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课堂之外的生活（上）
其实上课并非支教的全部。
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和城里完全不同的生活体验。
星期天的下午一点。
或许是温度渐高，操场上几乎见不到学生了。
那些不住校也过来玩的走读生们，这会儿大抵也回到了家中。
或者去海边游泳了。
在海边长大的孩子，似乎是不惧怕夏天的，因为他们总是有消暑的办法。
大人们似乎也毫不担心他们会被风浪卷走，即使面对的是一片茫茫无尽的大海。
莫雪遥这会儿只觉得困乏，但热意却让她无法睡着。
从叶雯那领来的电风扇很小，需要放在凳子上才能吹到坐着的人。
它这会儿就被放在茶几上，朝着花银银和她呼呼地吹风。
热风带来不了多少快乐。
她有心想去海边凉快凉快，但这热得像是要烧起来的天气，让她根本不想踏出房门半步。
老师和学生们多缩在自己的房间里。
就连知了的叫声都显得有些敷衍。
“小遥遥，你别动啦，越动越热。”
“热死……没法安静下来。”莫雪遥翻了个白眼，“你不热吗？”
“当然热……”花银银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布料都被汗水浸湿了，可以明显看得出来，比衣服其他部分的颜色要深许多。
“啊——热得都头疼了。”
“睡一觉试试？”
“算了吧……对了，我昨天冰了一瓶水在冰箱里，我去楼下的厨房看看。”莫雪遥忽然想到了什么，打了个没发出声音的响指，晃悠悠地站起身，走出了房门。
坐久了，一下子站起来，还让她感到有些头晕，以至于都不想低头穿鞋子，就那么随便地把凉鞋套在了脚上。
在走廊里，发出了一阵‘啪嗒啪嗒’的声响，就像是小孩穿大人的鞋子一样。
楼下也是空无一人，只有虫豸们的叫声在回荡。
人好像都躲起来了。
莫雪遥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将那瓶已经冻成了冰块的矿泉水给拿了出来。
虽然冰冰凉凉的，摸起来很舒服，但问题是现在还没法马上喝。
她好不容易拧开盖子，却只能舔舔冰块来解暑。
“什么时候再下一场雨啊……”她嘟哝着走了出来，走廊里，也正好有一扇门被打开了。
一个一年级的男生捧着个脸盆走了出来，蹲在了走廊里，他抹了把汗后，又用手搓起了里头的衣物。
看着相当笨拙。
莫雪遥记得自己上两年级的时候还不会洗袜子呢。
忽然就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这些住校生，平时的衣物都是自己洗的吗？
大点的还好说，特别小的，真的会洗衣服吗？
“同学。”莫雪遥不记得他的名字，只是觉得有些面熟，“怎么不在房间里洗？”
“老师好！”他慌忙抬起头来，先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才解释道，“里面太挤了……”
“哦——不是被室友欺负了吧？”她记得住校生们是不同年级的学生混住在一起的。
如果有大孩子欺负小孩子，那也不算奇怪。
毕竟力量差距摆在这儿呢。
“没有啊。”
莫雪遥不太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快步走到了宿舍里，发现里头竟然没人，看样子是出去玩了。
星期天的时候，就算是住校生也是可以出去的，只要提前向老师报备一下就行。
“可是还是里面好点吧，换水也方便。”
“洗手台有点高……”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拿起肥皂开始在自己的衣服上，笨拙地涂抹了起来。
“这几天衣服，都是你自己洗的吗？”莫雪遥蹲下身来，好奇地问道。
“嗯，是同宿舍的哥哥，教我的。”
“每天都换洗衣服？”
“是的，老师。”
莫雪遥盯着他身上穿的衣服扫了扫，感觉看着皱巴巴的，而且还有一些衣摆和袖口的地方，明显没洗干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算是把气味给洗掉了，否则这会儿身上的味道一定很臭。
或许这就是他使劲抹肥皂的原因？
一大堆泡沫包裹着那件小小的衣服，都快看不清原本的形状了。
“自己洗衣服累吗？”
“以后也要自己洗的啊，习惯、习惯就好了。”小男生喘了口气，把肥皂放在了一旁，而后像是玩水似的，一边搓一边笑，好像还挺开心。
总能从生活的枯燥中寻找到乐趣，这大概就是孩子吧。
莫雪遥看着他，就感觉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咦，你是不是没板刷啊？”
“嗯，我自己的那个，不小心丢了。”
“那找你的室友借一下啊？”
“咳，我……我不好意思说。”
“老师有多的，给你一个吧？”
“不用了吧？”男生下意识地拒绝道，说明家教还不错，父母肯定教过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没事，是我多出来的。”莫雪遥拍了下他的脑袋，“我上去给你拿，你父母星期天不来接你吗？”
星期六放学的时候，也会有一些住校生被接回家的。
不过因为休息只有一天，所以并非所有的住校生都会回家。
除了自己的意愿外，还得看父母有没有空。
但基本上，低年级学生都是会回家的，还有些人会把积攒了一个星期的衣服带回家给父母洗。
“我爸妈都不在家，他们出去打工了。”男生很平常地解释道，“听说，我爸爸好像和别的女人跑了，我妈妈不要我了。”
“哈？”
“我听村子里的大人说的。”别看他年纪小，但却好像什么都懂似的，“我妈以前就说过，我爸太年轻了，很容易去找别的女人。”
“那你妈妈怎么不要你了？”
“……不知道。”
“那谁送你来的？”
“我小姨……我妈妈应该不会不要我的，但她确实好久没回来了。”
莫雪遥沉默了几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好啦，老师给你拿板刷去，用那个刷得干净点。”
“好的，谢谢老师。”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
明明家教还不错，父母却好像根本不想背负责任一样。
但也有可能真的是道听途说吧。
莫雪遥的心情有些沉重。
城市化的发展，让许多年轻人都去了城市，而城市里生存的艰难，也让他们没有精力去带孩子。
把这些孩子交给自己在乡下的父母亲带着……
所以就有了那么多留守儿童。
“冰水给我喝一口呗？”推开房门，花银银立马扭头看向她，“我也好热。”
“你不是不热嘛？”莫雪遥斜睨了她一眼，“还有没有空瓶子？装点凉白开，我再带下去冰着。”
“唔，我记得垃圾桶里有两个可乐瓶，拿出来洗一洗就好……”
“那你倒是拿呀，对了，我不是有个板刷吗，反正我不洗衣服，你把我板刷拿来吧。”
“干嘛呀？”
“有个学生没有板刷用。”
“小遥遥还真是好心呐。”
“我们是老师啊，这是应该做的。”莫雪遥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而后带着洗干净的两个可乐瓶，和自己的那个板刷下了楼。
再上楼的时候，正好碰到回房间拿东西的叶雯。
“阿雯，住校的是不是有个一年级的男生？他都不回家的吗，他说父母不要他了？”
“谁？”
“你上来没看到吗，那个在刷衣服的。”
“哦——你说那孩子吗？他父母帮他报的名啊。”
“啊？不是说父亲有了新欢，母亲也远走高飞了啥的吗。”莫雪遥把孩子的话稍微加工了一下，疑惑地问道。
“什么和什么呀，他父母都在Ｓ市工作呢，回来不太方便，现在应该在事业上升期吧，听说还挺赚钱的，就是很忙，而且住的地方太小，所以才把孩子留在这，之前联系过，说是打算等那边赚够钱买了房，再把孩子接过去。”
“那他怎么说父母不要他了啊。”
“兴许是村子里的人嚼舌根呗。”叶雯懒洋洋地回答道，“流言蜚语嘛，不必当真，而且孩子也是会撒谎的啦。”
“啧……”
“说起来，他爸妈还很年轻呢。”
“啊？”
“父亲好像才二十五，母亲才二十一。”
“哇，那他们得多小就结婚了啊？”
“是娃娃亲，他俩还没懂事的时候就在自己村子里结婚了。”
莫雪遥算了下年龄：“那他妈怀孕的时候才十四岁左右？自己本身就还是个孩子啊。”
“……嗯，就是这样的。”叶雯无奈地笑了笑，“有很多女生六年级读完，去城里工作个一两年，就被叫回来结婚了，即使她们还在该上初中的年纪。”
“啊……”莫雪遥难以想象，那些还纯真的女孩子，竟然没几年就可能会去当母亲。
在初中的时候，要是有哪对情侣真上床做了什么事，都会成为大新闻呢。
然而在这种地方，结婚生子却都不稀奇。
“这也是要普及教育的原因呐，只有教育跟上了，孩子们才会反抗自己既定的人生呢。”叶雯轻轻捏了捏莫雪遥那满是汗水的小脸，“知识，才能真正的解决贫困。”
虽然只是暑假的支教体验，但她再一次感觉到了这份工作的伟大和崇高，以及背负在身上的责任。
“好咯好咯，我还得回城里一趟，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
“暂时没什么想要的……唔，对了，带点可以作为奖励的小物件吧，到时候我拿来奖励学生，其他‘老师’应该也用得上。”
“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