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我的天空
（一）
墨竹莜和墨筱笑的住处。
山上的茶叶绿油油的一片，正衬出日头的火热与天空的湛蓝。
树上的知了喋喋不休，河边的蛙鸣不绝于耳，被关在笼子里的黑兔子像是一块饼似的摊开着，胖乎乎的肚子一上一下的起伏。
莫雪遥躺在地上，长发披散着，电风扇正呼呼地吹过她的脸颊。
“所以，大家把各自的第一段先拿出来看吧！选一个最好的，或者综合一下？”花银银提议着，率先将自己的歌词本递了上来。
“天空里的星还亮着，我们化作光点而去，仰头望去，能看到我们的影迹……”王佳乐趴在莫雪遥的脑袋上，托着腮帮念出了歌词，“诶——怎么感觉好像把我们写死了一样……”
“我觉得这个衔接最后一句话比较合适嘛！最后一句不是那个不要走，不要走，没你们的世界没有路吗，安慰一下她比较合适吧？”
“虽然歌词没问题，但感觉意境怪怪的？”
“凉茶来啦，还有点心，不过点心是刚做好的，有点烫，晾一会儿再吃吧？”墨筱笑轻笑着，将茶水和点心端到了茶几上。
盘坐着的墨竹莜用力点了点头：“啊，姐姐，你别忙啦，你也坐下来帮忙想嘛。”
“这还是由你们乐队的成员来做决定比较好哦。”
“建议也可以的啦……”
“就是，婉言也帮忙参考参考啊……”
“在那之前——”花银银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先把你们写好的拿出来看啦！”
“知道了嘛……”王佳乐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摊开了自己的歌词本。
她写的是：「抱紧我们，最后的温存，分别后不说再见」
“呃……甜过头了吧？”墨竹莜摁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又不是爱情歌……”花银银也赞同，“而且明明可以再见的，干嘛唱得那么悲伤啦。”
“我的……是……算了我自己念！”莫雪遥捧着歌词本，小脸有些泛红，“杯中的砂糖已融化，喝、喝完最后一杯茶……”
“喂喂，又不是上战场了！什么生离死别呀！”花银银气鼓鼓地看向墨竹莜，“莜莜呢？”
“嗯……那个，嘛……这一段，短短的黑暗……不会持续太久。”
“喔，这个……好像还行？”花银银歪着头看向了其他人。
“还不错。”雪先生也表示赞同，“不过稍微少了些什么，前面应该再加一句。”
“怎么加好呢……”
“但是……？”王佳乐起了个头。
“别害怕？”莫雪遥看向了李婉言，后者没什么表示。
“我们在前面等着你！”墨竹莜睁大了眼睛，“然后是——这一段短短的黑暗，不会持续太久！”
“喔——！！”
“对了就是这个感觉！”
“就这一段不够吧？我们再多加点？”
“好！”
灵感在此时终于飞快涌上心头，雪先生几乎没怎么参与到讨论中来，因为他还要同步为大家写的歌词快速谱曲，当然，不可能是最终结果，还需要再修改和讨论才可以确定。
好在还有几天的时间，大家还能够更进一步的打磨。
时间在越是不希望它流逝的时候，就流逝得越快。
四天时间转瞬就过去了，但大家却都感觉好像还没有准备到最好。
但第五天，终究是来了。
二十二号，高三的学生们被通知，可以到学校查看成绩，并且领取已经寄送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了…
……
（二）
参加补习班的虞姝，今天早早的来到了学校。
夏日的天空甚至都没有完全亮起。
朦胧的青色薄纱缭绕着，来时的街道有些寂静，清晨的学校也有些冷清。
她独自走进乐队教室，推开门，目光落在那块教室前面的白板上。
上面画着其他人的涂鸦。
有几个甚至是高三下学期刚开始学时画上去的，一直都没被擦掉。
而最新的那个涂鸦，则是一只甩着麻花辫变成电风扇的Q版花银银。
再新一些的，大概就是考试前两个月写的字了：
「目标：银杏女子大学！」
而今日，她们的目标达成了吗？她们的愿望实现了吗？
窗台上还摆着那天买来的陶人，他们说，等到最后一天了，才把它们拿走。
桌肚里乱七八糟的杂物也还没有清空，书桌上的茶杯被放得整整齐齐，每个人用的都各不相同，一眼就能分辨。
好久没用的电热水壶安静地摆在泡沫垫铺就的角落里，那里还杂乱地放着一些枕头和水袋甚至薄毯。
——好多都是冬天用了却没有带回去的东西。
桌肚里，试卷夹杂着草稿纸，还有一些不知有没有用的乐器零件。
王佳乐的贝斯弦，以及她明明用不到却买了好多的拨片。
墨竹莜磕坏了或者受潮发霉了的鼓棒，还有那个在不想敲鼓时不住晃动的沙锤。
花银银的贴纸和撕得乱七八糟的乐谱混在一块儿，露出那拇指琴的一角。
雪先生的茶叶罐有好几个，在那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整齐到显得格格不入。
莫雪遥的口琴旁边堆了乱七八糟的手机挂件，还有不少她买来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水笔。
当然，也有虞姝自己的东西，她的歌词本，她的水果味橡皮还有不少光学相机用的胶卷……
她一直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会在桌肚里堆得越来越多，塞得越来越满，然后在乐队教室里放得到处都是。
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们也会被收拾好，被各自的主人带走……
就像一个长长的，仿佛就这么平淡下去，不会有太多惊喜的平凡故事，却终于迎来了它结束的那一天。
兴许故事还在继续，但故事的作者却不打算再将它继续下去了。
就像是分别后，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人生，但或许，和有些人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虽然大家都说去了杏大等她，但是明年，她能考得上吗？
凡事总有许多意外。
虞姝低着脑袋，抬起手背用力抹了抹泛红的眼圈，每一根发丝似乎都无力的垂落而下。
但她还是行动着，将准备好的东西，分成五份，一份一份的在桌上摆好。
最底下的是照片，再上面的则是磁带，最后则是一人一盒，剪辑了大家许多演出时刻的光碟。
……
（三）
“嘭——！”乐队教室的门几乎是被撞开的。
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笑。
“姝儿~！告诉你一个特大好消息！”
“我们留级啦！”莫雪遥高举起双手。
“呸呸，什么啦什么啦——”
“小遥开玩笑的，是我们都考上杏大啦。”
“没错没错！”
“嗯，恭喜呀。”虞姝笑着抬起头，“喏，大家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每个人一份。”
“哇，我看看我看看——”花银银十分捧场地跑了过去，率先拿起了放在最下方的照片。
那可不是散乱摆放着的，而是整整齐齐装在一本相册里的。
这厚厚的相册，是那种可以放一千多张的经典款。
而如今，它却没有一页是空着的。
——被回忆塞得满满当当。
大家都知道虞姝拍了很多照片，但却没想到她竟然洗了那么多张出来。
五个人，再算上她自己的那份，得有六千多张……
许许多多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瞬间，被捕捉下来，放在了相册里。
“这是刚来的时候拍的吧？那时候姝儿还喜欢坐在角落里，摆弄相机呢。”
“哦，这个构图……我们围在一起练习呢！那时候我们还挺喜欢练习的来着。”
“嗯……后面就变成茶话会了。”
“噗……也挺好的嘛！”
大家笑作了一团。
“噢哟，这个是银银的鬼脸，竟然打印出来了！”
“喂喂，当时不是说删掉了的嘛！！”
“喉，噗呲……再看几次都觉得好滑稽……”王佳乐掩着嘴，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这是在小遥家水果店拍的吧？好模糊的小遥。”
“嗯，都快变成一阵风了。”
“这是大家放学后一起吃饭的照片，哎呀，感觉高二没有晚自习的时光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是呢。”
“那时候还挺闲的。”
“这张，小雪的夕阳背影——好帅的嘛。”
“确实哦——喔，后面有好几张小雪的侧脸和正脸照片，噗……”
“哈哈哈——”莫雪遥笑得最大声，“这个是什么呀，这是什么时候的小雪啊？怎么愁眉苦脸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是、是打哈欠后抓拍的瞬间……”虞姝小声说着，捏了捏衣角。
“小雪在洗唢呐的照片也拍到了。”
“噫，鬼鬼祟祟的银银，我想起来了！那次在厕所门口吓我！”
“莜莜和姐姐腻在一起的照片也有好多诶。”
“乐乐咬贝斯！”
“这个怎么也有呀……诶呀，我当时是想换弦来着……”
“唔，在乐队教室里睡觉的银银。”
“把若若也拍进去了呢。”
一千多张照片，现在只是粗略地翻过，因为它看起来实在太多了。
但等到以后回忆的时候，或许就会觉得这一千多张是那么的少，完全不足以印下高中生活中大家在一起的所有记忆
……
（四）
雪先生好奇地打开磁带盒，里面足足装了十六盒磁带。
他随手拿起一个，拿起放在窗台上，大家用来听歌和练习的大磁带机，咔嚓地将它装了进去。
在磁带悠悠地转动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发出了些许声音。
听起来好像是音乐的尾声。
然后接着就传来其他人说话的声响。
“休息啦休息。”
“喝茶~！”
然后就是一阵嘈杂的噪音。
莫雪遥慵懒的声音响起：“马上就是清明了啊……”（注：第六卷第二十五章）
“嗯，有什么想念的人吗？“雪先生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
“没什么吧……”
“……呼，喝茶喝茶！好可惜，愚人节在昨天，为什么愚人节是星期天呢，就不是、能是上学的日子嘛！”花银银正在不满的抱怨着。
“诶嘿，小遥遥，香香的~”
“这突然又发什么疯啊……”
“……赞成！小雪穿女生校服！”（注：第六卷第八十二章）
“我说，比起服装，更重要的是符号吧，象征着乐队的图案。”
“半片雪花和半个音符合在一起怎么样？”
……
（五）
一直到这盘磁带的A面被读完，在漫长的沉默中，磁带机咔哒一声自动弹上了开始键，众人才像是回到了名为现在的现实。
“这……都什么时候录的呀？”
“有、有些是秋老师偷偷录的……”
“噫，什么时候！可恶，这家伙竟然偷听我们聊天！”花银银猛地回过头，看向窗外，仿佛秋易这会儿就躲在门口一样。
不过她看到的就只有靠在走廊玻璃上聊天的墨筱笑和李婉言。
“这些磁带难道都是……”
“嗯……大家的……日常聊天，这、这些都是秋老师在这个月整理完的……”
“啊……”
“还有，还有光碟，是那个……演出时候的，视频。”虞姝吞了口唾沫，努力将最后一样纪念物介绍完，仿佛介绍完它的时候，就到了大家将要分别的时候了。
“嗯！可以用DVD慢慢看！”
“诶，只有两张吗。”
“说明我们的演出时刻还远远不够多啦。”
“以后会更多的！”墨竹莜神采飞扬。
……
（六）
气氛忽然莫名的沉默下来。
大家都预料到道别的时候已经到了，即使以后还能见面，也要有一年的漫长等待了。
而雪先生，他考上的是浙大，和大家见面的时候将会更加的少……
虞姝默默地抱起放在椅子上的键盘合成器，她努力低着头，声音断断续续：“我……我大家……为大家……写了一首一首歌。”
“……”
“好诶！”莫雪遥在大家的沉默中用力鼓起掌，“叫什么名字？”
“我的……天空。”虞姝深吸了一口气，噙着泪花努力仰起头，“我，唱给大家听。”
“嗯……”
众人忍不住相视一眼，然后齐刷刷地看向了虞姝。
大家都坐着，唯独她站着，像是舞台上的人，为观众演出。
而向来不敢一个人走上舞台，和大家一起也努力躲在后面的她，这次却要独自演奏。
“啦啦啦……嗯哼哼……”她轻轻哼着前奏，被调成风琴声的电子合成器随着她的按动发出悠扬的乐声：
——
「散乱的拨片
「丢弃的纸屑
「颜色各异的鼓棒
「写满音符的画册
「窗台上
「一滴水珠
「倒映着我的天空
「蓝色的
「灰色的
「红色的
「没有颜色的
「嘈杂的人声远去
「只有风仍旧陪伴着我
「远处的天空
「一团团云彩
「没有她们的模样
「时间已走到尽头——
「我开始感到不舍
「再久些、再久些，就陪在我的身边……」
她哽咽着，努力忍住泪水，唱出了她写的歌词中那最后一句——
「不要走，不要走，没有你们的世界没有路……」
……
（七）
当虞姝低下头来的时候，却发现大家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拿起了自己的乐器，就连墨竹莜都坐在了那已摆好的架子鼓前。
“咚，咚咚嚓！”
架子鼓的节奏声，为这浅唱低吟，带着几许忧伤的歌注入了向上的活力。
这首本以忧郁结尾的歌曲旋律，被缓缓抬了起来。
尾声变成了新的前奏。
而后大家轻轻的，齐声唱起了一句——
“但是呐~别害怕，我们在前面等着你~”
王佳乐歪着头冲她笑。
花银银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雪先生眨着眼睛，却还是有一滴清泪落在了竹笛上，缓缓滑落。
莫雪遥用力地，一下又一下摁着琴键。
墨竹莜趁着间隙，高高举起鼓棒，当做应援棒似的挥动。
“这一段短短的黑暗，不会持续太久——”
虞姝将泪水与唾液混着吞了下去，她用力一抹脸颊，回到了这六人乐队所弹奏的旋律里。
她再次夺回主导，轻轻吟唱起即兴的歌词：“散乱的拨片，丢弃的纸屑，留下的回忆，总要说一声再见……”
其他五人摇晃着身子，声音错落地唱：“可再见也并非再也不见——”
花银银：“我们总能再相见。”
雪先生：“别——担心——”
王佳乐：“向前走~”
墨竹莜：“就在路的尽头！”
莫雪遥：“我们在等着牵住你的手——”
花银银不顾满脸的泪水，却依旧笑着：“不要害怕~”
莫雪遥紧跟着唱，她没流泪，但却带着哭腔，声音微微颤抖：“就向前~走吧~”
“我们一直会等你，等你一起，继续往前！”
虞姝已经泣不成声。
她哽咽着，抹着脸颊。
但她却依旧努力抬起头，睁大着眼睛看向他们。
“你们，你们就是我的、我的天空……谢谢……”
……
（八）
“我……不想当老师了。”偷偷往门缝里看的叶雯，忽然这么对秋易说。
“怎么了。”
“再来一个三年的离别，我……咕呜……”
秋易轻轻搂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向自己：“孩子们终将要展翅高飞，他们的人生终将要向前，而他们在我们身边的故事，也终有结束的那一天啊……”
“呜……呼呜……”叶雯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她双手不住抹着脸颊，哭得像个孩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