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叶半夏与夕阳
在河边，投入一枚石子，泛起一串涟漪。
“咕咚。”
声音清脆。
不过距离远了可听不见。
因为过了身后的行道树，就是车流熙攘的街道。
河对岸难得的堵车了，一辆大卡车横在了路中，进退不得。
交警姗姗来迟，正在尽力维持着秩序，那辆大卡车也在慢慢的挪动着车身。
叶半夏蹲得有些累了，恍然间抬起头来，双腿有些发麻，差点歪着掉进河里。
还好旁边有一棵歪着长的柳树能堪堪抱住。
无需误会，她不是离家出走，也不是受了气跑出来散心。
这只是从补习班回来的一段路途。
时间不早也不迟，她在路边的三轮车上买了一份炸里脊，不想被父母发现，所以想在这里吃完后再回家。
免得回家的时候被数落——快开饭了还在外面买吃的，下次不给零花钱了。
但小孩子总是嘴馋的嘛，好几次的路过，这次终归是没忍住。
她看了一眼河水中的自己，脸颊上的青春痘消退了一些，最起码倒映出来的不那么明显。
她摸了摸脸颊，那里还是有些许痘印，或许一辈子都消失不掉，最多只是变淡一些。
很多时候，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或者说，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
——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
她将那根刚才还串着里脊的签子丢进了路边新装的垃圾桶里。
背上的书包很轻。
里面只装了一个科目的书。
暑假的补习，当然是要补习薄弱的科目。
但人和人的天赋终究是有区别的。
又或者她努力的方向不对。
总之，虽然很累，但成绩却一直不上不下。
这反倒让她更加不敢懈怠，因为到时候可能会跌得更低。
云彩像是个正并拢双臂飞行的仙人，一直挡在她的头顶，将那阳光遮住。
时间其实不算早了。
下午六点多。
天色已渐沉。
“滴滴滴——”
城市里的喧嚣，少不了这些新时代的产物——汽车。
后面不知情况的司机不断催促着，虽然如此也没法让速度变快半分。
叶半夏双手抓着书包背带，踮着脚尖，轻快地走着。
大概是肚子不饿，所以总想在外面逗留一会儿。
城市中，总有许多让她好奇和产生遐思的人与事。
哪怕是路边的一个易拉罐，也能激起她心中的几许同情。
穿过人多的菜市场小巷。
走过一座长着青苔的老拱桥。
又回到了繁荣的城市街道。
这里是一座小广场。
广场上有许多家银行。
现在银行都关门了，那幢高达9层的写字楼也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就连下班出来的人都不怎么见得到了。
两栋楼之间的门洞下，路灯斜斜地撒来了昏黄的光。
叶半夏远远的，听到了一阵朦胧的乐曲声。
不是现在流行的歌曲，而是一种带着年代韵味的老歌。
是从旁边那有两个喇叭的大磁带机中传来的。
落幕的夕阳下，余晖照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是被风吹起了一点尘埃。
一个老大爷坐在一张轮椅上，在他身前站着一位穿着朴素的老奶奶。
因为背着光，所以甚至有些看不清俩人身上衣服的颜色。
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叶半夏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因为俩人不是在做别的，而是在跳舞。
即使有一人坐在轮椅上。
那动作也依旧优雅。
甚至还能三百六十度的转个一圈。
是夫妻吗？
她想。
——一定是夫妻吧。
叶半夏对于一般情侣之间恩爱的模样，并不羡慕。
但看到这对白发夫妻依然如年轻时那般跳着舞，却觉得有些向往。
她不是向往自己老了之后的生活，而是向往自己老了之后，依旧有爱着自己的人陪伴的日子。
谁不渴望爱情呢？
叶半夏当然也渴望。
她也想有一个能和自己白头偕老的人。
但却又觉得那样美好的故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老了之后，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另一半，会是谁呢？
她偶尔会这样幻想。
第一人选当然是雪先生。
但就像是男生们都喜欢校花一样，女生们也都喜欢像他这样的男生。
喜欢的人多了，自然也就觉得距离自己远了，并不那么现实。
然后也想过安若素，但也觉得他长得很帅，李红染也是，虽说不是清秀的帅，但那体格肯定会有许多女生追求——叶半夏一直觉得他说自己没女孩子喜欢是开玩笑的事儿。
高缘那个胖子？
嗯……偶尔会想，但都是在心中一笑了之。
倒不是看不上，而是想到他的家境，就觉得自己肯定没戏，更何况自己也不喜欢小胖子嘛。
端木济？
怎么说也算是个小帅哥了，同样没什么希望，而且他好像很喜欢莫雪遥的样子。
周勇？
这倒是也想过，只是他长得实在太普通，没有任何特色，一般只出现在自己问自己，到底配得上什么程度的男生时，才会想到他。
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就会有那么些失落和伤心。
毕竟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另一半长得更好看，或者更有魅力的嘛。
“苦海——翻起爱恨——”
正走神着，叶半夏的思绪忽然被拉了回来。
是的，就是被那沧桑的歌声。
在这小广场的另一边。
一个皮肤粗糙黝黑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那用来挡汽车的大石墩上。
他不是卖唱的，手中抱着个吉他，只是在自弹自唱。
眯起的双眼，仿佛沉浸于歌曲中。
表情的幅度也很大，那歌词仿佛是在唱着他自己的人生。
他身边放着一个大民工袋。
经典的红蓝条纹，外加白色格子的配色。
行李装得满满当当。
他不像是刚来，倒像是正准备离开。
“在世间——难逃命运——”
他唱的歌带着乡音。
但却有着莫名的韵味。
那是只有经历过岁月的人，才能沾染的味道。
那声音，来自遥远的过去，也来自遥远的地方。
每一个普通人，都是世间的尘埃。
随波逐流。
难以改变什么。
叶半夏默默地站在原地，仿佛已经看完了自己的未来。
“呼……”她深吸了一口气，并不觉得作为芸芸众生里，普通的自己，能改变什么。
但即使明天、后天，都是一样的日子，她也依旧会好好的生活下去。
因为她依旧对未来有着期待。
因为即使再普通的生活，也是让她感到充实而美好的——即使那美好很平淡。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几乎要完全暗下来了。
家中父母正忙碌着。
他们其实也才刚回来。
做饭的是父亲，他穿着一条背带裤，上身却什么衣服也没穿，肥肉随意的敞着，任人观赏。
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壮硕。
“回来了？”
“嗯，爸爸，今天吃什么？”
“炒猪肝，剩下的，不吃明天得酸咯。”父亲随意地回答道，切肉的动作十分老练。
她的父亲是菜场卖猪肉的，曾经也是一位杀猪匠，即使现在，过年回农村时，也偶尔兼任一下。
或许是因为经常和猪肉打交道，所以身上总显得很油腻，走近了会有一股蚝味。
这算是当地的方言，意思大概就是有点腥，又有点腻的味道。
母亲这会儿正在阳台上晒衣服，她每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衣服。
和父亲不同，她其实不太能忍受身上那股猪肉的味道。
好几次都说自己要出去找工作，但想到那样摊位就得叫个帮工，最后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叶半夏也因此从来就不缺肉吃。
但她也没有因此而长胖。
为什么呢？
因为见多了，所以反而不喜欢吃肉，就喜欢吃点素菜……
炒青菜是每天家里必不可少的一道。
她和母亲都喜欢吃。
“今天学的怎么样啦？”母亲一边搓着衣服一边问。
“嗯……还好吧。”
“还好是怎么样？一定得很好才行啊，唉，你也不想以后接你爸的摊位卖猪肉吧？好好学习啊，才有更好更……”
“更体面的工作。”
“嗯，对。”
叶半夏勉强地笑了笑：“我会尽力的。”
“光尽力还不行，得一百二十分的努力才行呀，不然永远也摆脱不了现在的生活。”
其实叶半夏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已经挺好的了。
当然，这只是在她心里想一想而已。
并没有说出来。
现在盥洗室是母亲占着，她暂时没法用。
所以就只能把书包放下，然后打开风扇——
她家是有空调的。
虽然是一台都已经泛黄了的二手窗式空调。
父母一直攒着钱想买个大房子，所以对于现在住的屋子，就极为随便。
而且为了省钱，就连空调也只是睡觉的时候才开。
所以她现在也只能吹吹风扇了。
“妈。”
“哎，怎么了呀？”
“你当年是怎么认识爸爸的呢？”
“我？当时我们，是分配的。”
“分配的？”
“就是相亲——”父亲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还伴随着铁铲碰撞铁锅的声响。
叶半夏感觉自己已经闻到了炒猪肝的香味。
看来家里的破抽油烟机又该洗了。
不然味道不会那么重。
“相亲也挺好的，方便又快，你看我和你爸，不也过了这么多年吗。”
“哈哈，那算是运气好。”
“你少听你爸说，你就好好学习，别想那些恋爱的事儿。”
“我没想。”叶半夏辩解。
“知道知道，作业要写不？”
“我想洗了澡再写……”
“那等吃了饭吧，你去房间里提前开个空调。”
“嗯！”这大概是她回到家后最期待的事情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