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留了胡子的石海明
客厅里，依旧用着以前那台老式座机。
漆黑的夜幕已经笼罩了整座城市，小区里的灯光不算多，相比附近那些繁华的商业区，就像是个能吞噬光亮的深坑。
座机忽然响了起来，好久没听到它响了，以至于莫雪遥都被吓了一跳。
李婉言刚想站起来，她就一溜烟地跑进了客厅，在黑暗中摸索到电话机，顺手接了起来。
“喂？”
一般会给家中座机打电话的，除了父母，就是干爹，以及少数几位关系不错的朋友。
电话那头，传来了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是石海明。
他的嗓音比之前低沉了一些，还带着几分沙哑。
“喂？”
“喂？”
“小遥？”
“嗯？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来我店里玩儿不？”
“你店里？”
“对啊，我开了家店，正好就在你家附近，今天刚开业。”
“开业了怎么都不和我们说啊？”
“哈哈，这不才刚想起来嘛，主要是太忙了。”
“哪儿呢？”
“就乐购旁边，有个报亭一样的玩意儿，我就在那。”
“哦——”莫雪遥歪头朝李婉言喊了一声，“婉言！现在几点了？”
“快九点了。”
“出去逛逛吗？咳——我一个以前很要好的哥们，他今天刚开业。”
李婉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才不还说要睡觉吗。”
“反正很近嘛！一个多小时应该够了，十点半上床完全没问题！”
“那我等你来哈！”
“好——”
莫雪遥挂断了电话，低头干咳了两声。
“走吧。”李婉言已经站到了门口，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就像是夜幕的一部分。
二人才刚回来，正准备洗澡，这会儿身上穿着的还是校服。
晚上的出门，莫雪遥没穿上小皮鞋，而是穿了一双半透明的小凉鞋，穿着凉快又方便，正适合这样的秋天夜晚。
小区楼下，不少吃完饭出去散步的人都已经回来了，大人们总是满脸疲惫，而孩子们却都总是还不想回家。
“我回去了啊！”
“嗯，明天再继续出来玩！”
“好！”
孩子们在小区门口分道扬镳。
这让莫雪遥想到了以前的自己，那会儿也有很多这样，刚认识就玩得很开心的朋友。
也经常会说‘下次再一起玩’，但实际上，之后还能再遇上的却不多。
——明明大家都住在这附近。
小时候的伤感总是很快就消失，甚至有时候没多久，就把前几天认识的朋友给忘了，再见面的时候，甚至都有可能认不出来。
明明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的小区，但莫雪遥在此时，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真要说的话，大概也只是自己变了吧。
李婉言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好像正在疑惑着她为什么站着不动。
“没事没事，就是忽然觉得今天的小区很新奇。”
“新奇。”李婉言咀嚼着这个词语，有些不解。
其实莫雪遥自己也解释不清，她摊了摊手，略过了这个话题：“走吧走吧，咱们走快点，看看小明那家伙到底开了个什么店！”
二人走出小区，外面这条车子开过都显得拥挤的小道上一如既往的热闹。
特别是五楼那位大伯的摊位前，更是挤满了人——每天都是如此。
莫雪遥领着李婉言快步走过了公园，走过这条热闹的街道，又穿过马路，终于来到了乐购超市旁边。
“妈妈，我帮你拎！”一个小男孩儿的声音从莫雪遥身旁响起。
他大概刚上小学的样子吧，两只手拎着一桶二十斤的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每一步都让人感觉那油壶就快要砸到他的脚了。
“小心小心，你拎得动吗？”
年轻的母亲明明是笑着，但眼眶却是红红的：“真不错，你也是个小男子汉了。”
“那当然了！爸爸不在家，我就是最大的男子汉了！”小男孩儿有些得意地仰起脸，晃悠悠地走到斑马线前，终于可以把油壶放下松一口气了。
莫雪遥四下张望着，很快就找到了那专门用来停放自行车的小停车场，边上，就有一个报亭。
那报亭原本是卖杂志的，现在搬到了超市的正门口，而这边则闲置了下来。
大概空了有好几个月吧，竟然被石海明给租走了。
时间已经不早，没什么人再往超市里走了，零零散散的顾客，基本都是买好东西从里面出来的。
莫雪遥的脚步又快了几分，终于和李婉言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小报亭前。
其实还没走近的时候，她俩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
和烧烤或者油炸小摊不太一样。
那味道并不油腻，也不齁咸，更不像卤味那般是靠许多香料堆砌起来的。
“咕嘟咕嘟——”店门口摆着一个特殊的灶具，有八个小灶台，每个灶台大概就碗口那么大。
上面有一半是空着的，另一半摆了四个老式的搪瓷杯，杯子上甚至还写着劳动最光荣这几个大字。
这店面没有招牌，里面的设施也十分简陋。
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报亭痕迹，所有东西都被搬走了。
里面空荡荡的，只摆了一个冰箱和少量厨具。
莫雪遥那双蓝色的眸子眨了眨，差点没认出眼前的人来。
那是个满嘴胡子的男人，脸庞粗糙，眼神也有些沧桑，身材有点发福，原本应该清秀的瓜子脸变成了横着长的国字脸。
头发毛毛躁躁的，一点也不服帖，这哪有什么发型，分明是早上起来根本就没梳头。
“石海明？”莫雪遥喊出了他的大名，正低头看火的老板抬起头，眼睛顿时一亮，“哟！小遥！来了啊。”
“我靠……”莫雪遥感觉文明的词语已经无法表达此时自己的心情了，“你他妈怎么回事啊？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才多久啊？你都经历了些什么啊，草……”
“哈哈，只是去旅行了一段时间。”
“旅行会变成这样吗？”
“刚开始还挺好的，后面钱不够了，差点在N省回不来，打了一段时间的工才坐火车回来。”
“感觉才没几个月不见，你就好像经历了很多事情啊。”
“哈哈，差不多吧，然后我把存在我妈那的积蓄拿出来，开了这么一家店。”
“做什么的？”
“嘿嘿，炖肉！”
“很香啊。”
听到莫雪遥说这句话，石海明的眼睛顿时一亮，他立马竖起大拇指，大笑道：“识货！！”
“噫，你用什么炖的？”
“杂烩炖肉，里面有鸽子肉、牛肉、羊肉、猪肉。”
“这么香，放了什么调料？”
“什么都没放，就放了一点番茄和柠檬叶，是酸甜口的。”
石海明拍了拍门口放着的那张小桌子：“来来来，你们夫妻俩先坐，我给你们上一杯尝尝味道！”
“什么夫妻俩啊喂！”
“哈哈，看你们老是一块儿走嘛，噢哟，难道，小遥你找到男朋友了？”
莫雪遥耷拉着眼皮子坐在那张折叠小桌上，抓了一双筷子，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板：“你在想什么屁呢。
李婉言知道莫雪遥真正的秘密，所以只是微笑着坐下，丝毫没有因石海明的话而掀起情绪上的涟漪。
“你胖了好多啊，那么辛苦不应该瘦吗？”
“哈哈，回来的时候，一下子又吃太多了，就是在外面没得吃，回家要补偿自己，懂吧。”
“噫，看来你以后没法去富婆那混饭吃咯。”莫雪遥‘嘟’地一下将筷子戳在折叠小桌上，戏谑地说道，“你就算减回来，也不能变回小白脸了啊。”
“当什么小白脸，爷现在是自立更生懂不？”石海明忽然屏住了呼吸，用抓着湿抹布的手握住了搪瓷杯的握柄，快步走到桌前将它放下，然后给她俩一人放了一个小碗，“其实一般来说，直接用杯子吃，不要倒出来，味道最好，因为最鲜的东西都沉淀在汤底了。”
“其实我们吃过晚餐了来着。”
“没事，你们先吃，吃不下的我来解决。”石海明一屁股坐在那张简陋的塑料椅上，这个脆弱又劣质的玩意儿，好像有点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了。
“谢谢。”
“客气客气，小遥是我兄……呃，很好的朋友，所以，不用这么见外，哈哈，反正现在也没啥生意，今天刚开张呢。”
“有人来吃过了没？”
“就来了一个，还是打包带走的。”
“你这多少钱一杯啊？”
“五块钱。”
“料还挺多的，不会亏本吗？”
“扣除房租水电啥的，差不多一份赚个一块钱吧，嘿嘿，里面便宜的肉是多放点的，哈哈，不用担心。”
“那你一天做二十个，也就赚二十块钱吗？还不如打工呢。”
“没事，先练练手，万一吃的人多了呢。”石海明摇晃起了身子，他屁股底下的塑料椅被晃得吱呀吱呀作响。
这让莫雪遥不由地担心起来，万一这椅子突然塌掉了……
“哎呀，好久没见，你还是没变啊，哦，还漂亮了不少呢。”
“你最后那句话是多余的。”莫雪遥翻了个白眼，“是不是见到女生就得说点油嘴滑舌的话啊？”
“真话啊，这可不是恭维！”
“少来！说说——你最近的那些事儿吧
“这还得从那次我和一个美女分手讲起……”
莫雪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几乎已经把‘嫌弃’都给写在脸上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