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深夜男人与烟
（一）
今日的深夜，或者说凌晨三点，杭州的天空没有星辰。
月亮就躲在高楼后面，照不到小巷里蹲着抽烟的石海明。
楼上的网吧格外喧嚣。
最近有新的网游流行起来，成了年轻人们的狂欢。
街道上游荡的小混混少了，网吧里抽着烟大喊大叫的‘玩家’多了。
即使是石海明自己，有时候也受不了网吧里的乌烟瘴气，得偶尔出来透透气。
其实工作不算很忙，就是收银开卡，还能有台机子自己玩玩电脑，不过一天十几个小时的班上下来，多少还是有些疲惫。
他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没有休息了，现在双眼中布满血丝，就盼着能放个假，让自己好好的睡个24小时。
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冷意。
石海明抽了一根烟，又点了一根塞在嘴里。
火星在黑暗中就像是红色的鬼火。
明明是出来透透气的，结果却还是连吸了好几口烟。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只感觉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惫。
最近他胖了不少，身材有些走样，脸庞也有些水肿，不复当年的帅气了。
就在这么一瞬间，他忽然想：
是了，人是会老的，会变的。
靠外表是没法吃一辈子饭的。
还是得肚子里有货、有真才实学。
想到这里他就又开始后悔。
当年的自己为什么那么不知天高地厚，要是能好好学习就好了。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再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恐怕他还是那般我行我素吧。
……
（二）
“网管！拿瓶可乐！！”
“网管，来桶泡面！钱在我桌上自己拿！”
“网管他妈机子又卡了！”
深夜的网吧反倒比白天还热闹些。
在这昏黑的环境下，有时会让人分不清白天和夜晚。
在店外休息，享受新鲜空气的时间很宝贵。
石海明还得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忙碌。
他于是一一回应：“刚才谁要的可乐？
“泡面等一会儿，没开水了！
“卡了重启，不行就换一台！晚上没人修！”
又是一番忙碌，收了钱还得再对一对账。
偶尔也会收到假钞，毕竟人总有疏忽的时候。
老板也没知道没办法，所以最近在看着想去哪里买一台验钞机回来。
“兄弟们，今天必须给我把沙巴克干下来！”
“杀杀杀！杀那id叫帅得吓死牛的狗道士！”
“我靠，对面战士爆了！草！谁抢到了！”
每一个人都有着每一个人的热闹，看着无比亢奋的他们，石海明却只想打哈欠。
他想起了初中的课文，再一次觉得读书还是有用的。
最起码他这会儿可以说出句‘我只觉得他们吵闹’这样的话来。
他知道这会儿以前的许多老同学应该都在睡觉，享受他们作为学生的周末。
他真是太羡慕那些能学习的人了。
他完全做不到。
“哈——啊——呼——”石海明连着打了两个哈欠，自己也翻开这个游戏玩了起来。
说实话他已经腻了，并不觉得这种枯燥的流水线游戏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他以前还挺喜欢游戏的来着。
于是他就又一次觉得自己老了。
……
（三）
接近清晨的这段时间里，几乎没有人来打扰他了。
他困得又小睡了一会儿，天终于是亮了。
老板大早上就来了。
——其实也不算早，已经八点半了。
这个也喜欢打游戏，但却打理得干净，一看就是有个真正的‘家’的男人用力拍了拍石海明的肩膀。
“困哈？”
“嗯……”他眯着眼睛，摇晃着身子点头。
“辛苦辛苦，休息一天吧，今天新招了个兼职的。”
“行。”石海明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果然是个熟客，估计钱不够上网了，就在网吧当网管兼职赚点钱，供自己生活。
这钱看来是都逃不出老板的腰包了。
……
（四）
习惯了黑暗的人总会觉得光明很刺眼。
阳光烤得人都快化掉了。
但是身子却冷得要命。
白天睡觉也好，最起码暖和。
石海明重新睁大了眼睛，适应了这强烈的光。
是个好天气。
就是睡觉得拉窗帘了。
他倒是挺喜欢前几天那下雨的日子的。
——因为暗得就和晚上似的。
他没地方住，住的是老板弄的寝室，也就是老板家的一个房间。
是一间带院子的农民房。
优点是他可以用老板的大卫生间洗澡。
缺点是他那嘴碎的老婆，总是能在白天搞出点大动静，让他睡得不是那么好。
但总之，他还是想躺在那张暂时属于自己的床上睡觉了。
走过去有些距离。
要穿过乐购门口这条车来车往的大马路。
初时看到自己开过的那家店还有些感慨，到现在这里换成了一家报亭，他都已经没有感觉了。
那里仿佛从来就没和自己有关系过，没有任何他留下的痕迹。
……
（五）
阳光总是和美好的东西一起出现。
那蓝色眸子，头发在阳光下略显暗金的少女正朝自己迎面走来。
他感觉自己已经彻底忘了她曾经‘扮作’男孩子的模样了。
她的精神很好，面带着笑意，脸上刚抹过面霜，白得细腻，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好像是西瓜味的。
石海明确定自己确实想不起男孩时的她了。
这大概是自己变化最大的死党了。
时至今日，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说她是自己的死党。
“小明！”她倒是热切，手就这么直接搭上来了，还和以前一样。
哦，不一样，以前的话，整个人都靠上来了，还非得把自己的全部重量都压上才行呢。
于是石海明怀疑她是不是曾喜欢过自己。
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因为她确然是自己的死党没错。
兄弟哪能喜欢上兄弟呢？
“小遥。”他疲惫的笑了一下。
她眨了眨那双明媚的，清澈的，娇俏的，可爱的蓝色眼眸，眼中流露出几分关切来：“怎么，很困吗？”
“是啊。”
“你真去当网管啦？”
“是啊。”
“上的晚班，就在附近？”
“是啊，是啊。”
石海明说着，打了个老大的哈欠，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出来了。
“明天休息吗？”
“明天？嗯，休息，不，也不对，应该是今天休。”
“哦哦……当网管还好吗？”
虽然她的表情依旧，但不知为何，石海明却从里头读出了几许小心翼翼的味道来了。
“还好，就是闹腾的家伙多，偶尔还有打架的。”
“你挨打过吗？”
“那倒没有，哈哈，有空你可以来我上班的网吧玩，绝对热闹。”
“好，在哪呢？”
“就那边……”石海明有些不太愿意回过头，但终究还是回过了头，指着路，“往那走然后往那边，看到一个小巷子，拐进去……”
“好，好……”
她看起来不像是记住了的样子。
然后她又说：“我和婉言想去那家永和大王喝豆浆，你要不要也来吃顿早餐？”
“不用，我就想回去睡个觉。”
“嗯嗯……”她闷闷的沉默了几秒，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告别了，“下次我给你录我们的乐队表演……”
“好啊。”他一口答应了下来。
“哦，要是有空，可以大家再聚聚。”
“再说吧，最近的休息时间我都只想睡觉。”
“嗯，生活很辛苦吧。”
“还好，只是有些怀念初中的日子。”
“嗯……”
他在她开口之前先开口了：“我先走了，你们去吃早餐吧！”
“好，注意身体啊，小明，你看起来没以前好了。”
“气色？”
“啊对。”
“没啥，多睡会儿就好了。”石海明摆了摆手，向两位并排走着的女生道别。
他忽然又想，她是不是喜欢女孩子的呢？
那段当男生的时光，多少对她有些影响吧？
又或者现在的她对什么都可以接受？
……
（六）
石海明最讨厌自己睡觉的时候别人打电话来。
他想，肯定是那个只会压榨人的傻子老板。
接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把老板骂一顿的准备。
不过对面却是先开口了，是个热切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小明！！嘿嘿，你最近咋样啊？”
石海明压制住了自己困意带来的怒火：“阿涛？有事晚上再说，我现在困得很。”
“咋了？”
“晚班，网管。”
“哦哦，那你睡吧。”
“嗯，睡了。”
他挂断了电话，门外老板的老婆又开始忙碌着干点什么，发出好一阵让人心情无法平静的噪音。
不过石海明却也还是睡着了。
……
（七）
石海明在梦里回去上课了。
但他依然还是不听。
于是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
只是工作延后了几年而已。
他痛恨着自己没有耐心和恒心。
但想着学习的累，终究还是决定让自己的身子稍微累些。
他醒了，笑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转身又睡了。
窗帘外天空的颜色是和莫雪遥一样的蓝。
但是他再次醒来之后，看到的却是和自己头发一样的黑。
老板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和人打麻将。
他的孩子吵着要吃零食，却被勒令回床上睡觉。
他醒来的时间，是小孩子该睡觉的时间。
窗帘没有拉开的必要。
他踱步进了盥洗室，盘算着日子，想着自己是不是等快过年了就辞职回家。
可是回家也没有事做，他显然不可能把以前都不看的书再拿出来看一遍。
他想着今天休息，所以就又倒在了床上。
这次他希望自己醒来，看到的是明媚的阳光和蔚蓝色的天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