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春天的蝌蚪
（一）
家里的三轮车好久没骑了，就停在楼下，莫雪遥心血来潮地想要让这个好家伙动一动，早上刚吃完早餐便趴在沙发上，伸长手臂拿起了座机，不用看按键，就飞快地拨通了父亲的号码：“喂？”
电话那头传来了似乎带着烟味的风声，因为莫雪遥分明听见了打火机‘咔嚓咔嚓’的声响。
接着就是父亲吸气的声音：“喂？”
“老爹！！”
“哎，干嘛？出什么事了这么激动？”
“没有，哈哈，我就是想问你一下，三轮车的钥匙在哪里？”
“你要那个干啥？”
“我想骑出去玩啊。”
“很重——”父亲忽然不说话，似乎是将香烟塞进嘴里了，几秒钟后他才接着说，“的啊！”
“没事没事，又不去远的地方，老爹你专心开车啊，刚才是不是差点撞上了？”
“没，是你金奶奶家的二哈忽然窜过来。”
“到店里了？”
“到了。”父亲那边传来手刹被拉起时吱呀’的声响，又带着一阵震动的杂音，“钥匙就在电视柜里，忘了是哪一格了，你自己找找。”
“好吧。”
电话那头又隐隐约约传来了母亲的声音，而后是父亲的回答——此时的他距离话筒好像也有些远了：“你女儿……”
随后，电话就很自然地挂断了。
……
（二）
和李婉言一块儿下来的时候，莫雪遥还特地带了一块旧毛巾和一个打自己出生时就存在了的红色水桶，里面装了半桶水，她就这么晃晃悠悠地拎下了楼。
李婉言是想帮忙的，不过她还是执意自己来干。
三轮车就停在有些漏雨的车棚里，许久没用，坐垫和把手上都已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这时候毛巾和水桶就能派上用场了。
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坐垫，骑车的坐垫以及车斗上的坐垫，她都仔细地擦了擦。
李婉言难得地站在一旁看，这让她有些不太适应，因为一般这个时候要么是一起干活，要么是就她一个人做，莫雪遥跑去别的地方玩了。
“啊？婉言，等我一下啊，马上就好。”莫雪遥把黑漆漆的抹布洗了洗，又将其他地方细致地擦了擦。
其实在真正干起活来的时候，她还是很细心的。
倒掉脏水后，抹布就被丢在了红桶里，三个轮子理所当然的没了气，于是她就和李婉言一起将它推到了小区门口，修车店的中年男人正忙着给一辆自行车换轮子，见她们过来，便抬起眼皮子随意地扫了一眼：“哪里坏了？”
“应该是没气了。”
“自己打吧。”
“哦——”莫雪遥其实想让他帮忙打的，好在三轮车的轮子和自行车没什么区别，随着轮胎重新鼓起，这辆被放了许久的三轮车也终于焕发了新生。
莫雪遥跳上车，试了试刹车——一个是把手上的，一个是车架上的，后者一般是停下来的时候给它卡上，免得溜了坡。
“OK，婉言，没问题了，上车吧！”
“去哪里。”
“随便逛逛吧！”
……
（三）
池塘，在这个年代的杭州很常见。
在那些城中村里尤为多。
除了市中心外，杭州的城中村到处都是，颇有几分反过来包围城市小区的感觉。
平整的柏油马路，有些凹凸不平的水泥路，以及松松软软的泥土路互相连接着，只需几步，就能从城市来到农村，神奇得仿佛进行了一场空间折跃。
不算大的三轮车摇摇晃晃地从一个转角处探出头来，驶入了这座城中村里。
这座村子很奇特，外面一圈是房屋，而农田却竟然被围在中间，这让它从外面看起来时占地面积很广，仿佛住了许多人，然而实际进入后，却是空旷的一片。
稍微骑两步，就将外面围着的一圈农民房甩在了后头，中间是一大块宽敞的农田。
估摸着应该有个三四十亩地的样子吧，农田中央停着一辆收割机，有一小半的地方荒着，还有大部分地方则种上了油菜。
虽然到处都是泥土路，但却四通八达的，哪里都能去，而且还挺宽敞，或许是为了方便收割机而拓宽过的吧，反正并排开个两辆三轮车不成问题。
一条又一条的田埂中间，总会种一棵果树，不过现在还是早春，他们的枝条都光秃秃的，叶子都还没长出。
坐在车斗里的李婉言跟着三轮车一块儿在这泥土路上颠簸，但莫雪遥却骑得很开心——她的汗水已经挂在下巴上，正一滴滴地往下落呢。
农田的水渠里正流动着干净的清水，四周都有以风为动力的水车正缓缓转动。
而在农田的正中间，就是一座池塘，也不知是天然形成的，还是挖出来的，总之看起来相当的粗糙，就像是个积水的大水坑，也不知道里头的水是从哪里来的——除了下雨之外。三轮车就在这大概也就一米多的浅池塘前停下了。
岸边的杂草已经长了半人多高，不见有孩子在这里玩耍，显得有些荒凉。
“就到这里休息一会儿吧婉言！”莫雪遥从车上跳了下来，踩在这柔软的泥土上，几步就窜到了岸边，单脚踩在了那块大石头上。
带着锯齿的杂草轻轻挠着她的大腿，好在今天穿了一条长裤，所以完全无需担忧会划破皮肤。
虽还是早春，但池塘却已经显露出了几分生机。
不算清澈但起码还算干净的池塘里能看到几条来回游动的鱼，半黄半绿的荷叶上停着一只蚱蜢，当察觉到有人在看它时，便转动着复眼高高飞了起来。
那翅膀震动得简直比电风扇还快，只能看到一道又一道的残影。
“遥遥也喜欢看风景呢。”
“那肯定啊，成天都待在教室里学习，还是想要出来看看世界的嘛，看看大自然，看看风景，特别现在是春天，绿色的一片看起来真的很美啊——呃，不过不能凑近了，否则就会感觉到处都是杂草和虫子。”莫雪遥张开着双臂，像是要拥抱自然，“啊——可惜没带吃的来，不然就可以一边吃一边欣赏风景了。”
李婉言有些啼笑皆非：“哪来的风景。”
“咦，这不算吗？池塘啊。”
“……或许是我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长大，已经见怪不怪了吧。”
“要懂得发现美啊，婉言，发现美！”莫雪遥重点强调了两遍，忽然惊喜地指着池塘水面大喊了起来，“那个是，蝌蚪吧？是蝌蚪吧！”
“嗯。”
“抓点蝌蚪回去吧！”
“遥遥想养青蛙吗。”
“不知道诶，总之先抓点好了，对了，我们之前不是说要弄个生态缸吗，养点青蛙也没问题吧？”
“前提是它们活得到变成青蛙的时候。”
“没问题的吧，问下小雪怎么做就行了，先抓起来——嗯，正好带了个桶！”
塑料红桶顿时化身为了装蝌蚪的工具，不过想要抓到它们却也没那么容易，只能用桶来舀水，能不能抓到就听天由命了。
“咿——哈——嘿——哈！”来回几次，莫雪遥终于舀了半桶水上来，里面有三四只倒霉的小蝌蚪，正像是热窝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看起来好像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蝌蚪。”莫雪遥好奇地观察着它们，每一只都是黑不溜秋的，像是滴进水中的墨点，后面那灵巧的长尾巴一摇一摆的，时不时撞在桶上，就又赶紧扭头。
“好像不多。”
“它们太灵活了啊，要是有可乐瓶就好了，那样抓起来会精准点……”莫雪遥想再试试，奈何手边已经没有合适的工具了，如果把桶里的水倒掉重新捞，说不定待会儿捞得还没现在多呢。
……
（四）
“天空是一片惨白色的蓝，但阳光却依旧灿烂，啦啦啦……”莫雪遥还是很喜欢唱歌。
此时她的心情很愉悦，因为正骑在一条刚造好的马路上。
宽敞的马路上却没有汽车，两边是绿油油的草坪。
她刚才费劲地来到了这个上坡，现在则享受这下坡的爽快。
“遥遥，慢点。”李婉言有些紧张地抓着扶手，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好不容易上来了怎么可以慢点嘛，反正又没车，这可是好长的一条下坡啊！”莫雪遥在这无人的公路上兴奋地大叫着，“哇吼~！其实有时候，下坡也不是一件坏事嘛！”
“嗯？”李婉言似乎没明白她隐藏的意思。
“我是说，大人总说，人生有上有下，遇到下坡路的时候不要难过，因为还会有上坡的时候，但我倒是觉得，有时候上坡太累，坐着车享受下坡的风，也挺不错的嘛！”
“或许。”李婉言未置可否。
“到底是谁规定的谷底就一定是失败了啊，谷底也有谷底的好风光嘛！呼咻——！前面还有一个上坡，好嘞，借着下坡的速度一鼓作气冲上去！”
“慢点慢点……”
“冲啊！”
红桶里的水都撒了出来，几只小蝌蚪像是在大海的浪潮中挣扎摇晃。
老旧的三轮车愣是被莫雪遥踩得像是装了电机似的快。
“冲上来啦！下坡！”
左边是农田，右边是林地。
身后的阳光似乎都追不上她们了，远远的能看到一辆货运火车正‘咣当咣当’地驶过那座大桥。
在晃动中，又撒落几许煤渣。
三轮车再一次朝着下坡冲刺，吹得二人的头发都在风中乱舞。
在这一刻，或许就连头发都是自由的了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