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混乱过后的人们
第一百一十八章 混乱过后的人们
当太阳西沉，天空从漫天红霞逐渐被幽蓝与繁星取代时，星晶兽之乡彻底进入黑夜，清晨的骚乱在经过一整个白天沉淀后，被既热闹又沉默的古怪气氛取代。
热闹在于刚来到村子做客的巨龙一行，他们变成半龙人之姿，聚集在宽阔的树屋平台上把酒言欢，大口享受烤熟魔物肉的滋味；而沉默，则是绝大部分星晶兽村民，他们的心情远比想象中复杂，一方面他们为死去的同胞感到愤怒，另一方面，却又找不到发泄怒火的对象。
如今每个人都清楚圣者究竟是抱着何种目的接近他们，可站在事后视角，他们其实很难评判圣者到底是好人还是恶人。
从事实的角度出发，圣者帮助了他们相当多，以至于让原本小小的村落发展成接近五千人的庞大聚落。如果没有圣者屡次“预知未来”帮他们渡过难关，他们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很多人甚至压根不会出生，倘若把那些被圣者杀害变成恶魔的无辜村民形容成“代价”，那么这个代价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更进一步的说，假如圣者一开始就直截了当的把代价摆在村民们面前，说“只要你们牺牲这些人，就能换来可以果腹的食物和安定的生活”，星晶兽们一定会极为认真的考虑，年老者主动站出来为了族群牺牲自己也不无可能。
尽管这些都是假设性的东西，要知道圣者不仅借用月碑篡改星晶兽的认知，还把星晶兽当成实现计划的工具，如果不是菲娅出现，死亡的星晶兽肯定不会是现在不超过两位数的数量，但对星晶兽们来说，只要事情还没有真的迈向那一步，他们便很难去憎恨这么一位他们曾经无比爱戴并敬重的人，观念的改变需要时间。
更为重要的是，即使他们想对圣者发火也发不出来，圣者已经用死亡向世人回答，他明白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人一旦死亡就一了百了，一切责任都得到解脱，村民们哪怕想鞭尸都找不到尸体，更不用说他们也不会做到那种程度，不论如何，是圣者造就今天的他们，没有圣者，他们肯定还在泥坑里打滚，甚至族群还在不在都要画一个问号。
拜此所赐，当巨龙们在村子一角享用胜利后的美餐时，村民们则安静的在月碑前为曾经带给他们美好生活的圣者祈祷，算是一种送别。
复杂的心情难以用言语说明——更多人即使知道圣者的所作所为，心中对圣者的敬意也仍旧未变，圣者一而再再而三的雪中送炭，加上他平时对待每位村民都无比和善，仿佛所有人的长者的态度，难以让人在短时间内心生嫌恶。
“哈啊。”
目光从远方聚集在月碑附近的人群处收回，坐在木质平台上的菲娅长叹一声，她右手撑着下巴，被上好丝质裤袜包裹的匀称双腿上下交叠着，大剌剌地搭在对面木椅上，语气中满是兴趣缺缺。
“也就是说，你被封印在虚无空间时除了教授信徒魔法，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
“是、是啊！我冤枉啊，救世主大小姐！您杀死过精灵神，应该知道虚无之境是什么地方，那种状态的我没能力干涉现实啊！”
跪倒在菲娅身旁，毁灭君王声音里充满无辜和哀求。尽管他是一具实心铠甲，没有人类五官，但菲娅却总觉得自己好像能看见毁灭君王苦着个脸的模样。
值得一提的是，此刻的毁灭君王不再是五米身高。由于菲娅嫌毁灭君王体格太大，即使跪着也比自己高，菲娅便让拉维梅塔抽走一部分构成毁灭君王身体的混沌，如今的毁灭君王已经与正常成年人差不多大，既减少了压迫感，也让毁灭君王深刻意识到双方的实力之差。
单手托着下巴的菲娅沉吟起来。
“那我遇见的海盗和恶魔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为复活你杀害数不清的人，还差点把我的粉丝暗精灵公主煮熟，说要送给你当新娘。这都是我亲耳听到，别说和你无关。”
“啊……？”
倘若毁灭君王有嘴巴，此刻一定能张大到足以吞下灯泡，他震惊到仿佛石化了般僵住不动，直到好几秒过去，才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磕头谢罪。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一定是那帮恶魔自作主张，他们肯定不是我的族人，熟悉我的人都能为我保证，我、我们暗铠一族是无性恋，不喜欢雌性！”说到这里，毁灭君王慌忙打开双臂，“而且您看我这副全身铠甲的模样，我像那种会招雌性喜欢的生物吗，没有那种功能啊！”
“……”
菲娅一时语塞。
如果毁灭君王只是单纯否认事情与他无关，菲娅还会思考毁灭君王是不是在说谎，但毁灭君王把自身没有性能力的事实都给搬出来，实在不信也得信。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考虑到毁灭君王是恶魔，也算可以接受。
她努力不让无语表现在脸上，板着脸追问。
“那群要复活你的海盗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
明显知道些什么，毁灭君王眼神飘忽，收拢肩膀，如同被罚跪的小孩那样可怜又无助。
“我……我不是在虚无之境里无聊嘛……想偶尔有个人陪我说说话。最开始有些人误打误撞在梦里见到我，我一高兴就传授给他们魔法，后来他们把我当成神明祭拜，也慢慢摸索出只要心够诚就能穿透虚无之境的壁障，在梦里见到我。我怕他们觉得我没用，下次不来了，只能装成神明，勉为其难地传授他们魔法。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信仰我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心虚，毁灭君王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菲娅必须集中精力竖起耳朵才能听清。
“不过、不过我真的不知道这群人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您是清楚支配者大人的，我们不像绝对恶那样以杀人为乐，任何跟消灭混沌无关的事情我们都不感兴趣，我不可能下达要新娘的命令，更不会让他们变成海盗去杀人啊！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要是被支配者大人知道，支配者大人非把我竖着切了不可！我是无辜的！”
扑通一声，毁灭君王五体投地，连额头都紧贴在地上。
虽然想吐槽毁灭君王脑袋上的尖刺把地板都给扎穿，但有点不合时宜，菲娅只能嫌弃似的连连摆手。
“好，我知道了。圣者的事情也像你说的一样，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复活你也不需要活人，是这样吧？”
“千真万确！”
菲娅稍加思索。
支配者族人的行事风格确实和毁灭君王说的一样，不会做无意义的杀戮，毁灭君王上午面对圣者时的茫然态度也说明他只是许愿机，不清楚外面的世界。
“行，你可以走了，回你的族群。还有，我得把话说在前面，我知道支配者的老家在哪儿，支配者离开前也和我打过招呼，我虽然答应他不会刁难他的族人，但如果你们为非作歹，就不要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一听到可以回家，提心吊胆的毁灭君王立马松了口气，他的声音无比激动，以仿佛要把地板磕穿，让不远处巨龙们都投来震惊视线的力道，砰砰地用脑袋砸地板。
“谢谢救世主大小姐，谢谢长公主殿下！”
“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
菲娅将手心朝向毁灭君王，毁灭君王刚放下的心又顿时悬起，不过还没等毁灭君王怯怯地发问，菲娅便直接说答案。
“即使你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海盗和下级恶魔信奉你也是事实。你传授他们魔法，算间接助长犯罪，虽然罪不至死，但必须受到惩罚。三百年内你不得离开你的族群，我会随时抽查，如果发现你不在族内，到时候就不只是口头警告这么简单。你的身体由混沌形成，不论逃到哪儿，拉维梅塔都能知道你的位置，别耍花招。”
“三百年？”
“怎么，想讨价还价？”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谢救世主大小姐开恩！”
简直像害怕菲娅反悔，毁灭君王的磕头速度更快，地板的震动幅度高到令一旁椅子上的菲娅都随之颤动。
菲娅没意识到的是，尽管对精灵而言，三百年等于把半生都搭进去，但毁灭君王是被封印在虚无之境内长达万年的灵魂，三百年时间眨眨眼就过去，更不用提身边还有他朝思暮想的族人陪伴，这比在虚无之境惬意得多。
之所以带疑问句，纯粹是惊讶这个处罚如此之轻，怀疑自己产生幻听。
而因为担心毁灭君王把地板砸穿导致自己掉下树屋，菲娅便催促毁灭君王站起来，让拉维梅塔把他缺失的那部分身份还回去。很快，恢复至完全状态的毁灭君王更加感激，又是一阵感谢后，终于挥着手向众人告别，化作流星直奔南方的天空而去。
“走了呢。”
“取这种名字还以为会有热身环节，结果是个怂包。”
望着毁灭君王消失的方向，站在菲娅身边的莉提与拉维梅塔先后摇头。
艾丝蒂尔则苦笑着为毁灭君王解释。
“拉维梅塔倒是想想他面对的是谁啊，别说你天生克制他，光是听见菲娅那一口气都说不完的头衔，换成谁来都得求饶，除非活够了。”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莉提深以为然地点头，将目光转向菲娅，“不过这下身份暴露，我们是不是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差不多吧，可以去南大陆的其他地方逛逛，暗精灵的国家，极昼魔法的据点或者干脆去支配者那里参观恶魔的生活，都可以。我想先回布洛瑟姆——”
菲娅话音未落，一阵复数脚步声就从平台下方的栈道上传来。
尽管一旁就是巨龙们举杯欢庆的吵闹声，但菲娅一行的注意力却全在走近的人身上，因为走过来的人是夏佐与希尔一行，而出乎众人意料的，在他们身后还跟着雷因与莉莉雅。菲娅看不出雷因的表情，但从莉莉雅眼眶发红，不时哽咽的模样看，雷因似乎妥当的解决了此事。
这也在菲娅意料之中，早在旅行途中菲娅就看出来，雷因是个老好人，大概率会原谅莉莉雅。
“菲娅小——”
见到菲娅，夏佐先是下意识亲切地打招呼，但他在看见菲娅的黑发后突然意识到菲娅的身份，又赶紧收起嬉皮笑脸，变得格外拘谨，冲菲娅弯下腰来。
“长……长公主殿下……”
“别这么叫我，像之前那样和我说话就行。”
“老爷……”
“呸。”
因为拉维梅塔在菲娅身后碎碎念着“老爷”，“可悲的厚障壁”一类的词，菲娅忍不住用手肘顶了顶拉维梅塔，让拉维梅塔冲她摆了个鬼脸。
对面的夏佐当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好意思到直挠头。
“都知道您是长公主殿下，我们怎么可能还对您直呼其名，要是被精灵国的贵族听到，非得判我们个不敬之罪。”
“放心，这是我让你们叫的，没人会说你们的不是。”
“没错，姐姐不喜欢生分。”
“呃……”见到菲娅本人和莉提都这么说，夏佐只好试探性的放弃敬语，缩着脖子小声道，“那……菲娅小姐？”
“嗯。看你们这架势，是已经解决了？”
菲娅若有所指地歪头，目光直指夏佐身后的雷因与莉莉雅。夏佐当然明白菲娅想说什么，他露出爽朗笑容，哈哈一笑。
“毕竟是那个雷因嘛，这家伙就是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只要事后哭天喊地的求饶，他也会心软放过别人。啊，我没有贬低的意思，只想说他是老好人。”
“我们过来除了向您报平安，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刚才莉莉雅交代她曾经对您和您的同伴图谋不轨，虽然不是危及性命的程度，但我和雷因都觉得必须得让您知道，可以的话还要由您决定怎么处罚她，不然大伙儿这辈子心里都会有个坎儿，您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却还对您不义，这说不过去。”
夏佐搓了搓手，干笑起来。
“就是请您下手轻点，留莉莉雅一命……算是我的求情，嘿嘿……”
大概是雷因没脸替莉莉雅求情，所以夏佐才这么说吧，望着对面撇开脸不敢看自己的雷因，菲娅多少能理解雷因的心情。只是她好奇莉莉雅究竟做了什么，如果真像夏佐说的不是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安娜塔西雅惩罚就足够，而如果是难以饶恕的罪过，就用长期监禁来处罚。
“我得视情况而定，先说说莉莉雅做了什么。”
夏佐连忙和希尔一行朝两边分开，给雷因和莉莉雅让路。
此时两人都散发出难以启齿的气氛，憋了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最后还是夏佐在一旁催促。
“快说啊，别浪费菲娅小姐时间，克蕾雅小姐她们还在宴会那边等着呢。”
“咕嘟……”
莉莉雅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抱着反正躲不过，长痛不如短痛的念头，莉莉雅在犹豫许久后终于嘴唇嗡动。她仍旧不敢看菲娅的脸，比起之前那个桀骜不驯的女人，此刻的她更像作业没写完，挨打后被逼着写保证书的孩子，声音小到快听不清。
“对……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放虫子咬你们……请长公主殿下原谅……”
话音落下，莉莉雅扑通一声跪倒在菲娅面前，与之一同双膝跪下的还有雷因，他咬着牙满脸不齿地请求。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不要脸，但还是恳请长公主殿下能放莉莉雅一条生路，她是因为魔女仪式才变成这样，我、我可以替她受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