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过去的家境
便利店的工作并不忙碌。
但一天里，也有半天总是有活干的。
都是些细细碎碎的小活，比如拖拖地、擦擦台子，又或者检查一下保质期，从仓库里搬来货品添加到货架上。
客人来的时候，就用那和超市里一样的扫码机扫一下商品标签，不需要自己计算，那台小电脑的屏幕上，就能计算出最终的价格。
也就是柜台旁边卖的一些，诸如玉米、烤肠、便当这些，需要自己手动输入价格。
习惯之后，就和摁计算器一样简单。
她自己也空不下来，真的把店里该做的都做完了，又没什么客人时，就是织毛线、或者伏在案板上不知道写些什么。
有客人来了，她就会停下来，等客人离开了，就又开始做事。
一天里，总是这样断断续续。
下午两点。
有些悠闲的时间。
“叮咚。”便利店的自动门向两旁打开，一位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走进店里，扫了一眼潘结香身后的那排香烟柜，“来包芙蓉王，再拿个打火机。”
“好，别的还要点什么吗？”
“再拿块豆腐干吧。”
潘结香于是先把烟递给了对方，然后将豆腐干装在一个纸杯里放好。
对方直接递来了一张五十的整钞，潘结香用验钞灯照了照，这才收下。
“这地方弄了个小超市，真不错啊。”男人闲聊般的笑道。
“装修很好吧？”潘结香点了点头，语气中也带着几分笑意。
“不错。”
这只是客人和店员之间的寒暄。
男人拿着找零离开，潘结香又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在了信纸上。
但没过几秒，自动门就又打开了。
她的思绪再一次被打断，这次进来的不是客人，而是自家女儿，李婉言。
潘结香不动声色地将信纸放回了下面的抽屉里，笑盈盈地看向她：“言言，怎么了？”
大雨虽然停了，但外面还是在下着如雾般的雨水。
走过这么一小段路，李婉言的头顶上也还是沾了不少水珠。
不过它们还没把头发浸湿，只要用手稍微摸一摸就干了。
“妈妈，我用电饭煲做的蛋糕，尝尝看吧？”
“哦？呵呵，这不是我教你的嘛？只是做了一次吧。”
“嗯。”李婉言的双眸仿佛微微泛着光，“只有一小块，其他的他们吃了。”
“好，妈妈尝尝看。”潘结香习惯性的这样自称着，捏起那块松软的蛋糕放入嘴中，轻轻地咬了一口。
李婉言的双肘压在柜台上，半个身子弯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怎么样？”
“嗯，很好吃哦，言言已经超过我这个妈妈了呢。”
“没有，妈妈认真做的话，比我好吃多了。”李婉言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急着离开，而是站起身，斜倚在了柜台旁，双目有些涣散的盯着烤肠机正在缓缓转动的热狗。
“想吃吗？”
“嗯？”她愣了愣，然后赶紧摇了摇头，“没有。”
“哦，在这待一会儿？反正也没什么事。”
“好。”她立马应道，仿佛就在等这一句话。
“坐那儿吧？”
“不用，站着就好。”
便利店里忽然又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雨又下了几许，风吹着雨水斜斜地洒在窗户上，朦胧了视线。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忽然从远处开来，旁边有几辆同样是黑色的桑塔纳隐约护送在两旁。
看来又是一位什么重要人物住院了。
在浙江省肿瘤医院底下，这样的场景并不算很少见。
平均一个月能碰到那么一回吧。
俩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望了过去。
潘结香忽然笑着开口道：“言言，你知不知道妈妈以前家庭是怎么样的？”
李婉言趴在了暖呼呼的烤肠机上，表情恬静。
虽然没说话，但却已经表达出了自己想要继续听的意思。
潘结香却没有继续说，反而递给她了一根棒棒糖，带着许多皱纹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你越来越像她了呢。”
“谁。”
“小遥，你最好的朋友。”
“……没有。”
“你以前可不会这么随便地趴在这些物件上哦。”
李婉言立马站直了身子，脸颊上飘起两朵红云：“我以前也有这样的。”
“不不不，以前你也不会像这样狡辩哦。”
“……”
“但是很可爱，这样才好嘛，不是吗，言言，说明现在的生活，让你感觉没有压力。”潘结香的语气忽然又沉重了起来，“唉，是妈妈没有给你一个好的家庭。”
李婉言有些不太自在地伸手捏了捏鬓角垂落下来的发丝：“我不在意那些。”
“应该一直都没有和你说过吧……只是偶尔有提起。”潘结香站起身，给李婉言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递了过去，“今天是不是来例假了？”
“嗯。”李婉言接过纸杯，似乎毫不意外。
因为以前的时候，母亲就能一眼看出自己来没来例假，计算的日子也比较准确，几乎不会有太大的误差。
“多喝点温热的哦，现在每次都还疼吗？”
“比以前好多了。”
“辛苦你了。”
“……以前的事呢？”李婉言捧着纸杯轻轻抿了一口热水，岔开了话题。
“以前，其实你妈妈我，也算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那时候在我们那个小城镇，我们家算是排得上名号的富贵家庭，你外公，也就是我的爸爸，是在海外做生意的，那会儿还要布票粮票哩，买东西很不方便，但他总能通过各种渠道带回很多买不太到的东西回来，我小时候，就能经常吃到牛肉，能穿那些国外来的好看衣服……”
“外公。”李婉言回忆了一下，记忆里确实是没有任何印象，事实上，别说外公了，就算是外婆或者爷爷奶奶，她也从来没见过。
“你的外婆呢，是当地妇联的主任，当时的你爸爸呢……”
“他不配当我父亲。”李婉言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其实再怎么说，也是因为有他，才会有你呀。”
“……”
“嗯，当时的他，算是小有名气的才子，在当地。”潘结香自己也倒了杯水，看着便利店外的雨，小口啜饮了起来，“我和他是门当户对的，在一起结婚了。”
李婉言一只手端着杯，一只手捧着脸颊，认真地听着。
但便利店里却又传来了‘叮咚’的声响。
玻璃移门自动打开，一个大学生打扮的男生微微弯着腰走进来，双手插着口袋里，在货架中来回走动，挑选着商品。
看起来像是要买饮料的，但在立柜冰箱前看了半天，最后却选择了走开。
潘结香停下了刚才说的话，微笑着看向那个男生：“要点什么？”
“呃？”他抬起头，正好看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李婉言，顿时有些害羞地往旁边多走了两步，“牛奶吧……”
“还要别的吗？”
“面包有没有？”
“有哦，小伙子，面包都在柜台这边。”
这生意来了，就好像是一块儿跟着的一样。
在男生之后，又进来了四五个人，十几分钟后，店里才重新变得冷清下来。
“刚才说到哪里了？”
“门当户对。”李婉言记得很清楚。
于是潘结香整理了一下心情，就又继续往下说：“本来一切都挺好，但就在你出生的那一年，你的爷爷奶奶相继病逝，你的那个男人，他考公务员也失败了，又想着自己去海外开公司，但一年后就血本无归，接着，你外婆在冬天里感染了一场普通的风寒，没救过来，你的外公在海外做生意的时候，被仇家枪杀了……”
“就剩下了你们两个……”
“是的，就剩下我和他，然后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到过很多城市吧，住下，然后搬家，就这样反复，你也慢慢长大，等你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们就在杭州正式定居了下来，但他在经历了许多失败后，脾气越来越差——其实他的脾气本来就不好，但以前至少不会那么不讲道理。”
后来的事就不用再说了。
那些，李婉言多少都知道一点。
她忽然有些歉意地低下头，轻声问道：“妈，你有爱过他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爱着的。”
“现在呢？”
“还是。”
“……”
“只不过爱的那个人，是曾经的他，或者说，算是我想象中的他吧。”潘结香叹了口气，“过去的许多事都不再回来了……”
李婉言半晌没说话，但潘结香却很快整理好了情绪，笑着往后靠了靠：“妈妈今天要上一天的班，到明天早上，然后从后天开始，我就要一直上夜班了。”
“那我们白天见不太到了吗。”
“嗯。”
李婉言扁了扁嘴，迈步走上前，坐在了母亲的大腿上：“今天，我和妈妈一起上夜班吧。”
“什么呀，通宵对身体不好哦。”
“没关系，难得一次。”
潘结香顺了顺她的长发，犹豫着，又叹了口气：“好，也好，毕竟是难得的，呵呵，言言呐。”
“嗯？”
“你现在也有点任性了哦。”
“……我没有。”
“好好~没有。”
便利店外的雨还在下。
又有客人收着湿漉漉的雨伞进了门。
李婉言站起身，代替母亲招呼起了客人。
时间在此时，似乎流淌的极为缓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