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倒计时
监狱里的流水线并非无时不刻运转着的。
当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机器也会随之而关闭。
即使是犯人们，也严格遵守着规定好的上下班时间。
就算要加班，也完全遵从自愿，并且给够一定的补贴。
最起码在这所起到示范作用的女子监狱里，犯人们拥有着比西方更完整的人权。
晚餐之后，有一段自由放风的时间。
除了监狱外面，里面的几乎所有地方都可以自由活动。
最为热闹的就是那个大操场，有不少女人在这里打羽毛球或者排球，也有少数占用了篮球场地，在那热热闹闹地打着篮球的。
还有一些年纪大的，则聚在一块儿，跳起了广场舞。
仿佛和正常的小区没什么区别。
“潘结香。”吃过饭，正朝着自己的单独寝室走去的潘结香，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是在监狱里认识的朋友，这个女人是因为经济犯罪进来的，之前是某一家公司的会计。
但实际上，她是为老板背黑锅的那一个。
对于监狱里的‘同僚’，潘结香对谁都没什么兴趣交流，她大概是那勉强算得上是朋友的人之一。
“吃好了？”潘结香笑了笑，简单的寒暄道，“出来散步吗？”
“是来找你的，监狱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好。”
寒暄就这样飞快的结束，潘结香转过身，朝着另一幢楼走去。
那里是监狱高层管理的办公室，监狱长的自然也在其中。
夜晚的月色很美。
在这郊区的监狱里，似乎就连月亮都更靠近一些。
蛐蛐的叫声即使到了夜晚也不停歇，中间还夹杂着几声不知哪里传来的蛙鸣和犬吠。
夜晚，楼梯间有些昏暗。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走廊，声控灯似乎坏了，即使潘结香走过，它们也并未亮起。
云彩一层层的，远远望去，又像是一团棉絮。
月亮就藏在中心，被薄薄的一层挡住，但却并未遮住所有的光。
没有星辰。
今天的夜晚，只独有月亮一轮。
她轻轻敲了敲虚掩着的房门，然后慢慢地推了进去。
或许是为了省电，又或许是为了树立形象，总之，里面没开大灯，只有监狱长面前的一盏台灯亮着。
他的脸庞是逆光的。
从潘结香这里看去，是漆黑的一片，只能勉强看清几许五官的轮廓。
“来了？”
“请问，有什么事吗。”潘结香不卑不亢地问道。
“呵呵，是这样的，潘结香，之前你的申请已经下来了，关于你……这是特殊情况，所以上头已经批准了。”
潘结香不知道监狱长的上头到底是谁，在她看来，对方就已经是整座监狱的顶头上司了。
“谢谢。”
“不客气，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但实际上，你待在这里，或许能受到的医疗待遇反而会更好一点……你确定要提前离开吗？”
“是的。”
“那么这张单子你签个字，两个月后，你就可以离开了，不过这不是刑满释放，而是保释，你的档案会被移交至杭州的监狱，在三年之内，你都不能离开那里。”
“好。”潘结香拿起单子，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然后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名字写的，倒是有几分文化人的感觉。
红木桌上，台灯的光芒无法驱散四周的黑暗。
监狱长的脸依旧隐藏在夜幕之中。
他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
这反倒让潘结香有些意外。
她原本以为对方根本不会同情任何犯人，只是一个典型的，喜欢装样子的官僚和伪君子而已。
当然，或许这并非是在可怜她，而是在叹息自己又少了一个拿好处的渠道。
潘结香没有钱给好处费。
但能把她安置得这么好，雨空高中的校长肯定没少出钱出力。
——其实她并没有真的撞到过送礼的事，但却会本能的认为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保重身体。”
“谢谢。”潘结香顿了顿，转身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然而后者却已经低下头，又继续批阅文件了——仿佛十分辛劳一般。
又或许是真的这么辛劳。
她不知道，可还是本能的觉得，对方只是在装样子而已。
没有太多的话，只是借着又暗下去些许的月光离开。
住单独寝室的犯人并不多。
一般都是些政治犯和经济犯。
谁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真的犯了事儿还是蒙了冤。
指不定哪位出去了，又官复原职了。
这会儿大抵只是暂时的落魄，所以没人敢去欺负。
普通犯人都很羡慕住在这里的人。
因为她们就像是犯人里的人上人。
然而她们自己，却总会因为自己人生的低谷而忧愁，有的甚至因此患上了精神病。
像潘结香这样的普通人，是少之又少。
她回到自己的屋内。
月光依旧能照进来。
虽然有些暗淡。
但还是能装满这个小小的房间。
她没有开灯，只是简单的洗漱后，躺在了那张过于柔软的床上。
这里就像是一间旅馆的房间，窗外的天空是那样自由，看起来完全不像监狱。
有时候，她会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狭小阴暗的出租房里。
走廊里有人的脚步声，会让她感到不安。
但当想起这里是监狱时，却又会很快安心下来。
最起码这里，比那不知算不算是家的地方，要安全得多了。
有时也会梦见他。
但大多是年轻时候的他。
和后来的他大不相同。
过于轻松的人生，和后来巨大的失败，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反差，强烈到能够自暴自弃的反差。
卸去曾经金钱的掩饰，他是一个比普通人更脆弱的人。
潘结香眯着眼睛，忽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她想。
但她也不后悔那么做。
因为后来的他，已经不可怜，而是可恨了。
乡下晚风是凉爽的。
甚至不用开空调。
她发现自己最近总会想到年轻时的自己。
其实人又有多少年轻的日子呢。
太年轻了，那叫童年，年纪大点了，又已经是‘大人’了。
年轻的岁月，最多也就那十年。
十年的人生，却总让她感觉比前后加起来都还要充实。
所以总是会去想。
会去回忆。
好像陷入回忆之中，时间就不会再往前走了，自己就可以无限的在这世间徜徉下去。
但是当从中清醒后，就会有一种巨大落差感。
人生终究只能是一场倒计时。
只是终点来得早与晚的区别罢了。
……
“婉言，老妈竟然同意了诶，真难得——”夜已深，水果店已经关门。
父母也在外头入睡了。
莫雪遥压不住心中的兴奋，和李婉言分享着自己的喜悦。
一般来说，高二的暑假都是最关键的一个，父母是不会让自己随便出去玩的。
但这次母亲竟然说，让她出去放松放松，见见市面，体验体验社会的难处，也好。
所以她俩只要成绩不出问题，就一定可以参加下乡支教的活动了。
需要人下乡支教的地方，一定很偏僻。
而那样的乡村，莫雪遥至今可都还从未去过呢。
“条件会很艰苦，别太高兴了。”李婉言给她泼了盆凉水，却依旧止不住她的兴奋。
“有阿雯在，应该都会给我们安排好的吧？”
“有些事是无法克服的。”
“婉言不想去吗？”
这次李婉言没回答，只是无奈地拍了一下莫雪遥的额头：“好了，不早了，睡觉。”
“睡不着，热死了。”
李婉言往里面再靠了靠，给莫雪遥腾出了一点点空间：“把电风扇开大点吧。”
“最大了。”
水果店这样火柴盒似的房子，到了夏天确实很热。
其实今天晚上也不算特别热了。
不睡觉的话，都感觉还好。
但一躺在床上，这身上的汗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总会冒出来一点，浑身黏黏的，实在是让人难以入睡。
今年的夏天，她对空调无比的渴望。
因为家里的空调已经安装好了——和家具一块儿。
但为了透气，她还没法入住。
要是没有的话，她可能还不会觉得那么难熬。
但偏偏是有却不能用，这感觉，就像是饿极了的时候，把你捆在椅子上，面前摆一盘喷香扑鼻的红烧肉一样，简直让人心如猫抓，以至于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水果店的小窗已经被开到最大，但除了通风换气之外，几乎没什么其他作用。
如果冬天的风能借一点到夏天来，就好了。
“遥遥，还没睡吗？”母亲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她的耳朵总是那么敏锐，一点点窃窃私语都能听见，“别明天起不来了！”
“老妈，实在太热了啊！”
“忍一忍，明年夏天就有空调用了。”
“我现在就想睡空调房——”
“那你去金奶奶那。”
“啊，算了算了。”
“早点睡！心静自然凉。”
“静不下来……”莫雪遥一咕噜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跑到水果店的冰柜旁，翻了一会儿，拿出了自己下午放到里面的凉白开，拧开瓶盖，一连喝了好几口，水都从嘴角漏了出来，流在胸口的衣服上，浸湿了那里。
“早点睡。”
“知道啦，喝口水嘛——婉言要不要？”
“不用。”她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显得有些小。
“不喝吗？”于是莫雪遥又问了一遍。
“不喝。”
“好了，快去睡觉。”母亲再次催促道。
“知道啦知道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