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引蛇出洞
第九十二章 引蛇出洞
对于居住在星晶兽之乡的村民而言，夜晚应该是安静且平和的时光，就像菲娅早就知道的，异世界缺乏娱乐活动，太阳一落山，大家就几乎无事可做，更不用提白天年轻人要下地干活儿，小孩和老人则要负责去森林里捡拾柴火，留在家中做家务，一整个白天的劳动下来，天色一暗便只想躺到床上休息。
但那是一般情况。
此刻的星晶兽之乡灯火通明，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来到林中空地，热火朝天的集会仿佛要举行第二场全肉宴——事实也确实如此，只不过目的有了一点小小的区别。
“竟然连兽神大人都请下山来，菲娅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兽神大人……好漂亮。”
“难道菲娅小姐下午扛回来的那朵花就是兽神大人？可那是兽神大人啊……”
在距离人群稍远的长桌上，星晶兽族长与星晶兽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面露敬畏与激动，纷纷将目光投向菲娅身后站着的卡洛儿，由于卡洛儿本人没有落座，桌上的星晶兽们都只敢站在位置上。
自己敬仰的神明就在一旁，会对饭菜有兴趣才奇怪。
菲娅在心中无奈摇头。在太阳落山之前的一个小时，菲娅便找到正在泄愤的耶芙娜，将卡洛儿从花妖炖锅中解救出来。当时的卡洛儿相当狼狈，害怕到不断抽泣不说，嘴角还到处是疑似植物汁液的绿色液体，连说话都语无伦次，如同精神崩溃的人。
至于理由，当然是耶芙娜对卡洛儿动用了酷刑。比如把卡洛儿切开以后又把她的残肢断臂绞碎塞进她嘴里，花妖没有人类的五脏六腑，哪怕身体从中间劈开，只要用自然魔法便能转瞬治愈好。
当然，比起切断剁碎，菲娅觉得真正让卡洛儿恐惧到扭曲的，是耶芙娜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大堆害虫，从毛毛虫到青虫再到天牛甚至千足虫，耶芙娜将海量受惊的虫子与卡洛儿一起关在没有水的铁锅内盖上盖子，让卡洛儿饱受虫子折磨。
虽然菲娅没有看见那个画面，但她看见了罐子里被活活憋死的各种虫子尸体，再看到卡洛儿身上密密麻麻的坑洞与疱疹，便有了合理推断。
拜此所赐，事后菲娅不仅对卡洛儿使用了治愈肉体的魔法，还用了安定精神的魔法，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耶芙娜出来恫吓她再哭就再关进去喂虫子，卡洛儿这才终于老实。代价则是卡洛儿和白天嚣张的模样判若两人，看见菲娅还算正常，一看见耶芙娜，甚至是长相一样的安娜塔西雅，都会立刻浑身发抖，连完整的话都无法组织，显然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
这让菲娅忍不住感慨，对付植物还是要用虫子。
不让卡洛儿发话，星晶兽村民们是不会坐下来了。
菲娅微微撇过头，朝身后的卡洛儿小声命令。
“记住我给你的交代，要像兽神一样说话。”
“可……可耶芙娜大人会杀了我……”
“别忘记我为什么让耶芙娜把你的项圈取下来，现在是特殊情况，你不听从命令，我就让耶芙娜把你带回去好好享受。”
“咿呃！”
听见菲娅威胁，卡洛儿喉咙里发出悲鸣，这让星晶兽村民们下意识望向四周，好在没有人怀疑声音来自他们尊敬的兽神，卡洛儿得以在吞了口口水后强打精神，迈出一步来到与菲娅并肩的位置。
“咳哼。我……”
觉得这样的开场太羸弱，无法让菲娅满意，火光映照下的卡洛儿又换了个口吻，神情高傲起来。
“菲娅小姐找到我，向我阐明你们的困难，星晶兽已经发展到不开垦新家园就无法生存的地步，我身为幻兽云海的掌控者，自然要前来确认情况。五千人的部落却屈居在如此狭小的树林里，的确过于寒碜，说出去会让外人以为兽神在盘剥自己的信徒。”
“呃……”
星晶兽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卡洛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要知道兽神束缚了他们好几个千年，以前闹饥荒时就是全体星晶兽向兽神请愿，兽神也没有理会他们一句话，而且如果他们不定期给兽神献上祭品，兽神还会降下怒火摧毁他们的家园，与现在主动显现在人面前，还愿意和他们这些凡人说话的模样迥然不同。
如果不是他们知道自己供奉的兽神就是花妖，他们甚至会怀疑菲娅随便找了个人假扮成兽神欺骗他们。
极度迟疑的，星晶兽族长望向菲娅，乞求从菲娅那里得到答案。
“菲娅小姐，这……这是何意呀。”
“我才是兽神，你们在问谁？！”
卡洛儿皱起眉毛愠怒，所有星晶兽顿时一滞，他们面露惊恐，哆嗦着就要跪拜下来，卡洛儿在那之前冷哼一声。
“都先坐下。”
“兽神大人，您不坐，我们哪儿敢啊。”
脸上的皱纹堆积在一起，星晶兽族长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虽然他是一族之长，但面对能顷刻摧毁他们村子的兽神也绝不敢怠慢分毫，倘若要类比，就像村长见到国王，自然只有惶恐。
对此卡洛儿看向身边的菲娅，菲娅没坐，身为宠物狗的她当然没有资格落座。
菲娅只得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第一个坐在位置上，然后伴随卡洛儿落座，惴惴不安的星晶兽族长一行才跟着松了口气，坐在长桌边。由于场合问题，克蕾雅与安娜塔西雅一行并不在菲娅身边，而是在不远处的桌子上享用不受打扰的晚餐，菲娅会在交代完自己的事情以后再过去。
卡洛儿挺胸抬头，继续高傲地宣告。
“我向来不是见死不救之人，看见你们生活困顿，难以维系温饱，我可以允许你们以河为界开垦新农田，但田里种出来的粮食只能自给自足，不允许外出贩卖。以幻兽云海的肥沃，想来只要你们辛勤劳动，来年便不会过上吃不饱饭的日子，你们觉得如何？”
其实身为兽神的她根本不会询问星晶兽的意见，只是菲娅没有和她说明，到底该怎么和村民做约定，她便心里没底。
星晶兽村民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族长脸色一阵变幻，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那样，缩了缩脖子胆怯询问。
“谢谢兽神大人允许我们开垦更多森林，可是……可是我们现在拿不出能让您满意的贡品，恳请您再宽限我们几天……”
你们是想让我死吗？
卡洛儿打了个寒噤，紧张到冷汗直冒，她赶紧转动眼珠观察菲娅，确认菲娅没有皱眉，她才稍稍舒了口气。
“无须贡品，我已经视察过你们的情况，你们的情况与菲娅小姐说的一样，要感谢就多感谢这边为你们求情的菲娅小姐，即便是魔物出身的我，也要为菲娅小姐的善良而感动。”
“卡洛儿大人过奖了，我只是上山时碰巧遇见你的使徒，是卡洛儿大人愿意听取我的请求，才主动跟我一起下山。”
不等卡洛儿继续拍公主屁，菲娅微笑着向震惊到不知道说什么好，觉得自己还活在梦里的星晶兽族长解释。
“兽神大人的意思是以后不会再限制大家开垦介于河流与云海结界之间的森林。没有了开垦限制，以星晶兽的体能，相信很快就能开垦出足够养活全村人的农田，那样以后就不用花大价钱去外面请魔法咏唱者肥沃土地，而是可以让土地休耕采取轮耕制。族长阁下，解决了粮食问题，你们在森林里打猎得到的皮革和其他魔物素材就能全部拿到外面换成钱，过冬的衣服也不用发愁。”
“哦……哦哦……”直到听见菲娅解释，星晶兽族长才回过味来，他苍老的脸上绽放出狂喜，由于幸福来的太突然，连说话都激动到颤颤巍巍，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菲娅小姐，您是说兽神大人的意思是河这边的土地都任由我们种粮食，以后不再限制我们，而且我们也不需要上交贡品了？”
“正是如此。”
“多么美妙！只要有地，我们星晶兽就不可能挨饿。菲娅小姐，您简直是我们的福星，不对，是天使！圣者大人，您听到了吗？兽神大人说允许我们随便开垦河这边的土地，咱们以后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不仅星晶兽族长，其他听到菲娅肯定的星晶兽村民也都放下心中悬着的石头，高兴到张嘴大笑。
只有一个人不那么高兴。
那就是一直坐在星晶兽族长身边，顶着章鱼头颅的圣者。哪怕菲娅看不出圣者的表情变化，也能从他散发的氛围读出，圣者并没有开心。
“伊尔曼，我们高兴得太早了。”
果然，头上触须缓慢蠕动的圣者泼了星晶兽族长一盆冷水，后者开怀大笑的表情瞬间僵硬。
“圣者大人的意思是……？”
圣者没有直接回答伊尔曼，而是将目光转移到菲娅身边的卡洛儿身上，以沉稳口吻解释。
“兽神大人向来不轻易出现在外人面前，而且一直严格限制我们的农田大小，如果不献上对等祭品，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我们提出的要求。现在突然性情大变，我合理怀疑是菲娅小姐在拿我们寻开心。菲娅小姐，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倘若我们违背兽神大人意愿，擅自采伐森林，到时候我们一定会被兽神大人的怒火淹没，请您不要拿大家的性命当儿戏。”
“并非儿戏——”
“章鱼怪，这才过去多久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菲娅刚开口，她身边的卡洛儿便以不客气的口吻驳斥圣者，她双手抱胸，甚至没有正眼看圣者。
“是谁来求我把森林这边最肥沃的土地指引给你，又是谁告诉我星晶兽要对外发动战争，请求征得我的同意？这些你都忘记了么。”
“……”
圣者陡然沉默，连头顶的触须都僵硬起来。
显然，卡洛儿的一番话将他的质疑通通击碎。
片刻后，他以符合绅士风度的动作起身，恭敬地朝卡洛儿款款行礼。
“十分抱歉，兽神大人，刚才之所以怀疑您的身份，是因为我实力低微，只能依靠这种形式确认您的身份。您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再三谨慎，对于您赠与的土地，我们会心怀感激地接受。”
“哼。”
卡洛儿用鼻子出气。
魔物出身的她只敬仰强者，在她的意识里，在菲娅面前毕恭毕敬是理所当然，而在实力不如她的圣者面前，则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是在奖励圣者。
重新坐回位置的圣者沉默下去，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而菲娅则一边悄然观察圣者的反应，一边笑着向星晶兽族长感叹。
“有了足够的土地满足温饱，族长阁下就不用再对外发动战争。星晶兽夺取伊尔格城的目的是夺回伊尔格港对外收税，以此养活自己，现在有充足的土地，已经不需要通过流血填饱肚子。”
“更重要的是，伊尔格城本身没有种粮食的条件，而运营港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首先大家使用的语言不同，沟通起来很困难，其次经历战乱的港口无法吸引到商人。比起牺牲宝贵族人夺回一片无法获取收益的土地，还是继续在幻兽云海里过自给自足的生活更幸福，族长阁下觉得如何？”
话语仿佛给桌上投入一颗深水炸弹，包括星晶兽族长在内，所有人一同皱起眉毛唏嘘。过了半晌，星晶兽族长抚摸着胡须，以充满思索的声音，一边咂嘴一边说。
“……的确如菲娅小姐所言，我们夺取伊尔格港的最大目的就是夺回曾经属于我们的港口，如此一来就能向往来商人征收税款，有了税款，购买粮食便不在话下。如今兽神大人允许我们开垦农田，倘若不能在今年冬天结束前把地开垦出来，等到春天再行动就为时已晚。村子的人手不够在开垦农田的同时对外征战，我觉得菲娅小姐说得没错，我们应该放弃伊尔格港，幻兽云海的土地就足够我们衣食无忧。你们觉得呢？”
“我也赞同。外面的人奸诈狡猾，我们擅自离开村子，很可能会被他们坑骗。而且夺回港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与其流血争夺一个拿回来也很可能没用的地方，还是先把精力投入到一定不会出问题的地方。”
“那些人类的装备很好，不靠偷袭，我们的战士很难夺下他们的城市。大家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死在战争里，我们怎么和他们的妻儿交代？”
作为最后决定性的发言，曾经和莉提打成平手的星晶兽战士长以沉稳语调，一锤定音。
“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幻兽云海，早已融入这里。不论强攻有城墙的伊尔格城，还是打下伊尔格城以后怎么治理，我们都缺乏足够经验，我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对外征讨，一是牺牲太大，二是打下来也站不住脚。我赞同菲娅小姐的建议，如今兽神大人允许我们开发森林，我们已经没有让战士拼命的必要，要对兽神大人的恩赐心存感激。”
几乎同时，所有人都连连点头，紧皱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星晶兽并非爱好战争的种族，只要能填饱肚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便足够满足绝大多数星晶兽，更不用提有了兽神许诺，他们就不用担心村子被野兽袭击，这比在外面被强盗屠杀好得多。
可就在星晶兽族长坐直身体，打算把事情敲定下来时，圣者举起右手，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安静会议间。
“伊尔曼，我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