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可悲的小人物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可悲的小人物
见到缓步走过来的克蕾雅与露希蒂涅，终于找到发泄对象的圣者微眯起眼，释放出危险信号，他的声音无比低沉，仿佛随时都会发起冲锋的猛兽。
“又是你们……”
没有理会圣者，克蕾雅手中凝结出一把散发寒冷冰雾的冰晶细剑，她用余光扫视周围，因为耶芙娜以及后续米露的加入，星晶兽战士与恶魔的战场开始呈现一边倒的局势。不论耶芙娜还是米露，都拥有丰富的对混沌作战经验，两个人包揽了三分之二的战线。
圣者的声音压抑着愤怒。
“我自认做得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你们凭什么知道月碑是核心？”
“没有留下痕迹？很早之前小菲娅就在怀疑你，为什么整个村庄的人都被篡改认知，为什么你一直想方设法让我们离开，还有变成恶魔的人为什么外表和你一模一样，甚至是你未卜先知的能力，一切都在告诉我们星晶兽之乡暗藏玄机。你自认为藏得很好，但小菲娅向来不是会把旁人苦难视作无物的人，她喜欢插手别人的事务。你遇见我们便是最大的破绽。”
“果然是那个精灵。”圣者冷笑一声，听完克蕾雅的话，他反而平静下来，好像眼前的克蕾雅与露希蒂涅完全不是威胁，他冷冷地下达最后通牒，“就此离开这里，森精灵的附庸，我不想夺走你们性命，就此离开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好大的口气。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吗？异世的魔王，死之女王——”
莉提还未把话说完，一只手便搭在莉提肩膀上，轻轻将莉提拉到身后。
随之出现的，是一位有着黑发红瞳，身穿黑色礼裙的娇小精灵。尽管有着倾城倾国的面容，但少女却散发出让人不敢靠近的冷漠与威严，以至于当她站在那里以后，整个林间空地的温度都下降几分，看不见的寒意侵入肌肤，仿佛这是死亡实体化成的少女。
这并非塔纳托斯，而是赶回来的菲娅，在同伴们眼中菲娅的亲和力总是过于强大，但在敌人眼里，便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她的语气充满轻蔑，冷笑的模样看不出丝毫的紧张。
“不想夺走我们的性命？你未免太高看自己，圣者，事到如今你不会还沉浸在过家家的梦里，认为自己做的是正义之举，一切都心安理得？天真也该有个限度，你不过是把自己经历的苦难施加给所有人，做着只要所有人一样，就不会有区别的美梦。”
话音落下，菲娅朝克蕾雅与露希蒂涅示意，两人可以把后续交给自己。随后她上前一步，目光先后落在受伤的雷因以及目光躲闪，表情慌张的莉莉雅身上。后者显然在纠结自己的事情，连周围发生变化都没能注意到，只有雷因在见到菲娅后露出错愕眼神，他认出这个人就是菲娅，但菲娅的黑发与出尘气质，让他联想到那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圣者并未给雷因开口机会，他同样认出这个黑发精灵就是菲娅，像是听到可笑至极的笑话那样，发出混杂愤怒的笑声。
“过家家的梦？不愧是受到女神眷顾的人，说话就是高高在上。拥有受人追捧的皮囊，享受数不清的夸奖和喜欢，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如果你和我一样受到诅咒，你只会比我更疯狂。”
“属于我的莉莉雅早就死了，我也早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我做的事情从来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这世上同我一样蒙受不公的所有人，现在终于可以消除世界的不公，你这种受到恩惠的既得利益者却站出来阻拦我，你们才是打着正义旗号的虚伪之徒。”
的确是疯子。
菲娅撇了撇嘴。
好在自己见过的疯子够多，不至于为此笑出声。
以往见过的每个疯子都抱有他们自己的理想，认为他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其中像圣者一样觉得自身秉持大义的人不在少数。然而这类人做的事情反而比那些纯粹的愚蠢之徒更不可原谅，因为一旦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他们就能理所当然地做任何令人发指的事情，抛弃道德观，陷入自我催眠般的蚕茧里。
格纳是如此，世界树女神是如此，支配者更是如此，他们都认为自己做着正确的事情，实则只会给周围人带来更多伤痛。
“怎么不说话了？啊？倒是说话啊？天生就有这副皮囊的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只是觉得可怜罢了。”菲娅嗤笑一声，“自诩做着正义的事情，却没想过其他人的感受。倘若你能瞬间把全大陆的人都变成恶魔，我会觉得你确实有本事，可惜你的计划是先变一部分人，再让这部分人攻打其他人，强迫他们把名字刻在月碑上。的确，这么做在最开始可以让越来越多的人变成恶魔，但你没有想过，当你发展到某个阶段以后，其他国家的人会联合起来对付你？没有人想变成怪物。即使是恶魔，也都会希望自己拥有人类的长相。”
“更重要的是，你难道没意识到这中间会死多少人，又有多少家庭会支离破碎？战争一旦开始就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说结束就结束，一旦涉及种族，只会演变成不死不休的死结，何况你还被当成恶魔。口口声声自己是在帮助同病相怜的可怜之人，到头来自己却变成加害者，为了幻想中的公平把无数人卷入死亡。那些人就活该为了你的大义而死，活该为你口中的平等失去家园？肤浅的蠢货。”
话说到最后，菲娅的语气已然充满鄙夷。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的，即便自己经历过的乌托邦时代，最终也因为人性而崩塌。
圣者单纯觉得人人长相一样，就不会有人受到歧视，可实际上哪怕每个人都变得一样好看或者丑陋，也会衍生出权力、金钱、身体素质等差距，这些东西往往在出生时就决定好。消除了这个不公还会有那个不公，反反复复无穷尽，哪怕把每个人都打磨成拥有相同程序的机械，出生在不同的星球，从事不同的工作，也会让他们有高低贵贱之分，世界从它诞生的时候开始就充满不公正。
而无法意识到它的人，注定只会成为它的玩物。
就如同面前的圣者。
“呃……”
菲娅的话语犹如重锤击打在圣者身上，让他一时愣在原地，他本能地想反驳，可又不知道从哪里才能驳倒菲娅。他确实是在为那些同病相怜的人改变世界，天真的认为只要所有人都变得和他一样，就能消除歧视与争端。然而他没考虑到在改变世界的过程中，他注定会让更多人成为受害者，或者说，他刻意忽视了这一点，认为死的都是罪有应得之人，以此催眠自己。
只不过执念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东西，数年来坚信的东西毁于一旦，任何人都无法接受。
“不……如果你们不来，就不会有你说的伤亡，只要我从一开始就把所有人的名字写在月碑上，就不会有你说的战争！”
仿佛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东西，菲娅的话语充满冷漠。
“你真有那个能力吗？这世上有多少人，你想把他们一个个请过来，把名字刻在月碑上？痴人说梦。比起把所有人变成怪物，你早就可以凭自己的实力得到所有人认同。人们的确会因为外表畏惧和诅咒你，但这些建立在他们对你的不了解上，以你第五位阶的实力，不止星晶兽之乡的村民，外面人类的世界也会把你当成强者尊重。你在星晶兽之乡的待遇早已证明这一点，是你甘愿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出来。摆在你面前的选择多到数不清，你却选择最愚蠢的那条。”
说到这里，菲娅瞥了眼周围受伤的雷因与夏佐一行，语气充满嘲弄。
“不仅抛弃已经得到的尊敬，还把它踩烂撕碎，自怨自艾抱着天真幻想，希望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痛苦，肤浅至极。”
这不是菲娅刻意笑话圣者，而是发自内心的评价。
一直以来她都切身行动，不为对方的外表与种族抱有异样眼光。一个人是敌是友取决于他的品行、能力与目的。与混沌为敌的世界树女神很漂亮，但她是自己的敌人，求知魔将的外表让人恐惧，可他却是自己的盟友。同样的，作为恶魔之首的绝对恶与支配者，他们也都可以是亦敌亦友的关系。熟知他们的人不会因为他们的外表与种族就忘记他们的身份，这和外表无关。
而圣者显然没有弄清楚这一点，他依赖自身经历把所有错误都归结到外表上。可实际上他口中的星晶兽村民把他绑起来送给人类，底层原因不是他身为外族，而是星晶兽缺乏与人类对抗的实力，他们无比弱小，只能任人宰割。归根结底，即便当初人类要星晶出的人不是他雷因，而是星晶兽自己人，星晶兽也只有交人一条路可选。
换做今天，同样的情况再度发生，以星晶兽之乡的规模，再加上圣者这个战斗力，双方的立场已然对调，星晶兽说什么都不可能把圣者交出去。圣者的计划从一开始就错的彻底。
见到圣者仍旧在动摇，菲娅轻轻叹息，给予最后的怜悯。
“圣者，你可以扪心自问，倘若人类军队再来星晶兽之乡，如今的星晶兽村民会不会把你交出去？根本原因不在于你的外表，而是实力，你不是过去那个雷因，能做到的事情也远远不是当初的你能比拟，你很清楚第五位阶放在南大陆意味着什么，如今的你可以扭转星晶兽村民对你的印象，也一样能扭转外面的人。”
“不……”
圣者呼吸急促，头上的触须更是纠缠成一团，全身肌肉都鼓胀起来。正因为意识到菲娅说的没错，他才更不能接受自己坚持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偏离正轨，就如同信仰崩塌的人那样，他开始大汗淋漓，浑身发软，甚至于接连后退好几步，不得不靠着月碑才勉强站稳。
“不……都是谎言……都是谎言！你没有经历我的痛苦，怎么知道我的感受，如果你们没来，一切就不会这么曲折！”
喉咙里发出沙哑嘶吼，圣者一只手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他语无伦次，像在自言自语一般疯狂地低语。
“没错……没错……那些被杀的人是罪有应得，当初他们杀了我，我报仇是天经地义。如果没有你们插手，我就不会这么早开启计划，我本可以让更多人刻上名字再发动月碑，那就不会出现死伤，一切都是因你们而起……因你们而起……！”
执迷不悟。
他已经疯了。
菲娅皱起眉头，虽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圣者，但看见可悲的人执迷不悟，不免让人恼火。
她手中浮现莱瓦汀凝聚出的附魔之刃。
“停手吧，圣者，你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你们才不该出现在这里！女神赐予我二次生命，就是为了让我改变这个世界。当初我被人类处决的时候你们这群人在哪儿？！一切还没有结束！”
小孔状的眼睛里遍布血丝，圣者抬起头向菲娅怒吼道，他面色狰狞，猛地从口袋里掏出小刀直奔胸膛刺去。
菲娅本能地感觉到，圣者很可能是想像过去那些恶魔一样与混沌融为一体，她用意念操纵莱瓦汀飞射而出，伴随“叮”的火花飞溅，圣者手中的小刀被莱瓦汀撞飞，只有拳头结结实实砸在胸口上，他整个人为之一顿，发出痛苦呼声，胸口传来的强烈窒息感几乎让他一下跪倒在地。
但他依旧没有放弃。
“还没完！”
这次是从地面冒出大量混沌形成的漆黑尖刺，圣者试图将自身刺穿，菲娅则操纵莱瓦汀环绕圣者回旋，一瞬便将大量混沌尖刺齐齐斩断。
结束这一切吧。
为可怜又可恨之人的命运咋舌，菲娅抬起手来，准备释放『精神冲击』，可就在这个瞬间，林间空地上的混沌陡然出现不寻常的涌动，它们一齐朝莱瓦汀汇聚，最终形成巨人之手的形状，伴随大手表面浮现越来越多不祥的暗红光斑，混沌之手最终一把抓向旋转中的莱瓦汀。
“铛！”
当双方接触的那一刻，一道令人耳膜生疼的沉闷的撞钟声响起，莱瓦汀的旋转被硬生生截停，与之对应的，混沌之手被斩出一道几乎要被一刀两断的巨大豁口，表面的暗红光斑也在飞速消逝。
只不过混沌之手的目的已经达到，它成功阻止莱瓦汀前进，那些没来得及被莱瓦汀斩断的混沌尖刺伴随阵阵“噗噗”声，伴随爆散开来的血雾一起，将陷入癫狂的圣者贯穿。胸膛被刺穿，只能直挺挺站在原地的圣者已然发不出声音，他张大嘴巴，仿佛想诉说痛苦，连成丝的鲜血也顺着嘴角汩汩流淌，只不过他头上舒展开的触须却又在说明，他正在高兴。
然后，一道沧桑而古老，夹杂着无上愉悦的声音回荡在林间。
“终于……吾等迎来解放，支配者大人，我将重归您座下。解放吾之人呦，我将按契约给予你赏赐，告诉我你的愿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