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忧虑之心、直面之心
第九十五章 忧虑之心、直面之心
“呃，”由于一直喝酒，耶芙娜脸庞酡红，连吐息里都带着浓郁酒气，一旁的安娜塔西雅皱起眉头，按住耶芙娜端起酒杯的手，“明天还要执行任务，喝这么多酒是要做什么。”
“我晚上会回布洛瑟姆，可以找柯丽塔用解酒的魔法……”
湛蓝眼眸中浮现浓浓的忧郁，耶芙娜声音小下去，视线也低垂下来。
她没有说的是，白天被卡洛儿精神控制的事情让她备受打击，好不容易来到多菲还活着的世界，却因为疏于锻炼，被一个对多菲口出狂言的杂碎精神控制，甚至向另一个自己挥剑。相比于没有被精神控制的安娜塔西雅，同为安娜塔西雅的自己简直差劲到可以找棵树吊死，失去陪在殿下身边的资格。
然而这些小心思根本逃不出安娜塔西雅的眼睛，耶芙娜作为另一个自己，在想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安娜塔西雅拍了拍耶芙娜的肩膀，轻声安慰。
“反正你回布洛瑟姆也是做女仆的工作，那些事情交给柯丽塔也一样，比起工作，保护殿下的周全更重要。”
“可……”耶芙娜张了张嘴，却没有勇气说出想说的话，她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借着酒劲才吞吞吐吐地说，“我还有很多需要精进的地方。今天的事情让我认识到自己落后太多，不努力找回失去的东西，我……我没有陪在殿下身边的资格。该死，明明做梦都想回到殿下身边，结果却是这副丢脸至极的模样，让人看笑话。”
话说到最后，耶芙娜咬着牙将酒杯顿在桌上。
虽然安娜塔西雅一侧的卡洛儿害怕到想钻进桌子下面，但已经没人去在意卡洛儿的心情。
就知道会这么想。
安娜塔西雅长长叹息。
“十七年没有接受良好训练，出现疏忽也在情理之中，殿下会原谅你。以我对殿下的了解，殿下虽然可以原谅自说自话的人，但她不喜欢明明有很多担心的事情，却始终不把困难说出口的人。用殿下的话说就是，‘遇见解决不了的困难应该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而不是一声不吭的把所有人蒙在鼓里，让困难越变越大，直到发展成收拾不了的局面’。”
“……”
为安娜塔西雅惟妙惟肖的模仿动容，耶芙娜抬起头，深深看了安娜塔西雅一眼，醉醺醺地说。
“你一点也不像我。”
“我也觉得你不像我。”
“呼。”
端起空酒杯，耶芙娜借助火光看着杯壁上倒映出的安娜塔西雅，明明五官和自己一模一样，两个人的气质却有肉眼可见的差别，她忍不住感慨。
“两年在我们度过的人生里连六十分之一都不到……这就是殿下的魔力么，仅仅两年就让我们变成性格完全不同的人。放在以前，我肯定想象不出自己会安慰没用的下属，而是会说没用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这种公事公办的话。”
“现在也一样。”安娜塔西雅否定了耶芙娜的说法，“而且我不是不会公事公办，而是因为你很特殊。”
看出耶芙娜眼中的不解，安娜塔西雅也像是要开启长篇大论那样，端起桌上酒杯轻抿了口，伴随酸味与醇厚的芬芳液体在口腔中扩散开，她看着桌面，沉声说道。
“你沉睡的时候我看过你的记忆，所以你经历的事情我多少能感同身受。看到你以后我才深深觉得自己被命运眷顾，无数个我在其他世界里经受生离死别，沉沦在懊悔和罪恶感里，唯独我不仅能陪在殿下身边，还得到殿下恩宠。”
似乎不习惯直接说明心中感情，安娜塔西雅话音顿了顿才接着说。
“该怎么说才好，可能是求得心里安慰，看到你的过去，我会想万一我是你，我会不会也变成这样，然后心里升起怜悯和同情……不止是如此，作为被眷顾者，看见不被命运选择的另一个自己站在面前，内心还会有一点点庆幸和不安，庆幸我被命运选择，然后又为只有自己得到幸福不安，想着如果不多做点好事，以后会不会就不被命运眷顾。相信这种因果论的我是不是很蠢？明明已经知道一切因果都是这个世界和殿下对抗的结果，世界不会再像过去一样毁灭。”
“原来你这么看我么。彻底成了失败者啊，失败者……”喃喃着，耶芙娜单手撑头，带着醉意朝安娜塔西雅轻轻摇晃酒杯，“我站在你的立场上也会这么想，这和蠢不蠢没关系，只是求得心安罢了。现在殿下不在这里，我可以问我一直都想问的问题。”
“什么？”
耶芙娜没有立刻回答，因为醉酒，她已经变成趴在桌上侧头望向安娜塔西雅的模样，氤氲着迷离之色的湛蓝眼眸搭配酡红俏脸，让安娜塔西雅一时有些难为情——一方面是耶芙娜和自己一模一样，却对殿下以外的人露出这副羞人姿态，另一方面则是这副姿态确实很迷人，让人心生保护欲。
在这个瞬间，安娜塔西雅觉得耶芙娜可能比自己更有成熟女性的韵味，自己太不解风情了。
然而耶芙娜的下一句话就令安娜塔西雅大脑宕机，没机会思考杂七杂八的事情。
“殿下和塔纳托斯殿下，你更喜欢谁？”
“……”
望着表情僵硬的安娜塔西雅，耶芙娜痴痴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答不上来，因为我也答不上。不过我还以为你会深入思考一番以后选择现在的殿下，毕竟仰慕和发自内心的喜欢是两码事，就像……就像陛下、父亲和维拉妮卡。”
“啧。”
“怎么了？突然不高兴。总不能说既喜欢殿下又喜欢塔纳托斯殿下，那是不敬。”
“我不是因为殿下的事情。”
“那是……？”
“别再提那两个人，我已经和他们没关系了。这也是我想和你说的，克拉克还有维拉妮卡，他们都被陛下赦免，去亚弗列格王国过自己的平稳日子。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们两清了。”
话音落下，安娜塔西雅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视线重新回归到耶芙娜身上。
“不过划清界限的人是我，你硬要叫父亲和母亲，我也不会拦你。”
“那种事情就算了。我来自那个已经死掉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东西跟我没有瓜葛，我也不感兴趣。既然他们开始新生活，我再出现不就显得多余么，何况我也挺喜欢现在的日子，除了今天——”
目光绕过安娜塔西雅，耶芙娜狠狠瞪了眼如坐针毡的卡洛儿，让后者头上的花朵都害怕到微微发颤。
然后耶芙娜又很快陷入迷茫，她轻咬嘴唇，有着姣好线条的脸庞满是担忧。
“你说这次事情一过，殿下会怎么想我……”
“殿下不都说明白了么，她没怪你，是你自己在意太多。”
“很难不去在意。这种感觉你也理解的吧？要是你被花妖操控，说了殿下坏话，肯定恨不得立马拔剑自刎，要是死后的灵魂能动，还会顺手烧了这具不干净的尸体。”
“如果是我——”
安娜塔西雅犹豫着，她明白耶芙娜只是陷入当局者迷，无法自己原谅自己的难题中，只要菲娅象征性的惩罚一下耶芙娜，耶芙娜就会走出来。真正让她犹豫的，是耶芙娜口中的“如果是她”，让她明白了耶芙娜一直以来在意的东西。
耶芙娜刚才说这个世界的东西与她没有瓜葛，意味着耶芙娜内心还是认为这个世界里的人与物属于自己这个安娜塔西雅，并没有把她从“安娜塔西雅”这一身份里摘出来，因此始终觉得她是多余的人，是自己的替代品。
然而耶芙娜并未意识到，许多东西不是自己拥有了以后其他人就不能拥有。甲可以和乙成为朋友，丙当然也可以和乙成为朋友。相同的经历再加上她是后来者，让她产生这个世界是自己的主场的错觉，然而实际上，耶芙娜就是耶芙娜，除了她自己，没人把她当成安娜塔西雅的替代品，自她诞生在这个世界以后，这个世界便也是她的主场，世界从来不是围绕某一个人转，她太自卑。
多菲之所以要给耶芙娜取一个单独的名字，除了区分以外，其中理由也有让耶芙娜明白她不是自己这个安娜塔西雅的替代品。
突兀的，安娜塔西雅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她觉得可能不该继续让耶芙娜担任宵之殿的女仆长，说不定就是因为耶芙娜现在任职自己已经不需要的位置，才让耶芙娜产生她是替代品的念头。没错，安娜塔西雅就是这么一个别扭的、心思敏感的人，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既然如此，比起回避这个让人自卑的话题，还是直面更好。
安娜塔西雅微微皱眉，试探性地说。
“你……一直把自己当成我的替代品么。”
“嗯？”耶芙娜迷离的眼神忽然清醒，然后她嗤笑一声，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怎么可能。”
“那你怎么一直要和我比试。我从没有排挤你的念头，你和我是不同的人，你也有追求殿下的权利，如果不是你主动说要和殿下重新建立关系，你现在也是殿下的王妃。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讨厌你，你不用把自己看得太轻，觉得光是得到现在的东西就已经很幸福，不能插手真正的安娜塔西雅的生活。只要远远看着殿下就能感到满足，那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耶芙娜沉默片刻，趴在桌上的她侧过头去，撇了撇嘴。
“这也是被眷顾者的怜悯么，真不公平。”
“不是怜悯，而是忠告。你应该回到你的位置上，这个过程和我没关系。我想即便是莉提殿下，也会说耶芙娜是耶芙娜，安娜塔西雅是安娜塔西雅，在我沉睡的时候你和莉提殿下接触过，应该能感觉到莉提殿下对待你的态度和对待我有区别，没有人把你当成我的替代品，只有你自己这么想，要是你觉得你的主动会打扰我这个‘正主’的生活，那就不只是大错特错，还会让我有负罪感。”
正因为这些念头都是自己会在意的东西，所以才可以如此条理清晰地说出来。
可耶芙娜也有耶芙娜的考量。
嘴上说做回自己容易，实践起来根本是另一码事，更不用说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但所有方面都比自己优秀一截的安娜塔西雅存在。
“安娜塔西雅和耶芙娜在聊什么？”
正当耶芙娜打算反驳时，菲娅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不论安娜塔西雅还是耶芙娜，都肩膀一跳，趴在桌上的耶芙娜更是惊慌到正襟危坐，一副听取领导讲话的模样。
“殿下？您没有和诺菈殿下一起睡觉吗？”
“现在还没到九点，想睡也睡不着啊。再说单独把安娜塔西雅和耶芙娜放在一起，我还怪担心的，不过看见你们感情很好我就放心了。”
“白天是这家伙总找茬。”
一改刚才安慰耶芙娜的态度，安娜塔西雅姣好的脸庞多了许多较真，只是她在这之后又瞥了眼耶芙娜，小声补充一句。
“不找茬的时候人还不错。”
“我觉得和安娜塔西雅打交道的其他人肯定也这么想。”
笑着说完，菲娅搬来椅子，强行插入安娜塔西雅与耶芙娜之间。她当然感受到身体右侧耶芙娜身上传来的酒精味，只是她故意没有说明，耶芙娜的事情不仅需要旁人助推，还需要时间沉淀，适应环境就是一个积淀的过程。
“来的路上我想了一下，我觉得这段时间耶芙娜不用回宵之殿，可以就待在星晶兽之乡。宵之殿的工作其他女仆也能胜任，但知道我生活习惯的人就只有安娜塔西雅和耶芙娜，安娜塔西雅去幻兽云海里狩猎魔物提升魔力的时候，耶芙娜可以和我一起待在村子里，反过来也一样，总之有一个可以轮班的人准比没有强。”
说起来，如果把人偶菲娅交给耶芙娜照料，会有什么反应，实在让人好奇。
耶芙娜当然不清楚菲娅的坏水，她张了张嘴，打算说如果不回宵之殿，会被其他人当成不称职，但菲娅在那之前伸出食指抵在耶芙娜嘴唇上。
“难道打理宵之殿比照顾我更重要吗？”
当然不是！
耶芙娜心中反驳，可她醉醺醺的思维却始终停留在嘴唇上，透过嘴唇，她可以清楚感受到其上菲娅手指的细腻触感，那上面明明带着凉意，却让人浑身火热，好像还有棉花糖一样的香甜触感。
这副任性的表情太犯规了……
比起冷傲的长公主，面前的殿下才像一位真正的精灵公主。
倘若不是场合受限，自己大概会控制不住地抱过去诉说心意。
就在耶芙娜胡思乱想时，菲娅抵在耶芙娜唇上的食指闪亮青绿光辉，伴随妖精般缓缓漂浮的青绿色光团涌向菲娅食指，它们很快进入耶芙娜身体，让耶芙娜感到一团浆糊，好像板结成一整块的大脑快速清醒。
这是醒酒的魔法。
不等耶芙娜说话——当然也说不了话——菲娅收回食指，取笑似的回头望向安娜塔西雅。
“安娜塔西雅也要吗？不能厚此薄彼。”
“属下可没有像她一样喝得站都站不稳，况且我也不是争强好胜的小孩子。”
“看来安娜塔西雅是姐姐，耶芙娜是妹妹呢……嗯？耶芙娜怎么没有反驳？”
“只是不想和她耍嘴皮子功夫。”
被菲娅问起，耶芙娜才不情愿地回答。
但实际上是另一回事。
安娜塔西雅刚才那番话对她不是毫无作用，甚至可以说触动很大，作为另一个自己，安娜塔西雅的每句话都说到点子上，两相比较之下，自己确实像那个不成熟的、自己束缚住自己的妹妹。
红宝石般的眼眸里闪过奇异之色，菲娅不禁对安娜塔西雅到底对耶芙娜说了什么格外好奇，但要是在这里问起，就太看不懂氛围，应该留到之后单独相处时再说。她笑着同时牵起安娜塔西雅与耶芙娜比自己大一圈的、温暖的手。
“耶芙娜要回宵之殿拿换洗的衣服，趁着还有点时间，先回布洛瑟姆吧？正好白天运动一天，要去宵之殿好好泡澡放松。”
“我没有意见……”
耶芙娜的想法与安娜塔西雅一样，光是握着菲娅纤细又冰凉的小手，就让她怦然心动，生怕稍稍用力就让菲娅感觉到痛。
在这之后，菲娅的目光又放在一直瑟瑟发抖，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的卡洛儿身上。
“你也和我回去一趟，说不定会有用。”
“好……好的……”
并领未梦花多鳍少时霖间,当⒏四儛人离是开已⑹经收拾(餐具捌的晚宴起区域后柒,伴随幽蓝光芒闪烁,四人消失在星晶兽之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