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怒发冲冠雪先生
如同浊流般的雨中混着泥沙。
小河也不再清澈，泛黄的草地上有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走过这段已经十分老旧，或许有个五六十年历史的老桥，雪先生的思绪跟着徜徉。
据说当年曾有过一位叫陈独秀的先生来过此地。
并非什么要紧之事，在人物传记中，也不过是提到一笔而已。
那位先生也曾有过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也有过拯救国家的一腔热血，虽说中晚年后变得怯懦，成了个投降派，最后甚至还被诬陷，但终究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真的不畏前路坎坷，也不怕死的。
他也确实曾经启蒙过许多人。
这大概就是一个人的两面性吧。
大部分人总是会变的。
不变的人其实是少数。
穿着一身黑色西式校服的雪先生望着桥下那波纹荡漾的河水微微一笑。
“小雪！”高缘的声音在后头响起，“我靠，你怎么走那么快的？抄近道了？”
“是的。”雪先生顺着高缘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鞋子上的污泥，笑着点了点头。
“呼，我就买个冰淇淋的功夫，你也真是够快的啊。”高缘将另一支冰淇淋递给了雪先生，“到了到了，前面那家就是，我爸以前经常会让我来这里买书的，都是些比较少有的旧书，只是卖书的老爷子脾气有点怪，啧……”
他倒是完全没担心雪先生会生气，只不过是自己不太想来而已。
但没办法，一开始还不是他自个儿答应下来的嘛。
就是那天雪先生随口自言自语了一句，想买点民国甚至更早时期的书看看。
不是什么用作研究，纯粹只是兴趣而已。
旁边的高缘就插了一嘴，表示自己知道个地方能买，而且相对保存的都比较完好。
这不，就约好今天运动会结束一块儿来的。
此处曾经算是个新开发的街道。
只可惜和杭州的城市规划相悖，暂时没有发展到这里的意思。
再加上几年前在这条街兴建楼房的开发商老板跑路了，这一小块区域的建筑物明明看着比较新，灰尘却很多，人也很少，显得相当冷清。
看不出将要热闹繁华起来的趋势，反倒是有种不久后就要一个人也没有的萧瑟感。
路边有两排店面，只零零星星地开了两三家。
小区门口没有门卫，大门敞开着，或者说，那门早就坏了，根本关不上。
靠前面些的楼房都是完工了的，看着还好，但后面那几幢，也就只是封了个顶而已，压根没人住。
各种植物都从楼房里长了出来，让人感觉像是来到了尘封已久的切尔诺贝利。
那个年代，能当开发商的，必然是有大后台的人，那会儿的房子建造出来，人们可都还没有房产证呢。
即使是现在，也得是城镇居民才能办理，农村户口是很难办出房产证来的。
虽说是条烂尾街，不过小区门口却有个不小的广场。
一群看起来装备非常齐全的外国人正扛着摄影机四下拍摄着什么。
广场的另一边角落——也就是靠近雪先生的这边，一群小孩正在玩闹着。
明显可以看出分为两批，一批穿着光鲜亮丽，还有一批则穿得很朴素，应该就是附近的居民。
两边人中，一个小女孩儿和一个小男孩儿忽然开始吵了起来，然后那个明显比小男孩高一个头的小女孩儿忽然就将他推倒在了地上。
一个拳头就往他脑门上招呼，那个小男孩赶忙用手臂挡住，旁边的几个同伴也显得有些慌张。
雪先生这才发现，那几个小姑娘竟然都有着不同颜色的眼睛。
发色细看也都不是纯黑的，要么带着金，要么泛着棕。
有一个扛着摄影机的男人好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便将镜头调转了过来，饶有兴致地拍下了这一幕。
“干嘛打人？”旁边有个小男孩儿忍不住问道。
小女孩儿不说话，却只是满嘴飙着英语的脏话。
男孩子们虽然听不懂，但却能看得出她在骂人。
旁边的小女孩儿也挂着嘲笑的表情。
那个小男孩儿气不过，也猛地推了那个女孩子一下。
结果没想到其他女孩就一下都围了上来。
而他自己的同伴却像是被推开的磁铁一样整齐划一，和他拉开了距离。
这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是本能的。
而且他们在退开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边正在拍摄东西的外国人。
这几个小女孩儿就是从他们车上下来的。
看这穿着打扮，说不准是待会儿需要一块儿参加拍摄的模特或者小演员。
那个对准这边的摄像头不动了，摄影师正在聚精会神地拍着。
雪先生分明看到旁边那辆车上有挂着‘BBC’字样的单词。
“咋了，小雪，你怎么一副明白怎么回事的样子了啊？”
“呵呵……没什么。”雪先生看了一眼高缘，本来迈向不远处那家旧书店的脚尖却往那边挪了一下。
小男孩儿也是个暴脾气，眼看那几个小女孩儿推推搡搡的，甚至有人往他脸上打了一巴掌，这让他感觉很丢人。
对于小孩子而言，脸面尊严才是最重要的。
和瞻前顾后的大人们不同，小孩子会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和尊严而豁出去。
呃……当然也有可能原地大哭。
这就得看丢的脸有多大，对于自己内心而言失去的尊严又有多少了。
豁出去的方式也是不同的。
显然，这个小男孩很彪悍，他豁出去的方式就是还手。
一个人打四个小女孩。
还是在这种对方明显比他个头更高的情况下。
“还挺能打的嘛……”高缘看到他那狠劲，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四个小女孩好像有些发懵了，她们大概是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然真的敢出手，而且还这么狠。
这可是直接往脸上招呼的。
后果？
他能想得到个屁的后果。
正在拍摄的摄影师赶紧放下相机过来救驾，另外还有两个看起来像是助手的人赶了过来。
“STOP！！”有个看起来十分健壮的外国男助理大喊道，或许是生怕小男孩听不懂，真的把女孩子们给打破相了，他又赶紧用蹩脚的中文喊了一声，“停！停下！”
这下，他听懂了。
主要是这么多个大人跑过来，光是看架势都能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小孩子们之间的闹剧啊。”高缘笑了笑，完全没放在心上，但却没想到那个跑来的男人竟然直接甩了小男孩一个巴掌，将他打得跌倒在地上，不算白但却还算干净的脸蛋顿时就红肿了起来。
他顿时睁大了眼睛，有些发愣了。
“Oh， shit——fuck——”那个男人嘴里骂着脏话，朝着小男孩儿身旁吐了一口唾沫，顺便还狠狠地踹了他一脚，“you，你……跪下，道歉！道歉！你，你打，girl！”
“是她先打我的！”小男孩极力仰起头，但还是有些害怕地发抖，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你，没有风度，真是，落后，野蛮人！”那个男人依旧喋喋不休，高大的身影给了他巨大的压迫感，“道歉，跪下，道歉！否则，报警！你爸妈，抓起来！你也，抓起来！”
那几个小男孩顿时噤若寒蝉，他们面面相觑，转头就打算四散而逃。
外国人在这片地域还是享有特权的。
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
所以他也开始害怕了。
他怕把事情闹大，让自己坐牢，甚至牵连到父母。
警察局对于孩子而言，就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
毕竟很多父母吓小孩用的就是这个。
小男孩咬了咬嘴唇，心理防线好像有些崩溃。
他缓缓地爬起来，又缓缓地想弯下膝盖。
“咦，小雪！”高缘却看见雪先生快步走了过去。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露出如此表情的雪先生。
即使他被女生诬陷了，也没有这般愤怒过。
他怒目圆瞪，清秀的脸庞在此时显得有些狰狞。
“起来，不准跪！”
他抓住了那个小男孩的肩膀。
后者还有些茫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雪先生的话就又一次传入了他的耳中，像是雷公的咆哮般震耳欲聋。
“站起来，不准跪！”
他在恍惚中缓缓站了起来。
而这位唇红齿白的少年却是怒发冲冠：“你没做错，为什么跪他？”
“他、他……”小男孩半天说不出话来。
“对对，是她先动的手，他只是被动反击，全程我都看到了——！”高缘也赶忙跑过来帮雪先生说话。
“明明自己不过是食生肉，连处理食物之技巧都没几种的蛮夷，竟说我等华夏子女是蛮夷？究竟是谁抹黑事实？黑白不分？！”雪先生的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响，他那如炬火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几个外国人，“你们必须给他道歉！”
他看起来是听得懂中文的，只是不太会说：“Are you kidding me？
他的表情很夸张，就像是在看什么天大的笑话。
“时代不同了，这里不再是你们可以横行霸道的土地了！”
旁边的一个男人一边用英文骂，一边朝他脚边吐了口唾沫，抡起拳头就准备动手。
“你，侮辱，我！跪下，道歉！”
他狂得甚至让人都觉得不真实了。
但很遗憾，这真实的一幕就发生在了雪先生的面前。
“那你们就先跪下吧。”他忽然收敛了怒意，看起来一下子就变得云淡风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