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湿漉漉
踩着阳光的影子，周勇离开了公交车站台。
周日下午的杭州，带着几分令人不舍的慵懒。
街边推着三轮车的老伯正在叫卖着铁板豆腐，上课外补习班的学生从挂着「百分百英语」广告牌的小楼里走出来，后面跟着刚下课的，高鼻子蓝眼睛的外教老师。
期末的气氛逐渐浓郁，这个学期到月底的考试结束就放假了，让人既有些紧张又有些盼望。
特别是对于周勇这样的高三学生来说。
虽然他的学习成绩总是稳定在中等的范围，并不盼着能有多大提升，但最起码也希望不要有所滑落。
这是普通人那平淡人生的一个缩影——不求做得多好，但求平稳且没有波澜。
普普通通的生活，对于他这样知足的普通人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在追求着未来幸福的路上。
等自己毕业了，天听蝉还留在杭州，他就试试……表白，或者，试探一下对方的想法。
周勇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他当然不是个二愣子，其实很多事他心里都清楚，但却永远对自己怀疑和不信任，所以一直踌躇着，把机会放到下一次、再下一次。
就像很多道理许多人都明白，但轮到自己的时候，就做不到了一样。
这幢公寓楼是这附近最高的建筑，周勇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在楼下的小超市里买了两包袋装咖啡作为见面礼，就乘着那电梯上了楼。
常年不见光的电梯有些潮湿，让周勇感觉有些不大自在。
虽然他只是个普通人，但也还是向往着阳光的。
“叮咚。”
清脆的声音响起，他看了一眼像素灯管上显示的楼层，便迈步走了出去。
狭长的走廊总让人有一种抵达不到尽头的错觉，哪怕做得再精致，公寓终究让他有一种鸽子笼般的压抑感。
防盗门的门铃也发出‘叮咚’的声响，这单调的电子音听起来有时候就像那喋喋不休的电子生日蜡烛一样聒噪。
好久都没有回应，以至于让周勇以为里头没人。
他来时之前并未提前联系过天听蝉，一来是自己没有手机，二来兴许也是想为对方制造一点惊喜吧。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突然见到自己的时候，究竟会不会特别高兴。
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隔音并不怎么样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那没什么规律的脚步声逐渐近了。
直到房门把手被‘哗啦’拧开了。
周勇往后退了一步，看到的是头发有些油乎乎，略带着几许凌乱的天听蝉。
她勉强睁着那惺忪的睡眼，宽松的睡袍就只是简单地搭在身上，右边肩膀上都有一部分滑落了下来。
长长的袖口只伸出小半截手指头，大半截苍白的腿暴露在空气中，背着身后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可以看到肌肤上那细小的绒毛。
“啊……早……还没睡醒？”
“嗯……”天听蝉摇摇晃晃地点了点头，在看到门口站着的是周勇后，似乎更加放松了。
“啊啾！”不过即使是有太阳的日子，但毕竟还是冬天，穿着单薄睡袍的她仰起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周勇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挂在另一边肩膀上的睡袍也滑落了下来，然后就像是被剥开的香蕉一样——
迷迷糊糊的天听蝉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在睡袍即将顺着地心引力完全滑落之前，赶紧转过身蹲了下来，重新将睡袍扯了上去。
她重新站起，转过半个身子，面红耳赤地望向周勇。
“啊……啊……没、没事吧？”周勇赶忙问道，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好像不太对，便在慌乱中改了口，“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不是，我是说……”
他努力想要找点别的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挪向了睡袍中似乎被火柴拱起的一小块。
那兴许是断掉的肩带又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他胡乱地猜测着。
“我就穿了一件睡袍……你……”天听蝉的耳根都通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你……你先在客厅坐一会儿吧……”
“哦……哦哦！”周勇就像是吃饭时吃到了石子一样，脸庞的肌肉变得有些扭曲，他像是只煮熟了的虾米一般弓着身子，挪着坐到了小餐厅的椅子上，像是腹部被打了一拳似的，死死地并拢着双腿。
“肚子……疼？”
“没、没事，你先去换衣服吧？”
天听蝉似乎在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就连身体其他部分的皮肤都染上了一层粉色的红晕。
她迈着小碎步上了楼，‘咣咣当当’地撞进了浴室里。
就像是喝醉酒了一样。
周勇忍不住想站起身去看看她有没有事，但屁股刚离开椅子，就又贴了回去。
浴室里的水声持续了很久，隐约间，他似乎听见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冬日的太阳总是下山得很早。
他分明看见窗外的阳光变得有些偏斜，整座城市也被染上了几许暮色。
时间好像一下子就黄昏了。
但他感觉自己才只是恍惚了一下而已。
“啊……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吗？”
他嘟哝着自言自语，又听到了从楼上传来的脚步声。
赤着脚的天听蝉浑身冒着热气下了楼，整个人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粉雕玉琢。
她穿着棉质的红白色长裙，那微妙的质感总让周勇忍不住想到圣诞老爷爷……
“啊，早……”
“等得不耐烦了吧？”天听蝉抿了抿嘴，脸上的娇羞一转即逝，然后故意很大声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肚子饿了吧？”
爽朗得像是个粗莽的汉子。
——当然，她那形象，再怎么也粗莽不起来。
“还好，啊，没有打扰你吧，今天？”
“没有啊，我反正也是一个人在家，如果你不来的话，我大概会睡到明天吧。”
“啊，睡那么久？”
“嗯——最近老是犯困……”天听蝉揉了揉眼睛，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大概确实有些嗜睡吧。”
“因为平时很辛苦？”
“或许咯，小子，要吃什么？”
“啊？哦哦，我其实不饿……对了，给你带了两包咖啡，平时上课的时候或许会有用？”
“谢谢啦，你难得来我家，当然要吃点什么咯！”天听蝉又抬高了声音，似乎在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显得高涨一点，她猛地拉开冰箱，“嗯……我看看有什么吃的……好吧，青稞面可以吗？”
“青稞面？感觉只在语文课文里读到过。”
“金色的鱼钩，是吧？”
“哦哦，对，好像就是那个。”
“就是那种青稞面呗，口感稍微有点粗糙，要吃吗？放点青菜贡丸还有酸菜，再来一个荷包蛋——你要全熟的那种对吧？”
“啊对。”
“好，我这就下面给你吃。”
周勇尴尬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每次都麻烦你。”
“干嘛那么见外啊，怪——恶心的。”天听蝉毫不客气地说道。
他觉得今天的她好像稍微有那么一点‘尖锐’？
“咳。”
“你快期末了吧。”
“是啊。”
“嗯，我也快期末了。”
“哦哦——毕业了？”
“我是四年的。”天听蝉的声音从一阵塑料袋被打开的声响中传来，“第四年是实习。”
“也就是今年夏天的时候？”
“嗯。”
“就在杭州实习吗？”周勇有些忐忑。
“谁知道呢，可能会被安排到其他地方去吧。”
“哦……”
“到时候实习结束了，可能也会直接在那个地方工作。”
“啊。”周勇坐正了身子，“会安排到很远的地方去吗？”
“看情况吧。”天听蝉的回答依旧是那么的充满了不确定性。
“呃……”
“哪里需要就去哪里呗，医护人员一直都是挺紧缺的。”
“也是……”周勇岔开了这个让他感觉心中有些堵塞的话题，“说起来，我们高中也开始让学生自己考虑志愿了。”
“哦——志愿嘛。”
厨房里传来一阵水流进锅子里的‘咕噜’声，天听蝉的声音也因此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想读什么专业？”
“我也没想好，感觉，一直都没准备好，然后高考就真的要来了。”
“没有感兴趣的事吗？对什么感兴趣，就选择什么专业吧。”
“也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情吧，我也不知道我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周勇自顾自地逗弄起放在窗台角落里的仓鼠‘肉松’，后者抱着他的指肚很有分寸地轻轻啃着，“蝉哥你当时为什么要选择做护士啊？”
“一开始是为了我自己，后来是想要帮助更多的人。”厨房里的油烟机已经被打开，传来了‘呼呼’的风声，周勇必须得再往厨房靠一些才能听清她在讲什么了。
“为你自己？”
“嗯？什么？”被烧热的油锅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显然她是打算先煎荷包蛋。
“啊，没什么，那你觉得，我读什么专业好啊？”
“什么？”
“我说，你觉得我读什么专业会比较好啊？我成绩也不怎么样……感觉也没有太多的专业可以选啊，能上大学就不错了。”
“试试看新闻类的怎么样？当记者，可以揭露真相，把那些真实的东西报道出去。”
“呃，感觉那会很累啊，我顶多当个电台主播啥的……而且也不知道那玩意儿要不要我。”
“电台主播哦，也可以呢。”
“播音吗？嗯……不露脸倒是也挺好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