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1999年的平安夜（上）
“呜……呼……呜……嗝……”
“诶诶，小遥，怎么啦？为什么一直哭呀。”
“呜……我……没哭……！”
晚上九点，小饭馆也结束了最忙碌的时候，此时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扭过头来，望向正扑在墨筱笑怀里啜泣着的莫雪遥。
“所以说，到底怎么了呀？”或许是因为经常会照顾妹妹，所以此时的墨筱笑让莫雪遥很有安全感，她一边轻轻抚摸着后者柔顺的长发，一边伸手搂住了她，一边安慰着，一边将她带到了饭店外面。
九点多，已经是大多数人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间了，在这个没有太多家中娱乐活动的年代，很多人睡得都是比较早的。
所以街道上稍微显得有些冷清，有几个摇摇晃晃的醉汉互相搀扶着走过，其中一人不小心撞到了莫雪遥，还低头含糊不清的说了声‘抱歉’。
“诶诶，让你走路小心点，撞到别人了吧？哈哈……”那个男人的朋友抓紧了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这边扯了扯，“快点快点，马上……到家了！”
“还不是你让老子……喝那么多的……！”
“唉，我看你这半年都因为各种事憋闷，所以才让你放松放松啊。”
“放松个屁……老子……更……更难过了……！”那个刚撞过莫雪遥的男人忽然停了下来，扶住一旁的墙壁，勉强的对准了排水渠，张开嘴就是‘哇’地一声。
一股酒臭味扑鼻而来，让墨筱笑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莫雪遥却是哭得有些鼻塞了，倒是没什么反应。
“安心安心，到底怎么了？慢慢说吧。”墨筱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微笑着说道，而她也似乎因为这让人安心的温柔而逐渐平静了下来。
其实人在真的很难过的时候，是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也不想说的。
因为连组织语言的能力都变低了，就算要说，也说不清到底怎么了。
只是想哭而已。
虽然有时候会越哭越伤心，但只要累了，也就能冷静了。
一旁那个醉酒的男人还在呕吐，其他几个也喝了酒的朋友看了，便和他一样，扶着墙吐了起来，就像是这呕吐能传染一样。
“靠，你小子……吐了……害得……我们一起吐！哈哈！”有一个青年男子仰头大笑道。
“我讨厌喝酒……”刚才说话的男人总算是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得差不多了，他甩了甩脑袋，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生活……真难啊……活着，太累了……为什么总会有那么多折磨和困难，为什么人和人之间不能互相理解？踏马……踏马的！活着真累，活着真累！”
或许他有很多想说的，但最后却说不出什么来，只是不断重复着‘活着真累’这四个字。
“唉唉，哥们，你醉了，也别……拿头撞墙啊……哈哈……这不，咱们懂你的不是来了吗……高中三年同学，大学四年同学……哈哈……还有比……我们更懂你的人吗？”
“砰砰！”
“活着真累！”
“行了行了，活还是要活的嘛……”
“我知道……这……这才是最累的……不想活，又不敢去死……”
“你哪有那么痛苦啊，不就是女朋友分手了吗？不就是因为总是加班却不给加班工资，一天睡不了五个小时和上司吵架然后被辞职了吗？不就是……自行车被撞坏了吗？那有什么……女朋友分了说明不合适，以后找更好的。”
“对！”旁边的其他人附和道，也有人帮衬着说话，“辞职了更好，以后会有更适合你发展的地方！”
“自行车撞坏了，以后就买轿车了！”
“就是！小子，人生的路，还很长呢！你才几岁啊？二十五而已啊，你怕什么，你担心什么，这点挫折算什么，不要哭了，爬起来，咱们走，走，回家！”
“回家……回家！”那个颓废的青年也哆嗦着腿站了起来，“今天……是平安夜吧。”
“对，平安夜，我们平安回家去！”
“路边有买苹果的，买点……苹果吧……岁岁平安。”
“好，好，买，买他娘的十斤！”
“痛快！”
莫雪遥愣愣地看着那群人离去，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外，这才收回了目光。
“怎么样了，心情舒畅些了吗？”
“嗯……”莫雪遥摸了摸嗓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有点渴。”
“到店里坐一下吧，我给你倒热水。”墨筱笑推着莫雪遥走进了店里，让她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然后就走进了厨房里，不多时，便用自己在店里喝水用的陶瓷杯盛了些热水走流出来，“喝吧，杯子是我的，已经洗干净了的。”
“谢谢……你妹妹呢？”
“她呀，去送餐了，已经去了十五分钟了，现在应该在返回的路上吧。”墨筱笑微微笑了笑，“今天怎么了呀？突然跑到我这里来？”
“嗯……我觉得我妈根本不照顾我的感受。”
“怎么啦？和妈妈闹别扭了？”墨筱笑轻轻抚摸着莫雪遥的脑袋，“有时候大人只是羞于启齿，不好意思拉下脸来而已。”
莫雪遥轻啜了一口热水，虽然有些烫，但在这个天气，喝下去却也正好。
整个胃都变得暖和了起来，她用冰凉的小手捧着杯子，忍不住想将自己的小脸也往上贴，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让脸蛋远离了杯子。
“那什么。”莫雪遥抽了几张餐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眼角，“我今天可以在笑笑这里过夜吗？”
“诶？在我家过夜吗？”
“是啊……不方便的话，就算了……”莫雪遥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当然是没问题的，不过，我家很小，没关系吗？”
“没事，我睡地上都可以。”
“那倒不用，床是有一头靠墙的……用箱子搭一下的话，应该是可以勉强挤下三个人的吧。”
“谢谢。”
“没事呀，我们是同学，而且也是要好的朋友了吧，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呢。”
“咳嗯，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下班吧？”
“嗯，没事，反正之后客人不会很多了，你就坐在这儿等吧。”正说着，就又有客人上了门。
今天或许是平安夜的缘故，上门的客人中以情侣居多。
她们看起来一个个都是甜甜蜜蜜的，好像就能这样一直走到生命尽头了一样。
但实际上这些人中，有几个能踏上婚姻的殿堂呢？
莫雪遥在心中酸溜溜的想着。
饭店里人来人往，不算特别热闹，也不算特别冷清，但终归是总会有生意可做的。
店中大厅的七八张桌子，也有一半是坐着人的。
情侣们花钱又格外的爽快，让老板收钱都收得乐开了花。
莫雪遥抱着椅背趴着，看着这条巷子里来来往往的行人。
有时候，一个人的情绪，并不是突然爆发的，而是积累的久了，从而让最后一件看似不大的事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好像这次一样。
其实本身也不算是特别大的事情，只是因为对于她而言并不熟悉的亲戚路过杭州的时候到她家开的水果店串门。
结果莫雪遥摆在店里货架上当展示物，甚至都舍不得拆开的神龙斗士玩具，就被那家亲戚的小孩给拆了，拆开把玩倒也罢了。
莫雪遥本想收回来，却被母亲说‘不要那么小气’，便只能让那亲戚家的小孩玩上一会儿。
结果等他们一家人走的时候，那个小孩子却把玩具给带走了。
她要求母亲去亲戚那要回来，却被反驳说只是个玩具而已。
先不说这是她从小聚会上赢来的奖品，光是单纯的原产官方玩具价格就不便宜了，更何况还有进入国内的各种关税。
可以说算是珍贵的藏品了。
之所以不拆掉包装盒，她也是不想把它弄坏了而已。
结果没想到，竟然被别人拿了去，她去要回来，却又要被母亲说小气。
父亲也让她不要计较这件事。
母亲说那种玩具不适合女孩子，可谁规定了女孩子就得玩什么玩具？
而父亲却又小声跟她说，毕竟是曾经做过男孩子的人，大度点就好了，毕竟去说的话也会很尴尬。
父亲和母亲的言辞其实都不算很激烈，但有一种不容反驳的感觉。
这让莫雪遥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作为女孩子，不要斤斤计较，那样就成长舌妇了。”母亲语重心长的话，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
气得莫雪遥扔下一句话就当场离开了。
“什么女孩子不女孩子，我又不想做女孩子！谁让你们把我生成这样的！”
或许原本矛盾的原因不是这个，但最终说出口的却成了这样的话。
其实，这或许也是这段时间来慢慢积累的压力导致的吧。
虽然她一直在努力尝试着适应，但那十六年的男孩儿人生，不是说抹杀就可以抹杀掉的。
有时候人其实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什么的。
大吼出声的时候她只觉得痛快，接着的一走了之又有了几分洒脱。
但当在公交车上想起自己好像真的无处可去的时候，又有了些许的后悔。
现在被墨筱笑安慰着，平复了心情，更是陷入了茫然和彷徨之中。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有错，但仍然愤恨着父母胳膊肘往外拐，向着亲戚的孩子，一点也不重视她的东西。
总是要她按照他们说的去做。
所以她还是赌着气，不愿意回去。
……
