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七章 旧忆
吴珊珊的家是城市边缘地带的独栋小楼。
说是农民房也不太恰当，因为它既没那么大的面积，也没有半点院子。
外观看起来也相当的简陋，只盖了砖，却连墙漆都没刷。
“我爸以前是在炼钢厂上班的，这是那时候分的房子。”吴珊珊拍了拍那木制的门牌，“以前这里距离厂房很近呢。”
江宇若歪着头，好奇地左顾右盼。
这四周只有几处热火朝天的大工地，完全不见工厂的影子。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疑惑，吴珊珊一边掏着钥匙一边解释道：“下岗潮的时候，炼钢厂就开始逐渐停工停产了，国有工厂变成了私有的，然后它们把这里的地拿来造房子，工厂搬到更郊区的地方去了，规模也缩小了很多。”
“那时候是怎么样的？”虞姝的小手轻轻抚着胸口的手机小声问道。
“那时候？”吴珊珊想说的话被开门声给打断了，她‘咔哒’一声推开了房门，里面是装修得还不错的屋子。
——对于那个年代而言。
地上涂了像是游泳池一般的淡蓝色油漆，墙面抹的是白漆，但下半部分则是绿漆。
家具都是金属材质的，就连鞋柜都是用废弃的椅子腿制作而成的，颇有几分那个年代的工业感。
“那时候怎么样？”江宇若提醒了她一句，让她把刚才没说完的故事继续讲完。
“先坐啦。”吴珊珊扯出两把用废铁做成的椅子，上面涂了一层黑色的油漆，似乎是为了防止生锈。
桌子也是一张铁桌，上面盖了一个剪裁正好的玻璃，虽然没有用什么东西黏合住，但却相当稳固。
吴珊珊从家中的老式冰箱里拿出三罐可乐，这才在‘呼’地一声在一张藤椅上坐了下来。
她身后就是一扇窗，虽然不算大，但采光不错，所以还算敞亮。
傍晚的夕阳正在缓缓落下，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那时候呀，空气一点也不好。”
“嘎嘣。”江宇若掀开了可乐的拉环，放到嘴边抿了一小口，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工厂就在旁边，从那个很粗很粗的烟囱里冒出很浓很浓的黑烟。”吴珊珊盘坐着，将手掌放在双腿上，“每天出门的时候都感觉阴沉沉的，到处都是灰，空气里总有一股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四周的农田总是搭着棚子，就是怕那些灰落在菜上。”
虞姝捧着可乐，却没打开，只是觉得吴珊珊说的那些过去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毕竟她小时候住的地方距离工厂还没那么近呢。
“那时候一个炼钢厂，对我来说呢，就像是一个小国家一样了，这里有幼儿园，有小学，甚至有初中，有成片成片的宿舍，也有给我爸这样杰出贡献工程师分配的独栋房子。”吴珊珊的双眼有些涣散，仿佛回到了那个正开始发展，不断向前奋起直追的年代，“其实时间久了嘛，也就习惯灰蒙蒙的天空，习惯烧焦了似的空气了。”
江宇若和虞姝都认真地听着，没有出言打断。
于是吴珊珊就继续说：“小时候感觉什么都是一成不变的呢，觉得我就会在工厂的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毕业了就去厂里做技术工，和我爸学工程设计什么的，那时候也感觉时间好慢……小时候，我总是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然后就到九八年的春节，那年过节我记得很清楚，原本每一年大家都是很开心的，欢庆着放很多很多烟花，工厂里会给大家发钱发物，吃的，用的，穿的……什么都有，大家聚在一起，炼钢厂里几千人就像是一个大家庭……后来两年开始慢慢变得平淡起来，那时候我已经有一种感觉，感觉平静的生活要被打破了。
“然后那年春节……我感觉爸妈就像是在等待什么东西的宣判一样，而后突然有一天就不再去上班了，四周住着的人一下子变少了，工厂变得格外冷清，不断有东西被搬出去……”
“到最后，就连整个工厂都被拆除了，幼儿园停办了，小学与其他的合并了，初中不再招收新生了……”吴珊珊深吸了一口气，“那时候我就觉得，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呢。”
下岗潮从九七年爆发，到九九年差不多结束。
那时候，无数人失业，空有一身本事却找不到工作，也有许多个家庭就此破碎，神州大地上没有战争，却洒满了血与泪。
事实上，现在也才二零零二年，时间没过去多久，但那下岗潮的余韵似乎已将要消散了。
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似乎拥有着强大的韧性和抗压能力，就像是人体里的血小板一样，总是不断的修复着这片大地的创伤——以自己为代价。
“姆……”虞姝轻轻点了点头，“那时候，我爸妈也下岗过一段时间……我妈妈去当过保姆，我爸爸去码头拉过货，后来过了两年，才找到机会重新去当老师呢。”
江宇若歪着头，她对这些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下岗潮对于她所在的乡村似乎没有多大的冲击，只记得那段时间好像不太好买到日用品，至于吃的东西，向来都没有愁过。
窗户外的世界依旧烟尘漫天，不过不再有那股烧焦般的味道了。
那是工地施工的尘土。
“这里，以后打算造什么？”
“好像要造居民楼和商业街呢……”吴珊珊捧着可乐站起身，“到我房间里去坐吧？”
“好啊好啊。”江宇若用力点头。
小小的独栋楼共有三层，一层大概三十平米的样子，吴珊珊说这是一九七九年修建的，在那个年代已算是相当豪华了。
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是阳台和卫生间，三楼则隔出了两个房间，左边那个就是吴珊珊的。
房间里的家具很简单，只摆了一张钢丝床，和一张原木桌椅，旁边有个书架，看起来和鞋架用的是同一种材料焊接而成的。
地上是淡粉色的油漆，仔细看的话，底下还有一层淡蓝色的。
大概是女儿出生后又重新粉刷过的吧。
“嘿咻……”吴珊珊抹了把汗，将从楼下拿上来的椅子放下，“好啦好啦，坐吧，家里没什么零食吃，只有点肉松，和火腿肠，那个晚上拿来做面团吧？”
“好的呀。”虞姝一点也不饿，毕竟在江宇若家也吃了不少。
“我家里有大富翁，还是小学时候买的呢……”吴珊珊踮起脚尖，从旁边的书架上拿起一个稍稍有些泛黄的盒子。
那是一个全英文的包装盒，当年想买到它或许并不那么容易。
“说起来，学姐们也玩了一整天了吧？不知道玩得开不开心呢。”吴珊珊仰起头，带着几分羡慕的说道。
“嗯……对了，刚才好像有发短信来……”虞姝刚拿起手机，后者就响了起来，她慌忙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了莫雪遥的声音。
只不过她的声音有些模糊，因为背景音实在太过嘈杂了。
“喂——虞姝？你在家吗？”
“诶？诶……”虞姝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吴珊珊和江宇若，又望了一眼窗外那像是烧起来了似的云彩，“……差不多在吧。”
江宇若和吴珊珊地好奇地凑了过来，听着电话里传出的声音。
“放假了吧？”
“噗……”这带着几分傻乎乎的问题让吴珊珊和江宇若忍不住捂住了小嘴，事实上，这都已经是放假的第二天了呢。
“嗯。”虞姝有些没反应过来，也呆呆地应了一声。
“我们打算给你带点特产当礼物啦，你是喜欢，呃——贝壳呢，还是漂亮的石头呢，还是海螺呢，又或者吃的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变得嘈杂了起来，以至于虞姝只听清了前面半句。
“咦……”她有心想问后面说了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别的回答，“都、都可以吧？”
“啊——大家就是不知道给你带什么好嘛，所以，想要吃的还是工艺品？”
“……都可以吧？”这次虞姝总算是听清楚了。
“喂喂，怎么都是都可以啊。”电话那头的莫雪遥不满地嚷了起来。
“那……工艺品？”虞姝看了一眼身旁的朋友，她们似乎比她还要期待的样子。
“好！虞姝说要工艺品！”莫雪遥的声音一下子变远了，同时还远远地传来了王佳乐和花银银的声音。
“我……说！”她的声音从远处一下子又变得很近，比那嘈杂的背景音要响得多了，“那要什么种类的？”
“都好吧……”虞姝已经有些无奈了。
“噗，最起码也要描述一下有什么嘛……”吴珊珊笑得整个身子都跟着抖了起来。
“诶，没有具体的想法吗？”
“我自己选的话……会不会就没有惊喜了？”虞姝扁了扁嘴，又不好意思说她们那边实在太吵，听声音也实在太累了。
“什么？”似乎是因为她的声音太小，那头的莫雪遥根本就没听清。
“就，就都可以啦！”她撅起小嘴，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了。
“好吧，那就……”这句话似乎是和别人说的，因为还没说完，电话就飞快地挂掉了。
吴珊珊偷笑着在旁边调侃道：“姝儿的学姐们还真是雷厉风行的呢。”
“呼……听得耳朵疼。”虞姝放下了手机，“还是玩大富……”
“喔！吉他！”江宇若却打断了她的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