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ath of Peace during the Late Han Dynasty – 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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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效忠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蝉鸣初起,暑热将至。田间的宿麦要么枯死,要么接近成熟,就像逃荒的农人,要么死,要么熬了过来。天齐庙外的灾民营地,也终于维持在了四千多人左右,陆续有人返乡了。而许多百姓在离去之前,都会偷偷的来到后山,看一眼读书识字的孩童,再抹一把眼睛,怕被发现般悄悄走掉。

“太平正道,立我黄天…一、二、三…十!…”

张承负带着孩童们,念诵着《太平经》中的句子,也学习着尽可能简单的简字。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一共也就教了四、五十个最常用的字。而“弟子们”有的学得多,有的学得少,但至少也会“太平黄天”,自己的名字,再加上简体的“一到十”。

“一、二…十!对应的符字,就是1、2…10!…”

为了为进一步的数学计算打下基础,张承负很耐心的,教授着最基础的数字。这种起源于古印度的“阿拉伯数字”,此时大概还要600年,才会正式在古印度形成体系。而它用于计算,确实比汉字简单易写,加减乘除都要容易。张承负便直接拿了过来,当成道门的“符”来教。

“张师,这个‘2’符,怎么写?”

“我写不好‘4’…”

“张师,张愿朴把‘5’写成了‘6’!…”

孩童们苦着脸,看着张承负立起的大木板,按照上下对应的简字与数字,学着最基础的入门。而这样的入门,一入就是三天。三天后,虽然还是有人写不完全,但好歹能认会看,有了数字的概念。

“一到十,就是十根手指!你们在每根手指上,写上对应的数字,吃饭的时候就能看到…嗯,炭笔太粗写不了?那就用草茎蘸着墨来写…算了,把手背伸出来!我给你们每人写一个数字。然后,去找数字不一样的人,1-10组成一个十人小组!从今往后,一个小组的,就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唱歌…睡觉也挨在一起!”

教到了这个时候,孩童们有了些基础,互相也都熟悉认识了。张承负终于能把五百多个孩童,按十人一组自愿组队,分成五十二个小组,按照军伍的形式编组起来。其中,男童有36组,女童有16组,每组都让童子们自己推选出负责的组长。

而按照“黄天之道”,一组的童子们要互相帮扶,被视为一个“集体”。同样的,有了集体的小组,纪律的概念也逐渐引入其中,就像“一起吃饭”,“提问先举手”。违背纪律的人,首先需要面对的,就是来自生活集体的压力,去调整自己的行为…

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培养。一盘散沙的模样,是不可能有战斗力的。好在,孩童们在一起接受的都很快,也乐意去接受这些“崭新”的一切,既而获得更明确的归属感。

“张符师,你是在用军伍之法,操练这些童子吗?”

如此教导了几日,看着分出队列的童子们,维系秩序的柳弓很有些惊异。他主动找到张承负,仔细的看了会这位其实很年轻的“张角弟子”,迟疑着说道。

“太平黄天!符师若是想训练军伍…弓其实,也略有经历。嗯,被操练的经历。”

“哦?”

闻言,张承负很有些兴趣。他整了整束发与道袍,请柳弓相对而坐。而后,他又看了眼这精壮汉子两手虎口与指节上的老茧,认真问道。

“柳弓,你从过军?是逃卒?…”

“啊!符师你早就看出来了?…”

柳弓抿了抿嘴,很显出忐忑不安。但当童子们唱着、念着的“黄天”口号传来,他顿了顿,脸上的忐忑又消失了。他跪坐着作了一揖,苦笑道。

“不瞒符师,弓确实是逃卒…是凉州征羌戍边的戍卒…”

“噢!你竟然参加过凉州边军?…”

这一次,张承负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他很清楚,眼下大汉真正能打的军队,就是凉州、并州和幽州的边军。而由于羌人反复的叛乱、大汉几乎无休止的征讨,导致凉州边军的数量最多、精锐程度最高,也是后面镇压黄巾的真正主力,是最危险的一支官军。

“柳弓,你是冀州人,怎么会加入凉州边军?”

“哎!是朝廷的兵役。凉州戍边极苦,兵卒逃亡甚多。关西征发的兵役靠近家乡,尤其容易逃走,十个里能逃走三四个。朝廷就把冀州兵役调拨过去补充…这说起来,话就长了。”

“愿闻其详!…”

张承负侧耳倾听,而柳弓想了想,便从头开始说起。

“我本是河间国鄚县人,在家乡是个猎户,手艺算是不错。有老母妻儿,有田屋,日子也还过得下去。熹平五年(176)年,朝廷征兵役戍边,鄚县要出两什二十人…不知怎得,这名额就落到了我头上…”

“我还记得,当时里正找上门,下两斛粟米,冷笑道:‘凉州羌贼作乱,朝廷征的是敢死之人,尔等能活三年,便是造化。’…现在想想,怕是年轻时凭着弓术自持,不曾贿赂他钱,得罪了他。故而让我去服这家破人亡的役…哎!”

柳弓摇了摇头,神色颇有些唏嘘。他长叹一声,又继续道。

“我们鄚县两什二十人,先去河间县,汇集了百人,再去赵国邯郸。在邯郸领了身皮甲,一把环首刀,汇了冀州各县共五百人,继续往西过太行。太行道险阻,三月才过了并州,渡过黄河到了凉州。而这路上,就折了二十多人。有的病死,有的逃亡…”

“等到了凉州汉阳郡,带队军官把我们交接了,归于护羌校尉麾下。我因为善射,领了副军中的弓箭,分成了后队的弓手…”

听到“护羌校尉”四字,张承负眼神一动,沉吟着问道。

“柳弓,当时的护羌校尉是谁?可是姓段,或者姓皇甫?…”

“都不是!”

柳弓继续摇头,叹气道。

“熹平五年时,声名赫赫的段公段颎已经离开凉州多年。前任护羌校尉皇甫规也在凉州病死。我去时,护羌校尉先是田晏,是个贪鄙但能打仗的,之前随段公打过大仗。但我们到了没过两月,田晏就被入了狱,好像得罪了朝廷的宦官。新任护羌校尉换成了泠征。这是个贪鄙但不能打仗的,一上任就开始捞钱…”

“凉州戍边,真是苦极了!每月都有戍卒逃亡,也有逃卒被抓住,砍了脑袋。而军粮官贪腐,军粮半数被克扣。戍卒每日食麸粥一升,总是吃不大饱。凉州冬天极冷,泼水成冰。但朝廷发下来的冬衣又极为单薄,一什的弟兄得挤在一起睡才暖和…每到冬天,就有人冻死,有整伍整什的士卒逃亡。而到了春天,朝廷又会再征新的兵役前来补充…”

“而除了缺衣少食,鲜卑年年来扰边,来去如风,抢了东西就走。羌人日日想着叛乱,动辄偷袭,根本打杀不完。只要出了屯田的营地,周围羌人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生死仇寇一样。若是不带上弓刀,不两什结伴,都不能入山樵采…而我们一什,跟着曲长到处平叛。三年也砍了几十个羌人的脑袋,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有。但总有羌人部落从更西边冒出来,好像地里的菘菜,怎么割都割不完…”

听到这种凉州的情形,张承负若有所思。他想了想,又问道。

“羌人为什么反叛?”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仇恨?因为护羌校尉的贪鄙?或者是天太冷,种的粮食出不来?反正我见到的羌人,都一副苦哈哈精穷的模样。除了一条不怕死的烂命,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活不下去的样子…”

“那你们砍了那么多羌人,想来是立下战功的,朝廷的赏赐下来,应该会好过很多?…”

“赏赐?哈!朝廷有个屁的赏赐,连伤员的医治,都得自己花钱!”

说到这,柳弓明显有些激动。他咬着牙,想到了什么难以忘记的往事。好一会后,他才红着眼,叹息道。

“太平黄天!我们戍边三年,鄚县的二十人死的,就剩下八个人了…有冻死的,有病死的,有被鲜卑人射死的,有被羌人偷袭死的…反正对朝廷来说,兵役征来的戍卒又不用花钱,死光了,再征新的一批过来就是…”

“而到了光和二年(179年),汉阳郡的羌人又再次大叛,剩下的弟兄们都熬不住了。又过了几月,听说京兆地震,我们在凉州见了日食。从曲长到什长,各个人心惶惶,都在说‘苍天死了’…”

“于是,我们八个弟兄,就下了决心,逃亡算了!当时跟着一起逃的,还有其他几个什,恐怕有几十上百人?反正逃的人很多,一个曲估计逃了三分之一。因为日食,恐怕其他曲也一样,除了那些凉州本地的,逃得人必然不会少…最后,估计是抓不过来,也没心思抓,凉州境内都没见到追兵。我们一路躲躲藏藏,逃过了黄河,入了并州,这才遇到搜捕逃卒的并州官军,折了好几个弟兄。他们抓到逃卒,就会砍下脑袋,吊在县城的城门上示众…”

“在并州山里,我们把显眼的盔甲、环首刀、长矛、弩、盾都卖了,换了些粮食和铜钱。有几个并州的逃卒,就直接入了太行山里,落了草…而我带着最后两个兄弟,千难万难逃回冀州,回到鄚县老家…才发现老母得疫死了,小儿饿死了,妻子改了嫁,田宅早就归了里正…”

说到此处,柳弓红眼流泪,怔怔坐在原地,眼神都失了焦。许久之后,他才用力擦了擦脸,自嘲道。

“小人鄙薄…让符师见笑了!”

张承负摇了摇头,握住了柳弓的手臂。他看着对方哀伤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黄天所鉴!我们乡里人,从没有鄙薄过。鄙薄的,是那些贪腐克扣的官吏,是草菅人命的朝廷!百姓的苦难,都是他们带来的!而只有推翻他们,建立一个新的黄天,这样的事,才不会再次发生!我们的子孙后代,才不会受到同样的、甚至更惨痛的苦!”

“再立新的黄天…”

柳弓出神了许久。他下意识的伸出手,也抓紧了张承负的手臂。这些天在太平道的遭遇,似乎把他心中,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一层层的打碎了。

张承负讲给孩童们的道理,其实也同样是讲给他们这些在场的丁壮的。而他由于逃卒的悲惨经历,第一个完成了觉醒,渴望着去反抗,去改变些什么。这也是他主动站出来,想要帮忙的原因…

“柳弓,你是光和三年逃回的冀州?”

“啊!好像是光和二年末?不记得了。在山里走走停停,也不知晓时间。要不是猎户的本事还在,手头又有弓箭,怕是走不出太行山的老林。”

“嗯…那后面呢?…”

“后面…”

说到这,柳弓默了默,好像一时难以开口。但数息后,他还是坦露一切,彻底交了底。

“我们这些逃人,官府那里有搜捕的名录,是回不了家的。我的家也已经没了。能庇护我们的,只有县里乡里的豪族。所以,我们最后三个弟兄,都一齐投奔了鄚县最大的豪族,河间张氏,给张氏当了护卫…”

“这样呆了两年,直到今年初,疫病传入河间国。我不知怎得染上了,被张氏逐出了庄园…走投无路之下,才拖着病重的身体,独自来了巨鹿郡,去求太平道医治…黄天所鉴!太平道的仙师既然救了我,收我做了门徒,那我柳弓这条命,从今以后,也就是太平道的了!…”

说着,柳弓直接五体伏地,跪在了张承负面前。而这一次的跪拜,也就相当于托付性命,相当于真正的效忠了。张承负怔了数息,这才明白了柳弓的意思。他赶紧把对方用力托起,沉声道。

“既入我太平道,那我们就都是同道!我们之间,不分主从,只是为了同样的愿景,去奋力向前,哪怕付出性命!”

“是!张符师,我这条命,就付给你了!你说是同道,那就是同道!…”

“.”

闻言,张承负默了默,还是受了柳弓效忠的大礼。随后,他才轻叹一声,道。

“柳弓,以后,你还是叫我承负吧!这样听起来,更亲近些。”

“好!符…承负!”

柳弓连连点头,脸上也露出些笑意。这个年头入了黄巾,似乎是迟了些,但也不算太迟?
可放眼整个冀州,能容下他这个逃人的,除了各地的士族豪强,也只有声势极大的太平道了。而他在太平道呆了这几月,已经不想再去投奔豪强,做那些人的爪牙与鹰犬了。他更想心中无愧的,挺直腰做个人!

“柳弓…鄚县…河间张氏…”

一番行礼交底,两人坐的更近了些,关系也亲近了许多。张承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想到柳弓的籍贯,隐约又忆起了某个人。

“太平黄天!对了,河间张氏,有没有什么出色的人物?…”

“出色的人物?…”

“对!就是武艺出众的…”

“武艺出众…噢!有的!你说的是张氏的少家主吧?其实平日里,我们这些护卫,也都是跟着他出门行猎…”

“少家主?”

“对!他的年岁,大概二十出头,比承负你大不了…哦!大上七、八岁?少家主弓马娴熟,武艺在整个鄚县都很是有名,甚至是整个河间国!”

柳弓想了想,肯定道。

“如果说有什么武艺出色的人物,那肯定说的是他!”

“他叫什么?”

“张郃!…”

(本章完)

The Path of Peace during the Late Han Dynasty

The Path of Peace during the Late Han Dynasty

汉末太平道
Author:

In the spring of the second year of Guanghe (179 AD) during the late Eastern Han period, a great plague swept through the north. In March, there was an earthquake in Jingzhao. In April, a solar eclipse occurred, and Emperor Ling of Han issued a great amnesty throughout the empire. Zhang Jiao, a daoist from Taiping, spread his teachings in Jizhou, using talismanic water to heal the people. In a village in Julu, he witnessed tax collectors pressuring a farmer, leading to the ruin of a family and the loss of their land to powerful landlords, leaving behind a lonely child, dazed and reciting obscure nursery rhymes. Zhang Jiao was moved; he touched the child's hair and sighed, saying, "The 'Taiping Jing' states that heaven and earth are indifferent, and all things bear their burdens. The loss of virtue in the world leads to calamity for all." "Your family's destruction is due to the state of the world. Yet you remain in a daze, reciting nursery rhymes, akin to a wandering spirit, as if you carry the fate of others..." "In that case, you shall be my acolyte, take my surname, and be called Zhang Chengfu!" Thus, Zhang Chengfu opened his eyes and beheld the tragic late Eastern Han period. Plagues surged, floods and droughts alternated, officials pressed down, and the powerful monopolized resources, while the common people struggled to survive like ants. This was a brilliant age, with heroes emerging and renowned generals appearing. But it was also a brutal age, where the lofty nobles tread upon the corpses of the commoners, feasting on the flesh and blood of the people! They were the enemies of the common folk and even more so the enemies of the Yellow Turbans! The streets are filled with the bones of the nobility, and one torch ignites the return of peace. Heaven has died, and we shall overthrow the decayed Han dynasty. The Yellow Sky shall rise, breaking the gates of the aristocracy and noble families. Blood shall pave the way for peace, and the ants shall shake the tree without rest. Wearing the Yellow Turban, even if we fight for a century, we shall recreate the Yellow Sky for the common fo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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