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ny Encounter – Chapter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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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年正旦

九月时,姜负的小院屋后搭起了一间木棚草屋,搬了桌案和小炉过去,天冷后少微便和姬缙在此读书写字,每每墨狸也要跟着,他负责烤些栗子和甘薯,偶尔还烤些松蕈菌子,姬缙轻易不敢尝试后者。

青坞时常过来,次次都会带上亲手做的小食,这也是墨狸总守在草屋的原因之一。

山骨午后得闲,也会过来,他多是在帮着收拾草屋,将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论起读书识字,非他所喜,只唯独对志怪传说一类很感兴趣。

近来那“家奴”送来几卷羊皮书,其上竟全是鬼怪奇谈,少微一并抱去书屋里,让姬缙读来听。

此日,姬缙读到一卷无头冤尸寻仇的故事,山骨听得大气不敢喘,青坞紧紧抱着少微一只胳膊,少微则满脸聚精会神。

只墨狸两耳不闻屋内事,兢兢业业烤菌子。

此时,正说到那冤尸索命处,忽有一阵阴风吹来,垂着的竹帘一阵摇摆,草屋里的人都为之一惊,青坞紧紧抱着少微,吓得眼睛都不敢睁了,还要颤着声音安慰少微:“妹妹不怕,不怕,书上虚谈而已!”

姬缙同情地看着受惊的三人:“不如就讲到此处吧。”

少微坚持:“不行,我要听完!”

青坞更是又菜又爱听:“若不讲完,只怕才更要日夜惦记……”

姬缙只好重新展开那羊皮卷,他看似最冷静稳重,实则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

谁料这竟只是半卷而已,直到最后这冤尸也未能寻到真正的仇人,大家既唏嘘又害怕,青坞仍不忘安抚少微:“这些都是编造来吓唬人的,妹妹听听就好,可不能怕进心里去……”

少微本也没有多么害怕,她只是出于猎奇之心,更何况她也算是做过鬼的人——想到这里,少微再看向抱着自己的青坞,仍一脸惊险的山骨,以及额角全是冷汗的姬缙,而他们浑然不知这草屋里便有一只“鬼”在……

少微没控制好,肩膀耸动两下,任凭嘴角拼命下压却也压制不住,“嘿”地发出一声低低笑音。

这笑声实在突兀,乃至有几分离奇,大家都一脸莫名又惊魂不定地看向她。

少微却忽觉下腹有些坠胀之感,她猛然从蒲团上起身,说了句“我回去取个东西”,退出草屋,转身快走而去。

草屋里剩下的几人不禁面面相觑,青坞思索着道:“姜妹妹近来怎这样古怪?”

自入冬后,姜妹妹总是会这样突然离开,或说有事,或说回去取东西,还不许山骨墨狸跟着跑腿……每每都很突然,一惊一乍,疑神疑鬼。

想到昨日听过的那个故事中提到的鬼上身之说,青坞不免多想,看向那几卷羊皮书,选择忍痛割爱:“阿缙,这些东西以后还是不要再读了罢?”

姬缙求之不得:“也好。”

青坞不再听,姬缙不再读,山骨也为少微的精神状态担忧,这种事没了搭子,少微自己读来便觉少了滋味,一时便将那些故事抛之脑后了。

草屋里的恐怖氛围散去,但少微的古怪举动仍不时出现,这叫青坞十分担心,她私下试着询问少微是否有心事,少微将头摇得堪比拨浪鼓。

直到桃溪乡下了第二场冬雪,这日清晨少微自榻上醒来,神情惊动,一个弹跳起了身,双手捂在腿后。

缩在她被窝里取暖睡得正熟的沾沾被吓得也“哇——”地一声弹飞起来,不分青红皂白一顿乱飞乱喊:“救命,来贼啦!来贼啦!”

少微手忙脚乱地跳下榻,扯过外衣匆匆披上,推门而出,往外面跑去。

须臾折返,手中多了只木盆,盆里装满了水。

少微抱盆上榻,一顿疯狂搓洗,忽听得有脚步声靠近,立刻警惕地跳下榻。

少微返回时未顾得上关门,姜负披衣走进来,便见少微披着发赤着足站在床边,见她目光探究,立时展开双臂挡住她视线。

姜负见到那只水盆,哪里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她走近一笑:“这是一桩大好事啊。”

被她戳破,少微干脆也不再遮掩,放下双臂,肃然问:“有什么办法可以不用流血?”

少微并不会因这件事而羞恼,也绝不会为此脸红,只是前世被当众嘲笑过,便实在没有很愉快的印象,近日总为此感到焦虑。

最要紧的是,月月都要流血,这让她觉得损失很大,前世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就是因此失血太多,才会叫寒症恶化得如此之快。

再者,她曾问过巧江,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月信,巧江说是,她便又问男子是否也会有,巧江愕然摇头——这叫少微觉得此事很不公平。

故而才有此时这一问。

“此流血非彼流血,它并不会叫你失血衰竭。”姜负姿态闲散地在临窗的竹榻上坐下,与少微耐心解释:“你若不要它,便是倒行逆施,反而于身体有诸多损害。”

“相反,正常的月信会提升气血更替凝造之能,更易延年益寿。”姜负最后才道:“更不必说来了月信便代表你有了繁衍后代之能——”

少微倏然瞪大眼睛。

姜负眼中带笑,话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叫人难为情,她披衣坐在窗边,神情淡然,话中反而有两分神圣:“你近来也读了许多神鬼故事,必然知晓在诸多神话中,造物一项历来是最至高无上的神力,可这项神力却被赐予了世间女子。你是否要用它,取决于你,但要知晓它至少不是一个坏东西。”

少微惊奇之余,不禁陷入了思索当中。

待少微回过神,姜负已去而复返,提着一只小包袱,在竹榻上打开来,少微下意识地走过去看,只见俱是月信用物。

窗外还在飘着细细的小雪,姜负的声音不紧不慢,谆谆善诱。

少微时而看一眼那些柔软的东西,时而看一眼神态同样柔软的姜负。

“可都学会记下了?”姜负最后问。

少微点头。

姜负看着此时这只近乎乖巧的小鬼。

良好的饮食规律的作息以及充足的武学锻炼,再辅以药用调理,让面前这个女孩看起来气血格外充盈,微圆的脸颊白里透红,眉睫漆黑浓密,眼珠水亮狡黠,鼻梁见少许驼峰,唇红而饱满,顺垂浓密的长发披散着,四肢骨骼已初见修长之态,体形若青竹般挺拔自在,周身散发着淡淡药香。

这一刻,姜负不免觉得自己果真很擅长养孩子,几分自豪地伸出手去,捏了捏那乖巧柔软脸蛋。

少微竟少见地没有挣扎,虽拧眉不满地看着她,却也由她捏扯了一顿。

姜负很好奇她会乖巧到何等地步,试着道:“伸出舌头来,为师来看一看你这初次月信来得有几分合格。”

少微仰头,张嘴伸出舌头,单看长度便知十分努力。

姜负看了一会儿,却是皱眉:“别的倒还好,只是中气似乎不太足……”

少微边收回舌头边口齿不清道:“怎么会!”

她的中气向来足到不容置喙!

姜负满脸认真:“你若不信,那再伸出舌来,若你中气够足,便可以做到保持快速更换呼吸,若是不能的话,那就……”

她话未说完,向来好强的少微已然将舌头重新伸出,同时快速呼吸起来——

然后……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上了好大一个当,出了好大一场丑,猛然将舌头一收,脸色涨红,伸手就向憋笑失败的姜负打去:“……你!”

姜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歪倒在竹榻上,二人扭打了好一番,最终以姜负求饶作为收场。

少微气鼓鼓地留在屋里更衣,姜负则让墨狸去买几斤牛肉——昨日桃溪乡里有一头耕牛老死,主家正在乡中分卖牛肉。

姜负说晚间要煮牛肉锅子,给少微好好补补。

墨狸也不知少微究竟要补什么,但听到吃肉,当即大喜,捧过姜负丢来的钱袋,飞奔出门去了。

晚间雪停时,铜锅架上小炉,三人堂中围坐。

屋外寒风不烈,屋内铜锅沸腾,山菌做底的锅子里烫着鲜嫩牛肉与黄豆制成的菽乳,在锅中翻翻滚滚着煞是热闹。

吃到一半时,山骨上了门,他一手提灯,一手拎着周家夫妇让他送来的两斤鹿肉脯。

墨狸忙起身接过肉脯,跑去炊屋里挂好。

姜负招手让山骨也坐下同吃,山骨忙摇头说自己吃过晚食了,但贼不走空,山骨从不白来,他跑去井边先清扫了墨狸洗菜剥菌时留下的狼藉,又将院中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末了坐在堂屋外劈起柴来。

姜负感慨少微实在很会捡人,与她这个做师傅的不相上下。

做师傅的喝了大半壶热酒,话比平时更多了,从一旁的竹箱里掏出一卷竹简,却是少微未曾读过的兵法,大约是那“家奴”上回刚送来的。

“即便不去打仗,熟读兵法也很重要……”姜负靠坐在那里,声音里已有三四分醉意:“兵法读得多了,便可窥见诸般人性,每一场输局里皆可见人性弱端。自古以来所谓智谋,无不是在谋算人性。许多厮杀,待杀到最后,凭借的便不再是武力兵器,而只剩人性的博弈……”

她笑眯眯醉醺醺地拿竹简轻敲少微的脑袋:“所以为师从一开始便耳提面命,叫你务必多通晓些人性,通了人性才能谋算人性,利用人性,乃至操纵战胜人性……”

少微捏着筷子缩着脖子躲那竹简,问她:“你这样精通人性,想来从未输过了?”

“为师只是个擅长嘴上说一说的人,人性此物最不受控,纵你如何精通,但通晓是一回事,做起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姜负往身后的三足凭几上一靠,端起酒碗,唉叹道:“我这个人啊,生性贪图享乐,若早知命数不可更改,必然洗颈就戮……”

这话她之前也说过一回,少微莫名有种怒其不争之感,此刻拧眉问:“若命数不公,一再欺凌摆弄,你也要乖乖受下这命数甩来的耳光不成?”

“命数若一再甩耳光……”姜负想了想:“那我还是要质问一句的。”

少微看着她,只见她喝了一口酒,懒懒地倚在那里,道:“我要问它何故没有上次打得响亮,莫非未饭否?”

姜负说罢,朝少微一笑:“这样是否也很潇洒?”

少微“嘁”了一声,不想理她了。

少微埋头吃肉之际,未看到姜负眼中浮现几分期许:“你生性如顽石,自比为师吃苦耐劳,更有胆量……为师虽是洗颈就戮之辈,为师的徒弟想必却是个敢同命数大势叫板的厉害小鬼。”

少微没说话,却也随着这番话胡乱地想,命数是什么?她能重活这一回,也是命数吗?若是这样,命运如此生杀予夺独揽大权,肉体凡胎又要如何能够战胜?
但少微转念一想,她未必就要战胜,就算明知不能胜又如何,就算她只是蝼蚁一个,只要她还没被捏死,她便敢拼着最后一口气杀到最后一刻,只要她不认输就不会输。

少微口中嚼肉的力气不禁大了些,似在昭示决心,但嚼着嚼着回过神来不禁一愣,自觉十分莫名其妙,她要与谁搏杀?如今她只求活命,而后去做个游侠——

若非说搏杀的对象,此时至多是这只锅子而已。

锅子烫罢牛肉,隔了几日又烫了顿鲜羊肉,如此热腾腾地烫了三五回,又一年正旦到了。

“为师捡到你时乃是冬月……算一算,这已是咱们师徒同过的第三个正旦了。”姜负站在屋檐下,看着墨狸和山骨在院中悬挂彩灯,笑眯眯地对一旁指挥他们的少微道:“第三年了呢。”

……

“眨眼间,这已是第三个年节了……”

悬挂着更多精致年灯的长安鲁侯府中,冯序的妻子乔夫人站在形势舒展大气的悬山屋檐下,看着忙碌的下人们,叹息着与心腹仆妇问:

“归家第三年了,病也养了足足两年了……芍仙居里那位女叔还是不肯出院子一同祝岁过节吗?”

大家中午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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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晴日
Author:

In the twelfth year of Tianhe, during the harsh winter on a snowy night, eleven-year-old Shaowei severed her familial ties with a swing of her sword, leaving the mountain alone. That night, Prince Liu Qi, who had inexplicably received a beating like an unlucky stray dog by the roadside, got up from the ground, wiped the blood from his nose, and stood in the heavy snow, watching the bloodied figure disapp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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