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七章 来帮忙的乌龟
（一）
“哟，乌龟，来了啊。”
“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给你帮忙呗。”乌龟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倘若莫雪遥在，她就会认出，这是之前打架时和自己父亲一起去帮忙镇场子的男人，那一次，除了他之外，还叫上了不少弟兄，揍了一顿技校小屁孩们的屁股，把他们打得哇哇叫。
“你饭店不开啦？”
“饭店，我妈管着呢，我自己管自己。”乌龟甩了甩双手，一副神情愉快的模样。
“啧啧，半山大少，不是吹的啊。”
“哈哈，你小子就羡慕吧！”乌龟一点也不客气地大笑，“走了走了，少做一天又饿不死，开你那破面包车去呗？”
“那肯定还是得开我的车，不然货装不下。”莫文利给对方递去了一根烟，两个大老爷们十分默契，一人点着，另一人就去对方点燃的烟头那儿借点火，再把自己的也给点着了。
“走！上车！”
最近装修仓库的事情占了莫文利很多时间，大概是还在兴头上吧，所以每天都在想要怎么去装，就和小孩子拼积木似的，乐此不彼，根本停不下来。
……
（二）
老旧的面包车像是便秘了的野猪一样咆哮着，飞快窜过一个弯道，得亏这里是郊区，再加上这个年代的监控不多，否则光是超速的罚单就得开个十七八张的。
“妈的，阿利你这开车，真他妈乱搞！”
“哈哈，刺不刺激！”莫文利将一道写有「只生一个好」的红色横幅甩在身后，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乌龟紧抓着旁边的扶手：“他妈，别人都说我狂，我看你比我狂多了！”
“一般般，哪能比得上你啊，对了，你老婆呢？”
“鬼他妈知道去哪了。”
“都抓到两次了你还这么不上心，咋回事啊你，不怪别人叫你乌龟啊，真是个龟公。”
“她还敢第三次？你当我是摆设。”乌龟摆了摆手，“放心吧，她八成就是回娘家去了。”
“得。”莫文利没继续说，虽说是好兄弟，但开玩笑也不能太过分，“你儿子怎么样？”
“就这样呗，说是大学出来要当个幼师。”
“那也挺好。”
“你家的呢，怎么说？”
“她呀，要学心理学。”
“心理学？这破玩意儿有啥用啊，给人当心理医生开导一下啊？开导有屁用啊，开导有用，还要钱干啥？”
“哈哈哈，管她呢，反正读出来有文凭嘛，总有用的。”
“那是，好歹是个大学生。”
莫文利的烟嘴就像是黏在了嘴唇上一样，即使开口说话，甚至被风吹出火星，也完全不会掉下来：“哈哈，你要是当年上进点，估计就接你爹班咯。”
“那时候不好接。”
“你小子当年可是名人。”
“那是当年他们有问题，我他妈就生一个都不让生，还给全区的领导都罚钱了，真他妈牛。”
“哈哈哈，当时可是说这里一年之内不能有一个啊，你那可是坏了规矩。”
“就你话多。”乌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他妈好好开车，我都怕你给老子开到沟里去咯！”
“怕啥，反正在你那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儿。”
“那他妈也要老子有钱啊！”乌龟笑骂。
……
（三）
莫文利买下的仓库门口，堆了一些木材的边角料，唯一的优点就是每一块都还算大。
乌龟一到地方，就和他一块儿忙活了起来，这会儿要做的是楼梯。
“你当年好歹是个干木工的，怎么回事，切个木板都不行了啊？”
“都他妈下岗几年了，你让老子熟悉熟悉不行啊！”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学的东西都还给师傅了呢。”
“那哪能啊，当年为了给师傅当学徒，还他妈花了不少钱呢！”
“结果下岗了，你怎么不继续干木工？”
“懒得干。”乌龟的话说得很痛快，“反正又不缺钱，差不多用用么好了。”
风扬起地上的灰尘，带来小河的水腥味，两个已至中年的男人，聊起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岁月流转，聊到痛快的时候，甚至感觉时间仿佛没变，自己依旧不改当年。
“那时候当工人是真爽啊，和公务员似的，天天有这送有那送，工资还可以，还分房子，还轻松，啧啧。”
“后面就不行了。”
“那得是九三年往后了，那时候工厂不涨工资，赚不到啥钱，有能力的都出去自己单干了。”
“听说你们厂长把厂做空了，你们才失业的？”
“不都是这样吗，做空了再以个人名义买入变成私人的工厂，啧啧。”乌龟咂了咂嘴，“要不是给的遣散费多，大家肯定得闹。”
“嘿，我看你们怕是不敢哦。”
“谁说的，那时候，年轻气盛，一大堆年轻人，还是很有血性的好吧。”乌龟‘咚咚’地把钉子钉进木板里，上下看了几眼，似乎还算满意，“你这木板这么宽够不够啊？会不会太小了？”
“可以了，反正也没很大的家具。”
“行，那就照这个做。”
“你估计几天能搞定？”
“要是我年轻的时候，嘿，一天就给你搞定！“乌龟竖起了一根手指，然后忽然哎哟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后腰，“他娘的……闪腰了……”
“让你那么快站起来，哈哈。”
“蹲太久，腿麻了，凳子也不整一张，当时在厂里干活都没那么艰苦啊。”
“来来来，坐汽油桶上，等等哈，我垫个报纸……”
……
（四）
一辆低调的黑色桑塔纳轻轻摇晃着，开过泥泞的乡村小道，停在了大铁门前。
“滴滴！！”
“来了！”
莫文利赶忙站起身，飞快地跑到门口拉开铁门，轿车缓缓地开了进来，就停在面包车旁。
“哟，乌龟也来了？”余良是认得他的，毕竟身在机关单位，对于这家伙能让一整个区域领导集体罚钱的事迹，也是有所耳闻，再加上平时也会接触，虽然不算熟，但也算朋友。
“被这小子拉来干苦力呢。”
“哈哈！你们加油！”
“靠，你这个肥得流油的大官，不是来干活的啊？”
“我来钓鱼的，放心，钓到了分你们两条！”余良笑着用钥匙打开了桑塔纳的后备箱，从里头拿出一大堆装备来。
不仅有装鱼竿的包，还有折叠的小板凳，放鱼的水桶，一大袋鱼饵，甚至还有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收音机。
“好家伙，你是齐全的啊。”
“哈哈，乌龟你来不？”
“得，下次吧，我还得给这家伙赶工呢！”
“这是要做楼梯？”
“对啊。”
余良看向莫文利：“那你上次干嘛不让做隔层的工人顺便把楼梯做了啊。”
“省点钱啊，这钱完全可以用到别的地方，去工地淘点垃圾还免费，或者去建材市场搞点边角料也很便宜。”
余良哑然失笑：“行，你折腾吧，我钓鱼去咯。”
至于那并不算宽，夸张点甚至可以算是破水沟的小河里有几条鱼，他倒是都不在意。
钓鱼嘛，主要是为了个钓时的乐趣，能有最好，没有呢，也可以修身养性。
“哎，对了，今天不是星期一吗，你小子怎么回事，不上班了啊？”
“今天来视察，剩下的时间，我想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呗，哈哈。”
“嚯哟，你小子，有做大贪官的潜质啊！”
“去去去，我是良民好官。”余良像是驱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开玩笑的说道，“就算哪天贪污腐败了，也一定是迫不得已。”
“你少来哈！”
“贪官都是这么说的！”乌龟也跟着戏谑了一句。
……
（五）
日头渐沉，莫文利和乌龟通力合作，把这楼梯给完成了大半，剩下的就是加个扶手的事儿了，留到明天再做就行。
他俩喝着水往小河边走去，余良正悠闲地抖着腿，旁边的水桶里还空空如也。
“哟嚯，咋了，一条没钓到啊？”
“小鱼我都放了。”
“你就吹吧。”
“来了来了，上钩了！”余良忽然激动了起来，他那肥胖的身躯从折叠小板凳上站起，然后慢慢地收起线，看情况差不多了，就猛然一拽。
绿色的河水在阳光下如同宝石般晶莹，一只黑漆漆的玩意儿被拖拽了上来。
“哎哟，乌龟，抓到你亲戚了！”莫文利在一旁开起了玩笑，让余良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还真是亲戚。”
“去！那他妈是王八，不是乌龟好不。”
“乌龟王八，本就是亲戚嘛，哈哈。”
“来来来，乌龟，这只王八给你带回家补补身子，免得你老婆老往外跑。”
“那不行，我吃王八，那我成啥了。”
“同类相残？”
“去去去！”
几个中年男人却还像是小年轻似的推操着，大笑着，仿佛岁月还没有悄悄远去。
“来来来，阿良，我来，你这一下午钓不到一条的，看好哈，我给你搞个大的。”
“你就吹吧阿利。”
“我钓鱼，那是一流好吧，看着哈！”
“哟，这一下去就来了？”
“别急。”
“来了来了！”
“我草，真是条大的！”
“哇，这够大，阿良，快快快，你这鱼钩不行啊，要挣出去了！”
“我网呢……乌龟你抬下脚，网兜被你踩着了。”
“哎呀！”
就在莫文利遗憾的叫声中，那条银色的河鲈鱼一甩尾巴，重新投身回了河里，溅起一片剔透的水珠，只剩了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夕阳的余晖下，三个中年男人相视一眼，却是没有怪谁，反倒都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似乎格外开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