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头发
（一）
冬天待在家洗热水澡，那是以前无法想象的事情。
最起码十年前的时候，莫雪遥一直都认为家里是没法洗热水澡的，想洗就只能把开水壶里的开水倒进脸盆中，然后再掺些冷水。
与其说是洗澡，倒不如说是比较湿润的擦拭。
如果觉得身上实在太脏了，就去澡堂里好好的洗一次。
虽说洗的时候很方便，但来来去去却很麻烦，得带上脸盆毛巾和沐浴用品，男人简单点，只要肥皂就行，女人的话还得要洗发水，讲究的再来瓶护发素。
万一澡堂距离家里远些，走回来的路上就会感觉身上又冒汗了，以至于到家时总会有一种没有完全洗干净的错觉。
现在，家庭热水器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而且沐浴喷头再怎么说，也比接个皮水管要舒服得多了。
莫雪遥在雾气缭绕的盥洗室里冲着热水，任由水流按摩着自己的皮肤。
不过，脚下的水却涨得越来越高，她低下头，下水口那边似乎已经完全被堵住了。
“噫，家里的头发怎么那么多。”她只能弯下腰，用手去抹了抹这黏糊糊的一大把头发，将它们抓出来后，一股脑地丢进了马桶里。
家里有三个女人，头发简直飞得到处都是。
再仔细看看，盥洗室里更是重灾区，几乎哪个特角旮旯里都能有那么一两根头发。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皮肤的碎屑——那应该是父亲留下来的，他最近脚底板好像有点脱皮。
喏，那边洗手台的柜子下边，还放着他从路边捡来，据说足够粗糙正适合磨脚的石头呢。
家里的卫生母亲会打扫，李婉言得空时也会拿起拖把和扫把。
但终归还是有些地方清理不到的。
卫生间就是最容易脏，清理次数又远不如外面频繁的地方。
洗澡洗了一半的莫雪遥，感觉这下水口里卡了不少头发，干脆就蹲在这儿洗起了淋浴间来。
头发弄干净了，但这地砖有些脏吧，有时还赤脚踩呢，没想到那么多污垢。
地砖弄干净了，墙砖呢？远看好像挺干净，近看上面也有不少头发，还有莫名其妙粘在上面的皮肤碎屑。
反正沐浴间都打扫了，洗手池也洗一洗吧，然后再把马桶刷一刷——母亲虽然每天都会刷，但边缘仍旧残留着点黄色的污迹，这会儿仔细刷干净，顿时感觉浑身舒坦了许多。
至于平日里嘛——一般也就是当做看不见来忽略掉。
于是原本最多半个小时洗完的澡，今天却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搞定，明明是进去洗澡的，却感觉做了一个大扫除，不过心情倒是挺愉快，特别是那些头发全部丢进马桶里冲走的时候。
“呼唔——”裹着浴巾的莫雪遥伸了个懒腰，胸口撑不起浴巾，以至于它因为过大的动作而下滑了几分。
白皙的肌肤冒着热气，像是刚出笼的包子一样可口。
坐在沙发上的李婉言歪头看了她一眼：“洗那么久吗。”
“嗯，太脏了里面，头发把下水口都堵住了，我干脆搞了个大扫除，现在里面弄干净啦！不过……呃，好像热水用得比较多，得再烧一会儿你才能洗。”
李婉言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眼那已经指在十一这个数字上的时针：“好吧。”
莫雪遥挠了挠头，想要道个歉，但却因为二人实在太熟，反倒说不出口。
因为真说出去的话，最起码再她看来，就显得有些矫情又见外了。
“诶嘿。”于是，千言万语变成了两个简单的拟声字。
她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她的脑门，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
（二）
深夜的便利店总也还是会有人光临的。
在店铺都关门的时候，还亮着灯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就成了这些人心中的拯救之地。
每天深夜，都能拯救不少买不到烟或打火机的烟鬼、想要找地方吃点什么却没有饭店开门的夜晚工作者、以及家里有什么东西换了临时来买零件或者工具的人……
今天的潘结香上的是夜班。
从晚上到第二天清晨的那种。
其实晚班有固定的人上，只是那人总也得休息，所以就换成了她。
——至于白天，则是金奶奶自己看的店。
“叮咚。”自动玻璃门向两侧打开，电子迎宾声自动响了起来。
“欢迎光临。”潘结香有些疲惫地看向了来人。
那是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绅士帽的中年男人，唯一不太绅士的地方，大概就是他那有些凌乱的胡茬了吧。
他身旁跟着一个看起来最多才上大学的年轻姑娘，穿着一身得体且颜色朴素的冬装。
粉蓝色的围巾正裹在她那细嫩的脖子上，和她那有些微圆的小脸和带着点少年感的短发很是相衬。
潘结香认得他们。
“李婉言的母亲，潘女士，你好。”男人摘下帽子，朝她轻轻点了点头，“最近身体怎么样。”
“有段时间没去检查了。”
“越早做手术越好，相比其他的癌症，它已经是最容易治愈的一种了，再这样下去，它就要扩散了。”
“不用，这样就挺好。”
“手术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们学校这边可以为你先垫付的，潘女士。”旁边的姑娘仰起小脸，从嘴里吐出白色的雾气，“你每个月慢慢还就可以，而且我们也可以接受延期的。”
其实上一次见她的时候，苏雨晴说的还是‘免费’来着。
“谢谢学校的好意了，但你们已经帮了我女儿，帮了我们这个家庭太多了，我不想再麻烦你们了，人是有命的，顺其自然就好。”潘结香为二人各倒了杯茶水，“我的事情，你们也不用担心太多。”
“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特别是对于你女儿来说。”
“但其实，因为我另外的并发症，手术的成功率不是那么高，对吧？”
“有机会总要试一试。”莫空捏起纸杯喝了一口，“再拖下去只能更加恶化。”
“但……做了那个手术之后，我还算是女人吗，还算是一位母亲吗。”
“如果你是在担心这个，那完全没有必要，实际上在手术完后，还可以再做假的上去，就像眼珠病变后，把眼珠挖出，也是可以装假眼珠进去的。”苏雨晴耐心地解释道，“对于生命而言，这不是什么大事的。”
“那要很多钱。”
“学校可以垫付……”
“谢谢你们，真的很感激你们。”潘结香很真诚地笑道，“但……人不能总是靠别人活下去，再说了，万一手术失败了，你们的钱不也白花了吗，言言还要为我背上一大笔负债……”
“那时候可以不……”
“言言她一定会还的。”潘结香很认真也很坚定地看向二人，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
“还是希望再考虑考虑，最多最多只有半年的时间了，再拖延下去，就会扩散至全身了，那时候真的没救了。”苏雨晴抿了抿嘴唇，“不为你自己而活，好歹也为……你女儿而活吧。”
“如果我活着是负担，其实还是不活的好。”
“没关系的，这个手术不会给你正常生活带来多大影响，事实上手术结束后，你的生活反倒会更好……”
莫空看向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喝了一半的水杯，轻轻点了点头：“告辞。”
“慢走，谢谢你们这个关心我们一家。”
“这是作为学校应该做的……”
“保重身体。”莫空站在门口，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便带着苏雨晴走出了店里。
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出了很远很远。
……
（三）
“唉，为什么一直不同意呢，明明是为她好，而且，我们又没有恶意，钱也不用急着还…甚至不还也没关系。”
“总有人把尊严看得比生命更重，特别是当一个曾经没有尊严的人重新获得了尊严之后。”莫空洒脱地一笑，“交给她自己去决定吧。”
“呼姆……”苏雨晴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然后再去看一下刘小伟的父亲吧，雯雯和我说，他今天刚摔断了腿……”
“嗯。”
“还好只是在贴外墙大理石的时候，从三层楼的高度摔了下来，休养几个月应该就能康复了，不会有太大的后遗症。”
“住院费帮他们垫付了吗。”
“学校这边已经接手了，转到更好的病房去了。”
“嗯，今天能忙完吗。”
“我看看——”苏雨晴转过身，费劲地从后座上拿来了一个文件夹，上面记录着许多贫困生的资料。
“那块区域还有一个高一六班的男生和高二一班的男生，剩下的明天再去吧。”
“贫困生？”
“嗯，都是贫困，特困的，我们学校目前只有墨筱笑和墨竹莜这俩姐妹呢。”
“她们现在怎么样。”
“据说挺好的？住在艺术社团设计的郊外房子里，虽然上学远了点，但生活应该没什么太多问题。”
“嗯。”
“唔，对了，那位左小姐说，过段时间会去看她俩，然后要再加一点捐助款，不过多出来的部分都先存在学校这里，等到毕业了再给她们。”
“好。”
“另外另外……还有林先生和郑先生，都打算一对一捐助我们学校的贫困生。”
“不错——你怎么越来越像秘书了。”
“哎呀，是铃儿跟我说的啦，喏，这些资料还是她给我的呢，我只是想和一起出去的时候能帮上点忙嘛。”
“哈哈。”
“笑得能不能不那么敷衍？”
“哈哈哈哈。”
“……去死啦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