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跳楼的男人
星期天的正午，阳光格外的刺眼。
但那大风却像是要把太阳也熄了似的猛烈。
所以即使在阳光下，也得裹紧外套，行走在这乡间小路上。
冬日的农田里有些荒芜。
几只大黄狗悠闲地在田野上散着步，如同巡视边界的将军般悠闲。
几位皮肤已被太阳晒成褐色的老农仍旧在农田里忙碌。
冬天也有可以种的菜，那一个个小巧可爱的卷心菜，将会在冰冷的冬日里变得更加可口和美味。
一直走到小路的尽头，就能看到远处的车站了。
这里没有高耸的大厦，所以即使站在这个小小的下坡上，也能将这片郊区尽收眼底。
大家去往的地方不同，即使有那么几站顺路，终究也要分开下车。
莫雪遥和李婉言不是最后下车的——王佳乐要在后面几站下，也就是打铁关的附近。
她俩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距离学校很近的水果店附近。
“啊啊——好大的太阳。”通宵后又醒来的莫雪遥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仿佛一个隐居多年的道士终于决定进入这滚滚红尘——买两份羊肉串一般。
“白得都反光了。”李婉言歪头瞧了她一眼。
“像吸血鬼吗？”
“如果是红眼睛的话。”李婉言的目光似乎又被前方围聚着的一大堆人给吸引了。
就在路边拐角处一个五层楼高的广告牌旁，站着一个面如死灰的男人。
围观者们有着各样的神情，但大都从骨子里透发出一种淡漠来。
这个新广告牌还是前几天刚立的，并非什么广告公司的，而是公益宣传。
「开辟新时代，拥抱新未来。」
图案上是几个抱着安全帽，脸庞黝黑的工人，他们脸上的笑让他们的牙齿格外洁白，白得甚至有些刺眼。
最近杭州市里确实有许多建筑工地，原本风景秀丽的旅游城市，这段时间里也到处都是灰尘。
“孩子，有什么事不可以好好解决吗？非要去寻死吗？”拄着拐杖的老大爷仰头叹息，背着腰咳嗽了两声。
兴许是想到了自家的老人，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扭曲。
“大爷你别劝，这种人就是来劲，他要真想死，早就跳了！”
“小心他等下砸死你啊。”
旁边的人还在说着风凉话。
莫雪遥歪头看了几眼，悄悄绕到了广告牌后面。
这里其实有一个上行的梯子，只是前面还有一道铁网门，一般是进不去的。
地上有一把整个断开的锁，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怎么了。”李婉言也跟着走了过来。
二人站在那巨大的广告牌立柱后面，明明和那些围观的路人相距不远，但却偏偏让人感觉像是被某种不可名状的物体隔开了一样。
那边是红尘的纷扰，这边是能直视本心的清净与自在。
莫雪遥仰起小脸，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她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铁网门，顺着还崭新的铁梯子爬了上去。
李婉言就这么看着她越爬越高，直到彻底站在了那个放广告牌的平台上。
而平台上的莫雪遥却引起了几个人的惊呼，或许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出现在这上面，才能稍稍触动一下他们麻木的心弦吧。
她并没有掩饰自己走路的声音。
黑色的硬底小皮鞋踩在铁皮上的声音清脆又沉闷。
那个男人双目无神地回过头，看着那有着宝蓝色眼睛的少女莲步轻移，一点点的走到了他身旁。
她那沉静清澈的眸子，就像是沙漠里的一座湖泊。
滋润了他那干渴的内心。
就像是干裂的土地上下起了雨。
大地的伤口逐渐愈合。
她爽朗地笑了，像是一道不吓人的响雷。
男人就看着这带着几许异域风情，五官立体且又精致的少女慢悠悠地坐在了他身旁。
看起来就好像两个人都打算跳似的。
那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最起码他是这么觉得的。
清朗的天空中，云拨弄着阳光，让那一束光正好只照射在二人身上。
“怎么了？”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就像是清泉似的甘甜。
男人下意识的将屁股往后挪了挪。
“没什么……”
“没什么的人不可能寻死吧。”
“只是觉得，人生没什么希望了。”
“人生的路还长着呢，你怎么知道好日子在不在后头？”
“因为我感觉我的人生后半段没有什么好日子，生活总是这样压抑的重复，没有尽头，我累了，我改变不了一切，但也不想再这么重复下去了。”
“生活本来就是不断重复着的嘛！”
他用力挠了挠头皮，将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挠得像是鸡窝一样：“我……家里欠了几十万，我大概这辈子恐怕都还不上了吧，而且，我也不想一辈子都在还债中度过……”
男人抬起疲倦的眼睛看了她一眼，那深深的眼圈就像是抹了泥土似的黑。
“只要生活着，就会有可能出现转机啊。”
“可那样重复的日子，让我感觉自己像一台机器……”
“那你就把重复的，平淡的生活，每一天都当做奇迹，属于你自己的奇迹来看待吧，就像是摸彩票一样……”
“谢谢你安慰我。”他很有礼貌。
莫雪遥用力点了点头。
“那，去我家的面馆吃碗面吧？就在这附近，我请你。”
“我没说我已经不想死了……”他愣了愣，然后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没关系，我又没拦着你去死，但，总之要上路还是当个饱死鬼吧？我家面馆的面条很好吃的，我最喜欢油乎乎的大肠面，一口下去，又糯又有嚼劲，面汤上吊坠的小葱很鲜翠，面汤稍微鼓捣鼓捣，呲溜地咗一口面条，你还可以要点油渣放进去，泡一会儿就马上捞起来，外面是软的，里面还是脆的……”
莫雪遥滔滔不绝地说着，让眼前的这个男人忍不住吞了口唾液。
她甚至激动的手舞足蹈了起来：“然后还可以去我家吃水果，饭后我最喜欢吃火龙果解腻，清淡中带着点鲜甜，就像是生活一样……”
她终于是把自己给说饿了，忽然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和我去吃面吧！刚好，我也饿了呢！”
就在她抬腿的下一秒，忽然崴到了脚，身体也随之失去平衡。
男人飞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而她半个身子已经仰出了平台之外。
长发向后披散着。
清澈的蓝眼珠子里写满了慌乱。
男人单手紧抓着她，不敢站起来，只好慢慢地往后挪，然后一点一点地将她拽了回来。
在四周没有办法借力的情况下，他如果松手，那么莫雪遥一定就掉下去了。
重新掌握平衡的莫雪遥第一件事就是快步往平台中间走了几步。
她有些惊魂末定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么高，摔下去不死也得残废了。
“遥遥！”李婉言焦急的声音忽然从近处传来，她刚刚爬上楼梯，才看到之前那惊魂的一幕，还没来得及往前多跑几步。
“我，我没事……”
李婉言没说话，只是狠狠地剐了她一眼。
“还好，救下你了……”
“啊，谢谢！还去吃面吗？”
男人有些挣扎和犹豫，然后才慢慢的点了点头：“去吧？”
“诺，看得到吗！老莫面馆，那家就是哦！我们先下去吧？”
“呃……”他看着下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他分明听到有人在骂他怂包，说他是懦夫，不敢跳。
心中的魔鬼在那一瞬间还真的有些被鼓动。
但终究是被莫雪遥那对特别的蓝色眸子拉了回来，没有做出冲动的事情。
“下次不准这样了。”
“诶呀，只是意外啦……”
“遥遥，你怎么回事！”
母亲已经从水果店里追出来了，显然看到了之前那危险的一幕。
莫雪遥有些无奈的看向那个男人，发现他已经退开了好几步：“有机会的话，下次再吃你家的面吧！”
“唔，好吧，再见，好好生活啊，不要小看重复的日子了啊！”
“好！”他用力点了点头。
一个想要跳楼的男人就这般远去了。
对于莫雪遥而言，他只是人生的过客，以后兴许不会再遇到了。
但对于他来说，却改变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说起来，他还真的想去找一家面馆吃大肠面了。
母亲终于跑到了莫雪遥身边，对着她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顿骂：“你有病啊！？跑那么危险的地方上去！人家想死你也想是吧？万一他把你推下去，再自杀怎么办？别说不可能！指不定他就想拉个垫背的呢！”
母亲的话语就像是连发机枪一样，‘嘟嘟嘟’的，根本不给莫雪遥反驳的机会。
“没那么危险啦……而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嘛？”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小屁孩，过好自己就行了，还管别人，真是，有毛病，你以为你好心，哪天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老妈！我觉得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什么好人坏人的，谁和你说这个了？你自己顾好你自己就行了！言言，下次你紧盯着这臭丫头，她要是乱来，一定要把她拦住！”
“好。”李婉言轻轻点了点头。
母亲的气终于消了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莫雪遥不大高兴的撅了噘嘴，她本来还想邀功呢，没想到却只得到了一顿臭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