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ath of Peace during the Late Han Dynasty – Chapter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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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算命”一句 ,700斛粮食?
“沙~沙~”

天齐庙后山的坟丘旁,黄色符纸依旧飘扬,只是数量少了许多。树林的风声幽咽着,离去的灾民揣着符纸,带着太平道发给信徒的几斗豆子,踏上回乡的长路。

来时拖家带口,离去时只剩一人。灾民们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尚且没有那么多痛苦。等稍稍脱离了死亡,想到死去的亲人,舍弃的孩子,才会感到痛彻心扉。而普通的贫民无所祭奠,唯有一张黄纸、几笔黑墨与朱砂,藏在怀里如同亡者的遗像,寄托着最后的哀思。

“驾!驾!…”

巨鹿郡的疫情慢慢好转,天上也落下了几点星雨。西南的官道上尘土飞扬,有马车踏泥而来。在马车后面,便是近百辆牛车,由许多佩刀持矛、披甲带弓的豪族武装押运着,直奔天齐庙的道场。而牛车上插着的旗帜上,写着硕大的“耿”字,还绣着一圈红边,气势颇为不俗。

“嗯?这气势排场…巨鹿耿氏?…”

张承负有些惊讶。他背着猎弓,走到祠庙门口,望着耿氏的车队逐渐靠近。他锐利的目光,在车队护卫的豪族武装上仔细打量,观察着这些的人的装备、气势与组织度。

“三百多护卫,都配着环首刀,穿着皮甲。一半带着短矛,一半带着弓,眼神都很利,可能手上沾过血。行进时很有秩序,赶牛车的速度也很快,外围还有少许骑马的斥候…这种精锐程度,必然是耿氏的私家部曲!”

张承负沉默的审视着,眼前就是东汉末年世家大族的部曲武装。这些人中,有经年的护卫、有家生的仆从、有族中的庶生子弟,甚至还有大汉军中的逃卒。而单是一个尽数披甲、半数带弓,就是黄巾门徒们,难以相比的装备优势。更不用说,他们日常频繁的操练次数,以及本身的武艺经验了。

而以耿氏郡望的家底,族中庄园里肯定也有铁甲和弩,只是平日里不方便拿出来。这些豪族部曲带着丁壮们据守庄园,就让世家豪强的庄园,变成了难以攻破的堡垒。如果说唯一有什么劣势的话,那就是这些私人部曲的数量,应该不会太多,估计几百人就到顶了。

“咦!小师弟,你怎么在门口等着,还背着一把弓?…”

“啊?茂安师兄,你募粮回来了!”

两轮马车稳稳停靠,车中传来一声招呼,却是三师兄辛茂安。他穿着一身葛布的青衣,戴着冠帽,穿着步履,从马车上缓缓下来。而后,他转过身,对车队的首领作揖一礼,笑着到。

“劳烦耿兄了!还请把这些粮食,卸在道场的前庭里。”

车队的首领点了点头,也抱拳回了一礼。看这礼节,应该是耿氏的庶支旁系。他也没有多话,甚至没看张承负这个“束发少年”一眼,就去指挥家丁们装卸粮食。

“小师弟,师父在道场中吗?”

“在的。”

“那带我去见师父吧!哦?你问这支耿氏的车队?不用管的,等他们卸完了粮食,会自己离开的。”

“.”

张承负踮起脚,又望了望这车队的规模,这才带着辛茂安入了祠庙。在祠庙前庭,他们又碰上了出来查看的二师兄唐周,以及六师兄伍登。唐周合手作揖,如同士族一样,与辛茂安互相行礼,脸上还带着笑。

“茂安,你回来了!”

至于六师兄伍登,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他像个铁锤一样杵在庭中,闷声闷气的说。

“从大疫刚起没多久就出去,等疫病差不多好了才回来。辛茂安,你这募粮,一去就是两个多月?我寻思着,去耿氏庄园来回,顶多也不过十来天吧?…”

“伍登师弟,师兄回来迟了,是师兄的不是。”

三师兄辛茂安没有生气,依然彬彬有礼的,笑着慢慢答道。

“大灾之年,筹粮没那么容易的。我先去了耿氏庄园,但当时耿氏家主不在,没人答应捐粮。我就又去了下曲阳县的王氏庄园,好说歹说,也才募了100斛。这点粮食,又怎么够运回道场呢?于是,我就又返回耿氏庄园,等了半月一月,才等到耿氏家主回来…”

“但耿氏家主一开始,也不答应捐粮,非要拉着我谈玄说妙、论道求真。直到又谈了半个月的道,耿氏才松了口,答应捐500斛粮出来。后来,又听说清河崔氏捐了600斛,在清河郡大肆宣扬仁善。耿氏说要压过崔氏一头,又临时加了200斛,竟然得了700斛的数!再算上王氏的,那就是整整800斛了!…”

“这么多的粮食,师兄我也弄不回来。我只得拜托耿氏调动部曲,准备马车牛车,就又耽搁了几日。这一番紧赶慢赶,两个多月就过去了。好在,幸不辱命!800斛粮,应当足够道场支应一段时间了!…”

听到这一番经历,唐周眼神闪动,连连称赞。伍登嘀咕了几句,但看到一斛斛的粮食,也没有再说。张承负也摸了摸下巴,想着能不能为童子营,再争取些吃的。

三人就这样簇拥着辛茂安,一路来到祠庙后的偏殿里。而大贤良师张角,以及其他几位弟子,都已经坐好了。

“老师!弟子茂安有礼了!…”

见到师父张角,辛茂安立刻整了整衣冠,恭敬上前,行了个标准的儒家弟子礼。张角也站起身,以师父的姿态微微还礼。而后,辛茂安侍候张角落座,这才去往自己的席子跪坐下来。等众人都坐齐了,辛茂安才把之前募粮的经历,又说了一遍。

“茂安,你这次募粮辛苦了!”

张角耐心听完,微笑点头。而辛茂安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礼,笑着道。

“老师!这次耿氏家主能够捐粮,全是因为老师的名声。他折节下交,与弟子论道,对‘中黄太一的天命’,‘五德始终的更替’,非常感兴趣,也研究很深…”

“可惜弟子所学不深,许多耿氏的询问无法回答,只得推说下次再谈。故而,弟子想向老师再次请益,后面也好给耿氏家主回复…”

“耿氏的询问?嗯,耿氏也想问谶纬?…”

听到这一番提问,张角沉吟片刻,若有所思。

如果说,大汉朝廷是一颗高耸入云的神树,笼罩着整个九州,那么各世家大族、地方豪强,就是一颗颗或大或小的巨木,也在一州一郡一县,投下自己的阴影范围,画出自己的根系领地。

大汉承袭秦制,一向法度森严。然而,这森严的法度,也要看是对谁。如果是对郡县乡中的小民,那这法度就如密不通风的罗网,就像柳弓所面对的那样,几乎无处可逃。但要是面对世家大族、地方豪强,进了他们的阴影范围,火光可就照不进了。

往远了说,之前被两次党锢的党人名士,哪怕有不少被宦官把持的朝廷安上了重罪,要杀之而后快。但他们只要逃出洛阳,逃出司隶,只要往世家大族的地盘一躲,官府就基本抓不着了。洛阳朝廷的许多抓捕令,在州郡地方上根本执行不下去。

往近了说,大贤良师张角以“妖言惑众”,两次被告到洛阳朝廷,直到三年前灵帝大赦天下,才算消了罪。但哪怕大贤良师头上顶着通缉,也依然能在冀州各郡传道,遇到的官吏士族尽数恭敬行礼,并无任何人动手抓他。而后面江东的神仙方士于吉也是一样,无人敢抓,直到逼得孙策自己动手,还得了个“暴虐横死”的身后名。

大汉官府对各地的统治力,是要靠地方的世家大族来实现的。朝廷的命令世家大族们支持,就能一切顺利,反之亦然。而这些世家大族们,都有着自己的利益,有着自己的想法。某些格外粗壮的“巨木”,甚至会想着更进一步,把“神树”取而代之…

太平道在冀州的传道,传播的天命更替理论,矛头直指灵帝和汉室。然而,太平道却总能在冀州刺史部,得到明里暗里的庇护,还有党人士族们有意的推波助澜。这背后的东西,其实细思极恐。

“是的!老师,光武皇帝以‘谶纬’得了天下。这‘谶纬’就是天命!耿氏虽然不敢妄求‘天命’,但也想更多些了解。毕竟,耿氏祖上,好畤侯与隃糜侯,就是搭上了光武帝的天命,才能一门两侯,甚至名列云台二十八将。若是天命有变,耿氏能提前看清,那自然是大有裨益!…”

偏殿之中,师徒之间,辛茂安也不再绕弯,坦诚的开了口。耿氏的这700斛粮食,可不是白借的。就像“算命”一样,总得拿出对方想听到的结果,才能让人家满意。

张角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无奈一笑,神色一肃,幽幽开口道。

“黄者土德,中者天下,中黄者,承天应命,代火而生。中黄是中央土色之位,代表黄德,居天地四方之中。”

“太乙者,为天帝之位,道经中称‘太一生水’,是天地之始。”

“因此,中黄太乙天帝,便是主宰天地秩序的正神,也是楚地曾经的‘东皇太一’。”

“炎汉以火德而兴,位在南方赤帝。而彗星坠落于南方,日食显于太阳,灾疫四起。这天象更替的天上,便是赤帝让位于黄帝,青天让位于黄天!而天上感应在人间,就是‘君失其德,天下无平,饥馑而灾异生矣’…”

“啊!原来如此…这就是‘中黄太一的天命’?君失其德…果然!皇帝失德,天下将有大变!…”

听到这一番契合时代的解释,辛茂安浑身大震,就像听到了最了不得的“天命”。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看了看左右的师兄弟,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老师,请问这‘五德始终的更替’,又如何解释?…”

“德有五行,行有生克。德成则运,运终则易。火尽其光,土继其昌,是为天地大数之变也。”

张角神色肃穆,再次开口,讲述着这个时代,士族们最为相信的“五德”。

“火者,烈气也,烧而不守;土者,厚载也,养而能生。故土德继火,既以兵起,又以德成。”

“汉室失德,天运乃终。天道循环,甲子便有德气的变更。而圣人知天命,乘时而起,正其黄德,以绥兆民…”

“啊!圣人知天命,乘时而起?老师,那…那您可知下一次的天命,究竟应在何处,应在谁人身上?…”

辛茂安振奋激动,忍不住虚身向前,俯身倾耳聆听。而张角捋了捋短髯,稍稍思忖,开口道。

“天命所应,在‘羽’。羽而生风,飞而升天;受天之蔽,执中土之柄。在‘更’,火德之末,黄德之初,照耀天下,更始苍生。”

“你就如此回复,耿氏会满意的!”

“黄天在上!天命在‘羽’,在‘更’?…‘羽飞生天,执中土之柄’,‘火中之更,更始苍生’?”

辛茂安蹙起眉头,陷入长久的思索,明显对这天命所应,在意非常。其他弟子中,大师兄马元义、二师兄唐周、四师兄潘靖之、五师兄谢初,都在凝神思索。倒是六师兄伍登撇了撇嘴,七师兄高道奴则一脸茫然。

至于张承负,他眨了眨眼睛,念头流转间,心中已经猜到了“耿氏满意的答案”。

“羽飞生天,执中土之柄”,这应该说的是“冀州”的“冀”吧?而“火中之更”,虽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但肯定和“耿”离不开关系!汉末的天命应在“冀州耿氏”身上?开什么玩笑!
“这样一句‘谶纬’,就值700斛粮食?足够数千灾民吃上两月?够祠庙中师父和几位师兄,饱饱的吃上几年?”

想到这,张承负瞪大了眼睛。他抬起头,看向师父张角,张角也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而张承负摸了摸下巴,又低下头,装作沉思的模样。他内心思绪万千,先是发笑,再是可悲,最后尽数化作一声叹息。

“世家大族,坐拥万亩,以700斛粮食,求一句‘谶纬’而不得!”

“黎民百姓,大灾之年,求半升米活命而不得。终其一生,又何曾见过700斛粮呢?…”

(本章完)

The Path of Peace during the Late Han Dynasty

The Path of Peace during the Late Han Dynasty

汉末太平道
Author:

In the spring of the second year of Guanghe (179 AD) during the late Eastern Han period, a great plague swept through the north. In March, there was an earthquake in Jingzhao. In April, a solar eclipse occurred, and Emperor Ling of Han issued a great amnesty throughout the empire. Zhang Jiao, a daoist from Taiping, spread his teachings in Jizhou, using talismanic water to heal the people. In a village in Julu, he witnessed tax collectors pressuring a farmer, leading to the ruin of a family and the loss of their land to powerful landlords, leaving behind a lonely child, dazed and reciting obscure nursery rhymes. Zhang Jiao was moved; he touched the child's hair and sighed, saying, "The 'Taiping Jing' states that heaven and earth are indifferent, and all things bear their burdens. The loss of virtue in the world leads to calamity for all." "Your family's destruction is due to the state of the world. Yet you remain in a daze, reciting nursery rhymes, akin to a wandering spirit, as if you carry the fate of others..." "In that case, you shall be my acolyte, take my surname, and be called Zhang Chengfu!" Thus, Zhang Chengfu opened his eyes and beheld the tragic late Eastern Han period. Plagues surged, floods and droughts alternated, officials pressed down, and the powerful monopolized resources, while the common people struggled to survive like ants. This was a brilliant age, with heroes emerging and renowned generals appearing. But it was also a brutal age, where the lofty nobles tread upon the corpses of the commoners, feasting on the flesh and blood of the people! They were the enemies of the common folk and even more so the enemies of the Yellow Turbans! The streets are filled with the bones of the nobility, and one torch ignites the return of peace. Heaven has died, and we shall overthrow the decayed Han dynasty. The Yellow Sky shall rise, breaking the gates of the aristocracy and noble families. Blood shall pave the way for peace, and the ants shall shake the tree without rest. Wearing the Yellow Turban, even if we fight for a century, we shall recreate the Yellow Sky for the common fo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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