裹的纤细小腿，莉提嘟着嘴解释。
“流放之地的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能活过今天，就算很幸运。把安娜姐从那种地方带出来的人，正是本该站在安娜姐对立面，身为安娜姐仇人的姐姐您。所以安娜姐发誓要成为姐姐的剑，把生命献给姐姐。在安娜姐眼里，姐姐就像太阳一样温暖和耀眼……连这种事情都忘记的话，安娜姐会很可怜哦。”
“……我也不是故意想遗忘。”
安娜塔西雅的过去原来是这样。
说到这里，菲娅悄然拿出黄绿色的世界树之钥。在卡莉斯塔说明它的作用后，自己便立刻拿肉体尝试了一次，结果世界树之钥却完全没有效果。
倘若不是世界树之钥压根没卡莉斯塔形容的那样神奇，就是自己不满足世界树之钥效果成立的条件。要么是自己的灵魂太强大，世界树之钥无法撼动自己的灵魂，要么是自己与精灵公主肉体的适配性好的可怕，世界树之钥无法生效。
安娜塔西雅说过，魔涌是反应精灵灵魂的东西。精灵死亡，魔涌便会破碎，这个过程无法逆转，即使神明降临，也无法修复魔涌。而精灵公主死前的走马灯说明了，精灵公主的确已死，因此魔涌怎么样都该出问题才是。可事实却是，自己身上的魔涌完好无损，甚至安娜塔西雅还说自己在一些小习惯上，与以前完全一致。
世界树之钥与魔涌的表现叠加起来，让菲娅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可能就是精灵公主本人。
倘若不是出现在脑海里的、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菲娅都要确认自己真的只是失忆。实际上精灵公主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原本的精灵公主。
真让人难以理解。
“说起来，刚才安娜塔西雅说了‘大部分人类国家’，世界树大陆上除了米尔坎迪斯神圣国，还有其他人类国家？”
一只手撑在石头上，另一只手不停朝脸颊扇风的莉提认真点头。
“嗯。人类国家大都集中在大陆北方。除了米尔坎迪斯神圣国，还有与神圣国接壤，在神圣国南方的亚弗列格王国。而神圣国西面，则是另一个体量比神圣国和亚弗列格王国都要强大的人类帝国。最后，在神圣国和亚弗列格王国之间，还散落着许多小国，其中最有名的是巴特公国。”
“他们原本属于亚弗列格王国的一部分，但在大约一百年前，出现了一位自称‘来自另一世界’的巴特公爵。巴特公爵宣布，自己的领地要从亚弗列格王国独立出来，于是亚弗列格王国出兵‘平叛’。中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最终，地图上多出一个叫巴特公国的地方。我们离开神圣国后，就要经过巴特公国的边境回国。要不是我们和神圣国之间有巴特公国和亚弗烈德王国阻隔，父皇就用不着跨越重洋征服神圣国了。”
原来世界树大陆上有这么多人类国家。
菲娅不禁有些惊讶。
在这个种族繁多，人类处于天赋劣势的世界，菲娅一直以为人类只有神圣国一根独苗，大部分领土都被其他种族占领，但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自己掌握的知识还是太少了。
正好手里有从奥罗拉城神殿得到的地图与书籍，今晚就好好看看吧。
顺带再把里面的魔法书也挨个读一遍。
菲娅打算趁晚上守夜的时候看。
安娜塔西雅不是机器，不能全天都不休息，自己和安娜塔西雅轮班守夜，才是最佳选择。哪怕安娜塔西雅不愿意，自己也要动用公主的身份，强迫安娜塔西雅同意。
这样想着的菲娅站起身，走向支在木架上、冒着热气的炖锅，自己三人已经吃饱，差不多该收拾餐具。
然后，菲娅在处理剩余米饭与炖锅里的肉汤时犯了难。
没吃完的食物固然可以收进储物道具，但储物道具的亚空间里依旧有老化和腐烂的概念，即使老化速度相比外界慢了一些，菲娅也不觉得在盛夏里过了一夜的食物，第二天还可以继续吃。自己身体里的纳米机器人能将其完全消化，但安娜塔西雅与莉提，一定会闹肚子。
先用『冰弹』形成的冰山冻住，然后再收进储物宝箱？
答案浮现在脑海里的时候，菲娅注意到不远处朝她投来的目光。
尽管被安娜塔西雅警告，但难民中的部分人还是控制不住地看过来，够着脖子，窥探菲娅手里的球形炖锅。
可以看见他们滚动喉咙的动作与如饥似渴的目光。
菲娅停下手中动作。
仔细想想，自从坐下来以后，自己就很少看见这些难民吃东西，考虑到他们是从更北方、与精灵交战的前线逃过来，大概已经身无分文，吃不起东西了吧。
稍作思考，菲娅端起炖锅，走向看着自己的难民。
“姐姐要去做什么？”
“问问那边的人有没有需要。莉提待在这里就好。”
“是救济难民吗？我也要和姐姐一起去！”
莉提连忙跳下石头。
明明之前表现的不喜欢难民，现在却要去救济吗……
将这个疑问藏在心里，菲娅朝车厢努了努嘴。
“那莉提帮我把车厢里那些干粮拿出来。”
早在初次见到难民的时候，菲娅就出于莉提可能因为心地善良，忍不住施舍难民的想法，把可以分发的、自己一行不太可能吃的干粮挑出来放在车厢里。
“好~”
很快，菲娅与莉提出现在难民面前。
见到一身黑礼裙，全身笼罩着冷漠气质的菲娅靠近，难民们顿时心生紧张，部分人仿佛在害怕菲娅会给他们定罪般，连忙从地上爬起，迅速远离菲娅。
菲陸娅并未岜在意那(部究分污人的过罢激反零应,转s而把i目光~放在冷距%离她屋最羣近的一名小孩身上,这位男孩并未跟随父母一起远离菲娅,而是吮着指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视菲娅手中升起热气的炖锅。
飘有一层动物油的肉汤表面浮动着炖烂的肉块，盐与香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飘散出来的浓郁肉味，光是闻味道，就让人食指大动，更不用提肉汤里还有切断的红辣椒与葱叶。安娜塔西雅的料理水平绝不是说说而已。
“别愣着，快过来！”
见到孩子没有跟上，男孩的母亲一脸着急，试图将男孩拉远，但菲娅抢在那之前，将炖锅放在地上发问——尽可能让表情显得温和。
“你饿了吗？”
答案显而易见，但不问不行。
“嗯。”
男孩点点头。
“那它是你们的了。”
菲娅指了指地上的炖锅，然后又让莉提把手中纸袋放在炖锅旁。不知是否是莉提故意为之，最表层的黑面包从纸袋里滚出来，向所有人说明它的身份。
窸窸窣窣。
菲娅的声音不算大，但附近难民都能听见菲娅的声音。远离菲娅的人、正在起身的人以及朝这边窥探的人，不约而同地睁大双眼。他们早就看中菲娅手里的炖肉，只是不想丢了性命，才克制着不去看菲娅。
他们这群人早就在逃难里花光了钱，身上干粮也所剩无几，更多人已经饿了有段时间。实际上他们打算在菲娅把肉汤倒掉后，趁菲娅走了，再把可以吃的部分捡起来填饱肚子。如今菲娅主动把食物送到他们面前，他们不禁有种这是上天的恩赐的喜悦。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男孩的母亲。
一改害怕之色，男孩的母亲一步上前，微微弯着腰，灰扑扑的脸庞充满狂喜。
“真、真的吗？贵族大人，您要把珍贵的肉送给我们？”
“这边的面包也可以带走。我们用不上。”
储物宝箱里有口感更好，质地更软的白面包，发硬的黑面包不论自己还是安娜塔西雅，都不会选择吃。即使给予难民们，也不会影响接下来的旅途。
虽然一开始觉得炖肉是自己一行吃过的东西，把自己不要的施舍给难民，有些不好，但想到这些难民都快吃不上饭，菲娅便不禁觉得自己的考虑太多余。
“谢、谢谢贵族大人，谢谢贵族大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谢两位大小姐！”
女人用力拍了拍男孩的后脑勺，语气里充满斥责。
菲娅不禁看向其他难民——他们泛绿的眼睛里充满渴望，正慢慢靠过来，已经进入争抢状态。
饥饿可以轻易夺走一个人的理智与道德，如果不管，他们会因为食物大打出手，演变成哄抢，出现流血事件。
菲娅清了清嗓子。
“我给予的不是他们一家人，而是你们所有人！排好队，不能争抢！我会让护卫赶走不守规则的人！”
话音落下后，难民们便迅速排好队，虽然有认为别人不应该站在自己前面，而心生不满的人，但当他们看见菲娅手中浮现的火球后，不满便迅速消失。
很快，由菲娅发放黑面包，莉提盛装肉汤，难民依次领取食物的景象出现在森林中。尽管菲娅没有要求这些难民感谢自己，但每当难民领到食物后，他们都会连连弯腰道谢，说些生命女神会庇护菲娅的话，然后走到一旁，将面包与肉汤狼吞虎咽的吃掉。
菲娅好几次觉得他们会活生生噎死。
不过，面包才发放了三四个人，救济便因为安娜塔西雅的出现终止。
安娜塔西雅倒没有说不能把不需要的食物送给难民，安娜塔西雅阻止菲娅，是出于肉汤肯定不够分的考虑。安娜塔西雅认为，应该把面包丢进肉汤里，加水重新煮成糊糊，然后再分发给难民，这样才能让每个人都享受到肉的滋味。
难民数量太多，肉汤太少，至于碗碟，因为数量关系，菲娅不可能给每人都发一个，因而采取的是重复使用的策略，上一个人用完后，才能轮到下一个人使用。
在等待安娜塔西雅重新煮肉汤的过程里，难民队伍的秩序依旧良好保持着，由于害怕被驱赶，没有人因为等待而不耐烦。当安娜塔西雅重新将炖锅端上来后，人们顿时爆发出喜悦的欢呼，其中不乏呼喊“善良的精灵”，“精灵圣女”，“女神的使者”这类词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最开始那几个人享受到正常的肉汤与黑面包，所以被后面只能吃糊糊的人，投去羡慕与嫉妒的目光。菲娅从难民处得知，他们平时的食物都是炖豆子、青稞与煮野菜，尽管也能吃到黑面包，但面包里往往掺了不干净的东西，比如木屑和砂，所以硬的硌牙，必须先用汤软化才能食用。
像菲娅给予的什么杂质也没有的黑面包，因为价格昂贵，根本不是他们能天天买的食物。至于加了许多油的肉食，更是从没见过，只有在重大节日的时候，他们才会选择去集市买一点肉，而那已经是极为丰盛的大餐，不存在漂浮在汤面上的、厚厚的一层油这种选项。
因此，即使是严重稀释过的、煮成一坨的肉糊糊，难民们也吃的十分开心，甚至一定要把碗底都舔干净，才肯将其交给下一个人——被分到骨头的人更是遭人嫉妒的幸运儿。
安娜塔西雅一共煮了三锅，才让所有人都分到一碗。
“啊啊……这肯定是我出生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晚餐。”
“我不会已经快见到生命女神大人了吧。”
“为什么在我最恨精灵的时候，又让我蒙受精灵的帮助，该死！”
“还想再来一碗……不能把那只野兔的肠子和皮也丢进去煮一煮吗……”
躺在地上的难民七嘴八舌地说出感想。
尽管只是每人一碗，但安娜塔西雅加的水偏少，因而面粉的分量很足。此外，菲娅还注意到，有人在打炖锅的主意，似乎是想把炖锅舔干净。
菲娅选择当做没看见处理，并且让安娜塔西雅赶紧把炖锅收起来，以免引起争抢。
值得一灵提的是]。梦在-分发棋食物的零过爸程中,(安娜塔五西雅’没)有像菲s娅i想象的溜那样,罢体现企的不⒎情愿,或者板着脸,相反,安娜塔西雅显得格外高兴,她乐于将食物分发给有需要的人。
大概是有过相同经历——经历过缺衣少食的日子，所以看见饥饿的难民时，心中想起曾经的自己了吧。菲娅心中如此猜测，不过她没有向安娜塔西雅确认。
至于莉提，则是温柔和善地为难民发放食物，非常符合懂礼貌的幼年公主的设定。让菲娅感到十分治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