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三章 河中夜色
(一)
河水在夜幕下,如墨般的漆黑。
小船里只亮着炉子里的火光,远处船上的灯光让月色都显得暗淡了几分。
唱戏的演员暂时下了台,休息去了,换上穿着朴素的老人坐在那椅子上,不紧不慢的唱。
有人在下面大喊着问什么时候让越剧班子上来唱,又有不少人跟着起哄。
“有好几班人吗?”莫雪遥依稀听到了几句话,便有些好奇地看向老者问。
“嘿,那可不,这是艘大船,上头两班人马,一班是小班,专唱瓯剧,另一班是大班,林林总总四十来人哩!”
“这么多人?”莫雪遥有些吃惊,“那总共得有六十个左右了吧?”
“大差不差。”老者点了点头,“这里头得有化妆的吧,得有做道具的吧,这些都是有名的戏班子,服饰也都得自己做哩。”
“大的那个班子,唱的什么剧呀?”花银银也加入到了话题中来。
“越剧。”老者熄了火,先把土豆和番薯给捞了出来,再用漏勺把剩下的毛豆盛进一个搪瓷碗里,放在那张小木桌上。
小男孩儿并不觉得戏剧有什么好看,他更在意那煮熟了的毛豆,伸出手就想抓起一个,但却被老者轻轻一拍,又缩回了手去。
“煮好了,姑娘们要吃吗?”
“我要!”莫雪遥拿了个土豆,烫得把它在两只手里翻来覆去的滚。
花银银要了个番薯,又掰了一半给李婉言。
“太阴老师,你不吃吗?”莫雪遥看向正认真看戏的太阴。
她微微转过头来,那张如瓷娃娃般精致的脸蛋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不。”
“哈哈,你们的这位老师…有些沉默寡言啊。”老者带着笑,递过去一小把毛豆,“这位老师?看戏不吃点什么,未免就太可惜了。”
“谢谢。”太阴捧住了这一小把毛豆,轻轻地说了一声。
……
(二)
唱戏的老人下了台,又上来一男一女。
隔得远,看不真切,但依稀能辨出服装的华美与精致。
扮相是一对年轻人,男女都俊俏清秀,也都穿着一身红衣。
划船的老者已经给自己开了一壶黄酒,就着毛豆慢慢的吃:“呵呵,姑娘们,吃酒吗?”
“可以喝吗?”
“当然可以。”
“那我要!”花银银望了一眼台上,“这是打算唱二人转吗?”
“哈哈,不是,看这模样,当是要唱曲儿了。”
“唱戏和唱曲有什么区别啊?”莫雪遥不解。
“就像电视剧的片头曲和电视剧本身的区别。”解答她的是李婉言。
“小姑娘说得很对。”老者笑了起来,“都来喝点不?夜晚可去湿气。”
“小遥遥也喝嘛!”
“我是无所谓……”莫雪遥偷偷看了一眼李婉言,“婉言喝不?”
有些难得的是,李婉言竟然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都有了,自然不能少了太阴的,老者自然也给她倒了一杯,就放在旁边的案桌上。
钟九也吵着要喝一杯,却被花银银‘无情’地嘲笑了:“噗,小屁孩,你还想喝酒呀,再过二十年吧!”
“阿爷,我要喝嘛,大家都有得喝!”小男孩却是不依不饶。
“好好好,爷爷的给你抿一口。”
“好!”他顿时高兴地踮起脚,接过爷爷递来的酒碗,抿了一小口。
那张小脸慢慢变得通红,缓缓地坐了下来,傻呆呆地看向天空。
“好舒服。”
“哈哈,这小家伙以后不会是个酒鬼吧?”花银银忍不住笑。
“嗯,看样子会是的。”莫雪遥记得自己小时候可一点都不喜欢喝酒,哪怕是较淡的黄酒也喝不来,对于孩子敏感的舌头来说,那就是又辣又苦的玩意儿。
……
(三)
台上的两位演员已经准备就好了,下面船上的人也都翘首以盼。
旁边十分现代化的音响‘咚咚’地响了两声,似乎在测试音量,看起来只有大戏班子的人,才会去用。
“今日先献一曲——”台上的女演员先站起身拱了拱手,和男演员异口同声地说道,“孔雀东南飞·惜别离——!”
随后,女人便坐下,抱起了怀里的琵琶。
花银银这次看得倒是很认真,只因对方和她用的是相同的乐器吧。
曲子很舒缓,开头那几个词更是唱得很慢。
用的是方言,莫雪遥她们这次多少能听懂一点了,大抵是因为和杭州的话有些相近,不像T市和W市的方言那般难懂。
“惜~别~离—惜~别~离——”先开口唱的是那位女演员,即使看不清她的脸庞,光是声音中传出的感情就已足够丰富,微微颤抖中带着几许不舍,“无~咽(限)情~思弦中~中寄咿——”
“还挺好听的……”莫雪遥喝了一大口酒,似乎能领略到其中的意境了。
她顺手拿出手机,给虞姝发去了短信:「虞姝,戏曲好像还挺有意思的呢!」
“这个琵琶弹得好厉害……”花银银擦了擦嘴角的酒渍。
“曲子很慢啊。”
“快慢不是标准啦,呼,我二十年以后能不能达到这个水准呢……”花银银难得地感到了挫败。
这次莫雪遥没打击她:“当然可以的吧。”
“嗯!哼哼,那当然,毕竟是我嘛!”自信似乎又一下子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弦声淙淙如流水……”
歌继续唱着,船上的人除开莫雪遥和太阴之外都有些微醺。
水煮的毛豆只放了盐,但味道却意外的好。
莫雪遥懒得用手剥皮,直接把毛豆放进嘴里嚼,把豆子推进嘴里了,再把皮丢到河中。
一个土豆一把毛豆,朴素的晚餐,却因为此时河中的夜色而让人感到格外享受。
酒量不咋样的花银银,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李婉言的怀里,星辰点缀的夜空,带着几许薄纱般的朦胧。
……
(四)
小船在向后退去,那还在唱着戏的高台也渐渐远去。
周围的船似乎不多了,但仍旧有人在看。
太阴手里的毛豆已经冷了,这会儿似乎终于感觉到饿,就慢慢的吃了起来。
老者要帮她热一下,却被她拒绝了。
“啊,诶……呼……糟糕,睡着了,天亮了吗?”花银银一咕噜地爬起来,动作太大,以至于船身都摇晃了几下。
“没,你错过刚才最精彩的部分了,那个人翻了十几个跟斗。”
“这么厉害?”
“嗯。”
“现在呢?”
“回去了咯。”莫雪遥把手表凑到了她面前,“已经十一点了,不早了啊。”
“诶,我好像不太困了?”
“你睡了一个多小时当然不困了……”莫雪遥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们可都困了呢。”
“哈哈,回去会更慢些,毕竟比较黑。”船上亮了一盏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是用手电筒绑在了乌蓬上。
但仍旧照不亮太远的地方。
漆黑的河水让人有些发怵,不敢像白天时那样靠近。
不过相比来时,回去还是让人感觉快了不少。
……
(五)
“好嘞,就到这了,你们还得翻座小山回去,路上小心些,有带电筒吗?”
“啊!手电筒?”莫雪遥当然是没那玩意儿的。
“我有。”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太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不大的电筒,光也不算很亮,但好在能照亮前路。
深夜的山中安静得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时不时能听到些‘沙沙’的声响,像是风吹的,又像是有什么动物走过。
“不会有蛇吧?”花银银缩着身子,紧跟在太阴身后。
身材最娇小的太阴就走在最前头,此时反倒成了她的主心骨。
大概是从她的脸上看不到分毫的慌张吧?
“也……说不准吧?”莫雪遥可没法打包票,只能尽量不去踩那些长满了杂草的地方。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莫雪遥看了一眼李婉言,发现她就站在自己身边。
那身后的脚步声是哪来的?
“谁、谁……谁在那儿?”花银银紧张地喊道。
“是当地人吧?”莫雪遥吞了口唾沫。
那脚步声愈发近了,而走在最前面的太阴却忽然奔跑起来,这不跑还好,一跑顿时牵动了莫雪遥和花银银的神经,跟着飞奔起来,仿佛有什么鬼怪或者猛兽在追逐着一样。
莫雪遥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只顾得抓上李婉言一起跑,根本来不及想别的什么了。
“呼……呼……”
“还、还在追!”花银银的脸色苍白,“不会真的有鬼吧?听起来是人的脚步声啊!”
李婉言的面色有些古怪,不过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莫雪遥她们跑。
而随着她们的速度越来越慢,那脚步声终于几乎到了身后。
二人都不敢回头去看,就听到了一声大喊。
“喂!!太阴,还有莫雪遥,你们跑什么呀!”
“诶?”莫雪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哆嗦着身子回过头来,太阴的手电筒很适时地照了过来。
竟然是王浅语。
“我坐船回来,没带手电筒,看到你们带了就想跑过来蹭一下,结果一个个的都跑那么快,干嘛呢!”
“……”
“莫雪遥她们不知道,太阴你肯定知道是我吧!”
“诶?浅语老师也去看社戏了?”
“噗,我就在另一艘船上啦,真是的,不过比较远,你们没看到我也很正常。”
“看到她们,很害怕,所以,试试。”太阴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自己的恶作剧。
莫雪遥根本想象不到她竟然还有这种恶趣味,明明看起来很正经的样子呢。
“……之前就看到了。”
“诶,那婉言你怎么不说!”莫雪遥和花银银异口同声。
“……因为很有趣。”
“喂喂!是太阴老师传染了你,还是你把太阴老师传染了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