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为什么想当护士
大学的课堂，总是最让人充满生疏感的地方。
同一个班级上课的同学，可能到了大学毕业都不知对方的名字，甚至即使在校园的道路上遇见，也不觉得耳熟，只是在走进同一间教室时才忽然有些诧异。
偌大的课堂，统共有八十多人，阶梯的教室层层叠叠坐满了人。
前面头发花白的女教授推了推眼镜，扫了一眼这有些吵闹的教室，调大了扩音器的音量：“同学们，你们为什么想当护士呢？”
有人望着同伴笑了起来，有人依旧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儿，也有人陷入了思索之中，还有的看起来有着笃定的答案。
被随机抽到的学生一一站起应答，但无论是脸上带着什么表情的人，回答的内容似乎都总是很相似。
无论是怎样的话语，都逃不出「救死扶伤」这四个字的圈。
没有被点名的，则窃窃私语着，不少人调侃自己当时是分数不够，又想上好学校，才被迫读了护理专业。
天听蝉终于被点名站了起来。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并未重复问题，只是示意她回答。
然而她有些犹豫，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或许还是公式化的回答更简单一些。
但这次，教授却多说了一句：“就说你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好了，哪怕说是为了赚钱，或者为了稳定的工作什么，都可以——我记得你原本是临床医学专业的吧，后来为什么转到护理专业了呢？高考想要考上临床医学，分数可比这边多得多。”
人都是喜欢往上走的，却少有人主动往下走。
许多人其实并不认得天听蝉，也就是有那么几个在女生堆里极为稀有的男生，对她还稍有印象而已。
但也只记得她似乎只是个独来独往，从来不与其他人交流的古怪女生而已。
她的沉默让课堂的时间流逝变得极为缓慢。
教授耐着性子又问道：“没关系，随便说都可以，为什么要做一名护士？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天听蝉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平静地回答道，“……一开始学临床医学的时候，是这样的。”
“这很正常，很多人学临床医学，都是为了自己或者家人朋友，希望以后能有机会救到他们。”教授点了点头，“那么，学护理呢？”
“也是为了我自己。”
刚才还在走神的一些学生，也将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
天听蝉顿了顿，接着说道：“因为那会让我感觉自己有存在的价值。”
“那么临床医学应该能救到更多人。”
“但护士更能走进人的心中吧，心灵的伤痛也需要温柔来抚平。”
“那你应该当心理医生。”
“相比语言上的，我更喜欢亲手去让人感受到关心。”
老教授脸上的表情没变，轻轻点了点头让她坐下，不过，却并没有再叫人站起来回答了。
课程继续了下去。
据说，一位老师结束向学生提问而继续上课，要么会紧接着自己解答刚才自己的提问，要么就是已经得到了令自己感到满意的答案。
而老教授刚才，并未给自己之前的提问放下一个‘标准答案’。
护理专业其实也会有心理课程。
毕竟和人沟通也是护理的重要一环。
今天只有这么一堂大课。
十点多，课程就全部结束了。
学生们涌出了教室，走廊开始震动起来。
那些待会儿还得上课到十二点的学生，此时对这些提前放学的家伙们，是最为羡慕的。
其实大学从来不意味着轻松，像这样一天只上一节大课的日子，其实是少之又少的。
——实际上这可是劳动节的第二天，按理来说该放假才对呢。
第一个说大学假期比小学、初中、高中都长的家伙到底是谁？
刚踏出校门，就看见一头紫发的左紫雅扶着一辆紫色的新跑车朝她轻轻招了招手。
“蝉，来了呀。”
“今天怎么。”
“找你玩儿啦，我今天没课。”
和天听蝉不同，左紫雅是给别人上课的那个。
“我待会儿有家教课。”
这个是天听蝉外接的兼职。
不仅轻松，而且给的薪水不算少，在不用付房租的前提下，足够她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
“什么时候？”
“下午两点。”
“那还早呢，去吃午餐吧，新白鹿怎么样？”
“嗯……”天听蝉知道这拒绝不了，不过她又用略显沙哑的嗓音问道，“万一我不从这边的门出怎么办？”
“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吧，上车，今天可是我亲自开车呢。”
“……”
“嗓子好像比之前哑了一点？”
“一直在用这个声线说话。”
“多久没换回来了？”
“快忘了自己原来的声音了。”
“注意保护嗓子呢……对了，我给你带了几盒面膜，都是我用剩下的，你拿去用吧，还有一些对嗓子好的中药茶，是我去医院顺便配来的，也给你几包。”
“嗯……好。”谢谢这个词，她似乎已经很久没对左紫雅说过了。
“唉，这几天接触了几个小鬼。”
“嗯。”天听蝉扭过脸颊看向了窗外，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眼中带着几许困倦。
左紫雅扭头快速看了她一眼，确定她在听后，就接着说道：“那几个家伙完全就没有‘女心’嘛，只是想要女人的特权而已，真是的。”
“那你捐助了吗。”
“嗯……就给了他们名片，让他们自己找医生做正式的心理测试。”
“不会去的。”
“想想也是，不管他们了，自己活该，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天听蝉轻轻摸着自己的胸口，想着自己在一开始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怀揣着一颗女儿心？
那时候的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明明日子没过去太久，过去自己的影子却越来越黯淡了。
她有时甚至想不起原来的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我那时候有吗？”于是她忍不住发问。
温暖的阳光照在车厢里，车窗开下了一半，拂过脸庞的微风撩起了她的发丝。
四五十码的速度不快不慢，正让人感到舒适。
“有……吧，那时候我还没那么严谨呢。”
“……”
“应该是有的。”左紫雅忽然又确信地点了点头，“因为那时候，相比穿女孩子的衣服，你更希望别人能把你当做女孩子看待，而且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你不也只喜欢穿牛仔裤吗？”
喜欢穿裙子，还是最近的事。
男孩有一颗女儿心，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会被赶出家门。
她总觉得父亲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但仔细想想，她是否考虑过父亲的感受呢？
即使他那次做的确实很过分……
人总是会变的。
天听蝉似乎开始变得心软了。
也开始承认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些……或许算不上错误的‘错误’了。
丝丝缕缕的阳光抚摸着她的脸颊，就像是一双温柔的手。
左紫雅似乎又说了好多，但她都听不清了。
半睡半醒的，陷入了梦中。
“蝉，醒醒，下车吃午餐了。”
“让我再睡会儿……”
“不吃啦？这家味道还不错的呢。”
“嗯……不吃……”
“那给你打包点小吃怎么样？”
“……嗯。”天听蝉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回答，她的脑袋已经歪到了另一边，倒在了变速杆旁，脸颊紧紧地贴着它，感受着阳光的灼热。
“那我开成敞篷的。”左紫雅又把车往前开了一点，停在了树荫下。
即使仍有阳光照来，但最起码凉快许多。
“开窗……就好……睡会儿……”
时间在梦中似慢又快。
明明很清晰，但仔细感受时，却觉得如同一片片掠过的光影。
“蝉，帮你打包过来了，再睡会儿吗？”
“嗯……”
“我先帮你开到你兼职的地方吧，还是上次那里吧？半山那边？”
这次回答她的，就只有平稳的呼吸了。
“滴滴滴，滴滴滴……”
一直急促而单调的闹铃声唤醒了天听蝉。
她睁开眼睛，却不是熟悉的床头。
而是车里。
旁边坐着左紫雅。
一袭紫发飘散着。
有几个小男生惊叹着过来参观这辆炫酷的跑车，她十分大方地让他们凑近些看。
“嗯……”天听蝉掏出怀里的廉价电子表，关掉了闹铃。
“醒啦？已经一点半了，还吃吗？打包好的小吃，应该还是温的——新丰买的小笼。”
“不饿。”
“还是吃吧？待会儿会饿的，总不能上课时饿着肚子吧？教学质量也会下降的。”
左紫雅打开了纸盒，用筷子夹了一颗饱满的薄皮小笼包递到了她的嘴边，后者就像是还没睡醒似的，无意识地张开了小嘴。
就这样一直喂完了全部的小笼包。
解腻的饮料是一杯冰镇的甜豆浆。
正适合春天即将结束的下午时光。
清爽的豆浆让天听蝉清醒了不少。
她点了点头算是道谢，看了眼时间，便拎着包赶忙下了车。
“该走了。”
“嗯，我等你。”
“今天很闲？”
“差不多吧～倒是你才奇怪，在该休息的日子这么忙呢。”左紫雅忽然坏笑着拍了一下天听蝉大腿，“蝉，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挺可爱，和你在一起似乎也挺不错？”
……
“叮咚。”
“哎呀，老师来了，您好您好。”
“您好。”
“谁来了？”
“小雨的家教老师。”
“哦——是你来着。”
“你好。”她笑着向那个蓝眼睛的少女点了点头，阳光而灿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