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赏月
（一）
今天的敬老院无疑是热闹的。
就像是开了宴席似的，那喧嚣声直冲天际。
晕开了如墨般的云彩。
一轮圆润的银月高挂，将那皎洁的辉光洒落。
老人们并不像莫雪遥所想的那样死板。
也是，毕竟谁又没有年轻过呢？
今天的他们，大概也想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了吧。
难免会伤感。
感慨那时代变迁与岁月流淌。
“岁月啊，最是无情！”高瘦的老大爷已经喝了一碗杨梅烧酒，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已经红成了一片，“唉，年轻真好。”
“哈哈哈，你这发言也太俗套了。”旁边的胖老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和拍电视剧似的。”
“唉，真情实感啊。”高瘦大爷说着，又高高举起自己的酒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时候的人们，和我们看的也是同一轮月亮啊。”
“打仗的时候万一遇到中秋节，会想家吗？”莫雪遥好奇地问。
“会吧，正因为想家，所以就更不能后退……”高瘦的大爷又聊起了他曾经的‘丰功伟绩’。
被他杀的十几个敌人，是怎么死的，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但是当莫雪遥他们说他是英雄的时候，他却又会有些惆怅。
他说，真正的英雄，早已埋骨沙场了。
“也不能妄自菲薄。”雪先生咧开嘴，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只要敢于上战场的，都是英雄。”
高瘦大爷一怔，有些惊讶地看向雪先生，然后乐呵呵地又往自己嘴里灌下一大口酒：“哈哈，看来，将这个世界交给你们这些后生，也不必担心了啊！”
大家面面相觑，忽然有些没弄懂他为何忽然要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清朗的月照在餐桌上。
这上面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有专门为雪音乐队成员们而烧的龙井虾仁、糖醋里脊之类的菜。
难怪之前刚来的时候，就要问他们都喜欢吃些什么。
校乐队那边，有女生喝了点掺雪碧的白酒，这会儿醉醺醺的，正揪住一个男生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身子。
欢声笑语中，也能听见隐隐的啜泣。
如此佳节，固然值得庆祝，可也难免让人触景生情。
特别是对于这些老人们。
不少都是当过兵的，或者自己身边有当过兵的亲人和朋友。
他们有许多人都没有回来。
是他们打下的和平胜利，但他们自己却不能来庆祝国庆。
也不能和自己的家人再团聚了。
既是中秋又是国庆的日子，对于有些人而言，却是最伤感的日子了。
甚至比清明节的时候还要难掩泪水。
……
（二）
“如果要打仗了，你们会害怕吗？”
“不怕！”莫雪遥第一个大声回答道。
“哈哈，什么不怕，我不信，我当时上战场的时候都怕。”
“诶？”
“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如果将来真的遇到了战争，你们能依旧有着我们那时候的勇气就好。”
“放心吧大爷——”花银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莫雪遥给抢了过去。
“这片土地上最不缺少的，就是有着家国情怀的人，愿意前赴后继为后人铺平道路的人，仍然坚守着民族魂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就最好……哈哈。”
“那时候的走狗多吗？”
“当然多。”
“看来走狗这种东西，在哪个时代都有呢。”
“是呵，有些人，嘴上叫着自己很爱国，不停的批评身边的人不够爱，结果人家一打过来就投降了，哈……”
“不过，终究还是真正的战士更多吧？”
“那当然。”
嘤嘤狂吠者，看似声势浩大，其实只是喊得响，实际上并不占多数。
虞姝认真地听着大家和大爷大妈们之间的聊天，黝黑灵动的双眼时不时转动两下，似乎也在跟着一块儿思考。
……
（三）
晚餐快结束的时候，工作人员们又开始送上一筒一筒的苏式月饼，包装很简陋，摸一摸甚至还会掉渣。
在江南一带，这种才是最传统的月饼，虽然大部分人都接受不了这种味道——包括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莫雪遥，也是如此。
也就只有豆沙味的，还能够勉强吃一吃了。
夜色已暗，敬老院外面的一盏盏路灯都已经亮起，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叶雯和秋易已经在组织着学生们排队了，大巴车正停在门口，开车的司机大叔悠闲地倚靠在车头，不急不缓地抽着烟。
“爷爷奶奶们再见！”
“再见！”
“以后多来玩啊！”
或许老人们是真心这么希望的。
但学生们的回应大多都是客套话。
因为恐怕真没有那么多再来的机会了。
就算有那个时间，也不会有几人想到回这里看看。
敬老院，注定是一个和晚辈们疏远的地方。
常看看自己的父母，一直被挂在嘴边，但真能做到的却很少。
毕竟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难得的休息，也不想四处奔波。
人难免是有点自私的。
所以那些能真正尽到‘孝’这一字的人，才会被大多数人敬佩。
“雪音乐队这边到齐了没？”叶雯刚清点完校乐队的人数，就又快步走到了这边来，朝着秋易喊道。
“乐乐刚才去上厕所了。”
“好，那再等一下，人齐了我们就出发。”
“我也上个厕所吧，万一路上想上就麻烦了……”虽然没什么尿意，但莫雪遥还是决定提前排空一下。
“那我也要去！”花银银立马人来疯似的跟了上去。
结果就是雪音乐队所有人都去上厕所了，就连雪先生也跟了上去，只不过他进的是男厕所而已。
有些老人还给孩子们准备了礼物，比如那个高瘦的老大爷。
而且他甚至还十分精心地用彩带将礼物给包了起来，每一份礼物的盒子不大，但却都很精致。
“来，给你们做的礼物！”
“啊，太客气啦爷爷……”
“不用了不用了。”
“做都做了，收下吧！哈哈，每一份都不一样！你们自己看运气吧，或者打开后和别人交换也行。”
“滴滴——”大家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口大巴车却已经摁着喇叭催促了起来。
时候也确实是不早了。
于是大家便不再浪费时间，乖乖接受了礼物，再一次和老人们道别。
“再见——！”
“再见孩子们——！”
月光紧追着大巴车，天空上的星星在眨眼，身后老人们的声音渐渐远去，又驶入来时的那条冷寂的公路，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就像是一个人刚工作完后回到家一样，哪怕开门前还精神很好，也会在打开门后变得无比疲惫。
精疲力尽的花银银靠着莫雪遥睡着了。
墨竹莜趴在了雪先生的怀里，王佳乐和虞姝两人的脑袋轻轻碰在一起，跟着大巴车左右摇晃。
一排排路灯向后倒去，大家仿佛都陷入了那短暂的甜美梦境之中了。
……
（四）
“笑笑，不去睡觉吗？”
“我等莜莜回来。”
郊区，集装箱别墅的院子里。
墨筱笑的怀里抱着那只胖乎乎的黑兔子，它安静地趴着，好像已经睡着了。
湖对面吹来微凉的风，撩起俩人头上的几缕发丝。
茶离微微一撇脑袋，将挡住自己视线的头发甩到了后头去。
“呼——”她低下头，吹了吹手中捧着的杯子，然后小小地抿了一口。
“蛋花酒味道怎么样？”
“挺好吃的，里面还是流黄蛋，我最喜欢这种的。”
“噗，我家莜莜也喜欢，所以我习惯做这种流黄蛋啦，不过有的人吃不来呢，会觉得恶心。”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茶离说着，又抿了一小口。
用来煮鸡蛋的是黄酒，味道远不如白酒那么烈，喝下去的时候，还有一股淡淡的鲜咸。
俩人坐在木桩前，头顶就是那轮明月。
今天的云彩并不多，灿烂的繁星一枚枚的点缀在夜空，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它们装入杯中。
俩人的面前不仅有刚煮好的蛋花酒，还放了三个精致的小碟子。
里面装着已经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了的点心。
有自己做的月饼、亲手从山上采来桂花做的桂花糕、还有用土灶台当烤炉做出来的沙琪玛。
每一个都像模像样，味道自然更不必多说。
茶离今天是过来赏月的。
虽说城里也看得到月亮，但却看不到这满天繁星。
不管怎么说，终究是乡村的夜晚更加干净澄澈。
而且这里还是乡村的边缘，受到的污染就更是小了。
茶离眯起眼睛，拿起一块沙琪玛放进嘴里，却不着急咀嚼，而是享受着它在嘴里慢慢变软，仿佛要融化般的感觉。
“莜莜一个人走夜路，没问题吗？”
“嗯，她走过好几次了。”墨筱笑有些不太安心地摩挲着杯子，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
忽然，她看到了从远处照来的一束光，那光渐渐近了，在夜色中显出了自己妹妹的轮廓来。
“莜莜~！”
墨竹莜没回答，只是高高抬起手，有气无力地挥动了两下。
她拖着那沉重的架子鼓箱，虽说有四个轮子，可在这到处都是小石子的路上，拖起来也一点都不轻松。
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这条路能修好，哪怕不弄成柏油马路，好歹也弄成平坦且没石子的泥土路吧？
“她累了呢。”
“是呀。”墨筱笑轻轻笑着，忽然走到了土灶台边，将那还用余烬温着的蛋花酒盛了起来，打算给自己妹妹喝。
“我回来啦——姐——好累呀——”
“欢迎回来~来，喝点热的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